權毅忙含笑從囊中摸出兩朵小金花,塞在李璟手頭,算是他這個做姑父的一點見麵禮。李璟卻把這哄孩子的小玩意塞了回去,他雖然在袁州這樣的鄉野之地廝混了好幾年,到底也在宮裏開過了眼界,不是輕易能哄過去的了。“姑父要用什麽心去換姑母的心?”權毅笑容登時凝滯在臉上,他的一顆心早就分成了八瓣,一瓣留給自己,剩下七瓣分送給了不同的佳人,連這幾位他都還沒來得及一一安頓好,哪裏還拚得出完整的一顆心來給一個年華老去的義陽公主?僵硬的氣氛隻持續了片刻,便像夏日裏冰盞裏的冰塊似的融化開去,權毅換上一副莊嚴鄭重的臉色:“自然是竭盡我所能,救治我的妻子。”“你要記住你說的話,姑父。”李璟小手攥成拳頭,不深不淺的閱曆還不足以使他分辨出這話裏的真假虛實,隻能選擇暫且相信他。“行了。”吳議卻是看得真真切切的一個人,知道權毅不過逢場作戲,哪裏來的真心實意,隻撂下一張沈寒山囑咐的安神補心湯的方子,便攜了李璟的手,悠悠然回到沈寒山的小院之中。——如此相安無事又是十數日過去,義陽公主自用了沈寒山所囑的安神補心湯,倒也不再鬧事,恢複了神誌。她就像個木頭裏雕出來的人,在肝火中狠狠燒了一把,隻留下一些死掉的灰燼和破碎不堪的殘軀。盈盈一雙明眸已經燒得幹透了,剩下一對魚眼似的死目,任憑權毅在外胡吃海混,她看不入眼,更看不進心裏。左不過是換了個冷宮待著,權家上下待她倒比宮人客氣幾分,其實是怕她瘋癲又發,所以人人都躲避開去,生怕惹上這個大麻煩。而宣城公主畢竟年輕貌美,自陰暗之地走了出來,重新回到暖洋洋的陽光底下,整個人便似破冰而出般得了精神氣,反而和王遂古倒成了舉案齊眉的一對好夫妻。二位公主同父同母更如同一條命,從來都是被人一道提起的,而今卻命格卻截然不同了,不由使人長籲一聲命運無常,本來同一條死胡同上的兩個人被李弘拉了出來,又走上了全然相反的兩條路。這些流言蜚語隨著秋風落葉一齊飛舞在整個長安的大街小巷,就連李璟也略有耳聞,一麵欣喜宣城公主得遇淑人,一麵又氣憤權毅不守承諾,還沒來得及去權家和這位駙馬爺算賬,就被吳議揪著後脖頸丟進屋裏。沈寒山亦盤腿曲坐在衾榻上,高弓的眉宇下是一雙深沉的眼睛,眼珠在李璟身上掃視片刻,像要把掂量掂量,拿出去論斤稱兩地賣了。李璟嚇得往吳議背後一躲,卻被揪著衣服推了出去。“是你告訴太平公主百合酸棗湯的方子?”先開口的是吳議,他自覺已經算是李璟的師父,出了事情,少不得要問責。李璟心頭一驚,不知他們從何知道這個秘密,更不知道發什麽了什麽大事,但在吳議麵前也不敢隱瞞,把當日的事情倒豆子一般一一道來。最後,才咬著嘴唇,可憐巴巴地望著吳議:我做錯了麽?沈寒山揉了揉酸痛的額角,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倒是吳議眼光一沉,冷冷吐出兩個字。“跪下。”第52章 沉重教訓“跪下。”這句話,太平曾從她的父親、母親、兄長乃至於自己口中聽到過無數次。隻要他們說出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那些或者慌張, 或者從容的身影就會曲下一雙腿,用自己的雙膝代替腳尖, 用華麗的衣衫代替鞋子,彎下腰肢或者背脊挺直,來完成這個可以有很多種意味的動作。太平見過很多人跪過, 但自己鮮少有下跪的時候。就連在太常寺中祭拜祖先的英靈之時, 也是預先有人拿編織細密的棕草墊子蓋一層柔軟的刺繡錦帛墊在雙腿底下,以防她嬌嫩的雙膝叫青青的石板硌出痕跡。