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知道先生在擔憂什麽。”張漪放緩了聲音徐徐道,“但先生大可以放心,隻要先生敢於說出事情的真相,家父一定能力保先生此身平安,而且可以繼續留在太醫署中,決計不會受此事的牽連。”“若我真的不知道呢?”吳議反問。張漪拈動著手中的酒杯細細把玩,眼中掠過一閃而過的冷意:“如今執掌大理寺的可是狄仁傑狄公,他這個人向來公正不阿,定然不會容許這樣的滔天大罪被繼續掩蓋下去,到時候就算是家父想要保你,狄公也未必肯包庇啊。”這話擺明了是在威脅他。正當吳議忖度著如何作答時,便見一個下人急匆匆地回報:“爺,南安郡王登門拜訪來了。”張漪眉心微微一聚,但很快平和下來:“他來做什麽?”那下人悄悄瞧了眼麵如紙色的吳議,小心翼翼道:“說是公主突然起了高熱,沈博士一人無暇顧全,所以特地來接吳先生回太平觀中,照料公主的病情呢。”張漪不由冷笑一聲:“公主這病,生得可真巧。”話音未斷,便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含笑道:“張公此言差矣,所謂病來如山倒,是誰也預料不到的事情,怎麽能說巧呢?”張漪回頭一看,便瞧見一個眉目俊朗的少年翩翩走來,一身湖藍的袍子越發襯得他身長玉立,英姿不凡。他心知此人為天後的鷹犬,心中厭煩不已,偏生臉上還要擠出笑容:“下官的意思是,偏巧趕在了吳先生用餐的時候,平白辜負了一桌好酒好菜。”李璟亦勾起一個淡若無有的笑:“久聞萬石張家之大名,難道還要吝惜一桌酒菜嗎?”張漪暗罵一句小兔崽子,照舊和他言笑晏晏:“下官吝惜的不是酒菜,而是和吳先生談天說地的機會。”“等公主病愈,吳先生自然有的是時間,張公實在不必如此惋惜。”李璟眼波一轉,視線落在吳議身上,“吳先生,公主千金貴體,不容耽擱,你還是先和我回太平觀吧。”吳議朝張漪道:“那麽就恕下官先走一步了。”張漪心中恨得咬牙切齒,也隻能笑吟吟道:“無妨,公主的貴體要緊,下官隻希望公主早日恢複健康,而不要像貞武將軍一般,遭到身邊人的暗算。”跨出張府的大門,夜幕已經重重遮下,一輛馬車橫在門口,吳議撩開車簾一看,坐在裏麵的,不是太平卻又是誰?“公主不是發熱了嗎,怎麽……”“噓!”太平忙掩住他的嘴巴,等李璟也登上馬車,車夫揮鞭啟程的時候,才鬆開了手,笑容不乏得意之色。“如果我沒有生病,你今天還走得了嗎?”吳議不由回憶起方才的種種場景,才驚覺自己額上背後都已經生出涔涔冷汗。李璟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巾遞給他,讓他稍微擦擦汗,才道:“今天我聽說張府請你過來,就覺得事情有不妙,酉時都過了,你還沒有回來,我就知道一定是張府的人在為難你。”若隻是為難倒還簡單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太平最按捺不住好奇心。“沒什麽,隻不過張公的病情頗重,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為了交代病情,才略微耽擱了一點時間。”吳議簡略地一筆帶過,並不想讓太平知道其中的仔細。“那就好,我還以為他跟母親作對,要拿你撒氣呢。”太平如今年紀也越發長大了,也漸漸懂得了黨派權羽之間的鬥爭,一心以為吳議是被張府的人為難了,才巴巴地跟著李璟前來救人,如今看他平安無事,便放下心來。李璟卻很清楚,此事萬萬沒有這麽簡單。第110章 信任馬車一路輕快地駛回太平觀, 而吳議的心情卻怎麽也輕鬆不起來了。張文瓘父子此舉的目的非常明顯, 就是要借他之口, 說出昔年天後戕害元老大臣的事實,繼而給這個日益羽翼豐滿的婦人以最後一次沉重的打擊。如今的天後,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岌岌可危、孤立高位的女人,她早已將自己的得力心腹滲透進了三省六部的核心權位之上,如今的宰相之中,裴炎、薛元超均是她的親信,在這二人的鼎力支持之下, 再想撼動她今時今日的地位,早就不似當初那樣簡單了。自然,太子的班子也穩固異常,有劉仁軌、張文瓘這樣的股肱老臣坐鎮, 足以與天後平分秋色。對於聖上而言, 如今的朝堂就像一把菜場裏的秤, 左邊是他的兒子,右邊是他的妻子,兩者的力量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上, 而不會讓任何一邊傾頹。他的頭腦已經被病痛所侵蝕,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光華, 甚至連顫抖的雙手都已經握不住批改奏章的朱筆,但他的心智依然如年輕的時候一樣清醒明白, 銳意洞察。他很清楚, 雖然他自己已經身負頑疾, 可隻要這把秤還穩穩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可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成為他維持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的兩股不可或缺的力量。這無疑是眼下最穩定、最好的局麵。但是分列兩邊的人可不就這麽想了。誰也不甘心就這樣和對麵的人耗著自己的生命。尤其是東宮一黨,雖然太子還很年輕,可他身邊的重臣都是垂暮之年的老人,如果要用時間來和天後黨所比試,那麽他們已經隱隱處於一種劣勢。毫無疑問,張文瓘之所以隱忍數年不發,而在這一刻拋出自己的最後一招,理由隻有一個。時間不等人。他的疾病更不容許他等下去。他已經來不及等到下一個天平傾斜的時機。這是他老邁、病弱的生命中最後一次對天後的搏擊,是押注了全部的名譽和僅剩的歲月而換來的對弈。而吳議,就是他落下的第一枚棋子。——馬蹄踏過石板的聲音鏘然有力,像一陣沉重的鼓點,在吳議的心頭重重擂動。張漪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若他出言作證,張文瓘一定會盡力保他平安,若他拒絕與張家合作,那麽等待他的,就是牢獄之災。就在他垂首沉思的時候,馬車已經徐徐停在了太平觀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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