但是現在, 她的母親,全天下唯一比她權位更高的女人, 正噙著早春寒風般冷冷的笑意, 輕聲吐出這兩個本來絕不會出現在母女對話間的字眼。夏日和煦的晚風從小公主纖長的睫毛上掠過,在雋秀的眼尾擦出些微熱汗。這點汗水有些阻礙了她的視線, 讓她沒能看清楚母親眼中的嚴肅和沉重。“母親,您說什麽呀?”她搖著武後的手,不解地撒嬌。“我讓你跪下。”武後捉著她的手緩緩地褪下去,母女腕上成對雕琢的白玉鐲子磕出清脆一聲響,像一記不輕也不重的耳光, 讓年幼無知的公主臉上一紅。她偷偷抬眼仔細打量著母親的神色, 終於發現這勾起的唇角裏凜冽怒意, 忙提了裙角仔細地蓋在膝上,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雙腿彎了下去。武後耐心地等她完成這些小動作:“知道我為什麽要讓你跪下嗎?”太平左右一尋思, 她既沒有偷偷溜出宮,也沒有在太醫署搗蛋,更沒有偷吃禦膳房的果子,到底哪裏惹母親生氣了呢?見她猶神在在不知情的樣子,武後也隻是緩緩一笑,目光微沉,朝後一喚:“韋禾,你出來說。”韋禾自武後身後一麵碩大的錦繡屏風後麵緩緩踱出,一枚小巧的下巴低到鎖窩裏,恨不得把腦袋都垂到地上去。“稟報皇後娘娘、公主殿下……楊氏她,她在賀蘭敏之家中聚會時,因遭人淩辱,不堪受恥,已經自掛三尺白綾……去了。”這話說得含糊不清,叫才到髫年的太平聽得懵懵懂懂,聽到最後,才恍然明白了一件事——司衛少卿楊少儉的女兒楊氏,弘哥哥原訂的太子妃,她將來的親嫂子,已經自縊身亡了。她不禁在心中竊喜,她本想著用藥給楊氏,讓她變得病懨懨的,這樣自然就沒了入主東宮的福分,他的弘哥哥也就不用有個不生不熟的女子來拘著,仍舊是她最要好的弘哥哥了。既然楊氏已經自縊,弘哥哥也得兩三年不得娶妻,以表對早去的未婚妻的哀思和尊重。武後冷眼瞧著,太平聽到楊氏的死訊,非但不驚不悲,反而喜上眉梢,一雙明潤的眼珠沾著笑意,毫無一絲自責內疚之情。她不由在心底微愴,她最疼愛的公主就如同大明宮中最嬌嫩的一朵牡丹,在她和李治這對天下最尊貴的父母的精心嗬護下慢慢成長,而從未經過任何風霜雨露的洗禮。他們所贈與她的總是好的、善的、美的,卻常常不是真的,所以到了這個年紀,她都似一張潔淨無暇的宣紙,隻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而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惡”。這個遲到的教訓,來得實在異常沉重。武後沉下臉色:“你知道楊氏為什麽會被羞辱嗎?”太平誠實地搖一搖頭,就連“羞辱”這個含混的詞,她都尚且不懂其意。“韋禾,你告訴公主。”韋禾垂首低低應了一聲是:“因楊氏天天吃著公主送去的百合酸棗茶,所以成日昏昏欲睡。那日……也是在官家小姐們的宴會裏睡著了,給送到府裏廂房就寢的時候,就被賀蘭敏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行醫在唐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壺妖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壺妖靈並收藏行醫在唐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