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鳴低頭一瞧,原來是清瘟敗毒飲合消瘰丸的方劑,他也不是個笨人,自然一點就透,不由大歎一聲:“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旋即才朝吳議深深一揖:“先生果然名不虛傳,若以後有鴻鵠書院有春林堂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先生千萬不吝開口。”這話是承認他吳議的本事,也認可了鴻鵠書院了。有了這家百年老店的鼎力支持,以後也就不愁收不到學生了。吳議這才卸下心頭的重負,化作一個真摯的笑容:“我也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正巧遇上以前在別處見過的病,以後還有請教的時候,也請春林堂不吝賜教。”齊鳴見他醫術過人,為人又謙和有禮,這才算明白了為何此人年紀輕輕,就有把握執掌一家書院。聽聞此人從京師而來,莫非是太常寺所出的太醫?不等他思索完吳議的身份,師徒二人早已客客氣氣地告辭離去,徒留他一個人捏著吳議留下的藥方,在斜陽餘暉中苦苦冥思。——等二人離開了春林堂,回到鴻鵠書院,天色已經暗如黑幕,點點寒星遙遙綴在天頂,仿佛一雙雙森寒的眼睛,睥睨著人間冷暖。夏風穿庭而過,搖動庭中槐樹簌簌有聲,星輝從重重疊疊的葉中篩下,落在庭中,如一地璀璨的寶石,熠熠生輝。吳議和李璟並肩坐在石階之上,望著遙不可及的浩瀚星河,仿佛整個人的心胸也跟著開闊起來。“師父。”李璟卻深深望著吳議的側顏,從他的眸子中看到璀璨星河,卻覺得比天上的星空更加動人。“怎麽了?”吳議側過頭來,睫上還落著點點星光,撲閃迷離。李璟忍住撲上去親吻一口的衝動,鄭重道:“明天我就要離開袁州了。”吳議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璟兒要遊離四方,自然不能囿於四四方方的一塊袁州城中。於是不由銜了一抹柔和的笑意:“嗯。”“你會在這裏等我回來嗎?”少年的聲音微帶顫抖,仿佛還是那個幼小又倔強的孩童,撞得頭破血流也要見到自己。那時候,又何曾想到二人之間會糾纏至此?“會。”吳議道,“我們一定還會再相見的。”就像過去的每一次分離,都一定會迎來重逢。直到天涯海角,白首不離。第118章 番外——李唐的末路(一)五月的長安, 柳葉依依,細雨漣漣。一雙飛燕從濛濛雨絲中斜穿過來, 銜了兩團白而軟的繡絨般的柳絮,歪著頭補在英王府屋簷下的小巢中。韋香出神地望著密密鉤織成簾的雨霧和上麵棲成一對的燕子,手中無意識地一顆顆撥動腕上的紅瑪瑙珠子, 仿佛在數著時光一刻又一刻地過去。猛然一道轟隆隆的驚雷劈落, 天地之間閃過一道蒼茫的白光,將她桃花般紅潤而姣好的麵容也照成一片淒厲的慘白。她的心也就跟著一跳, 五月驚雷,或許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又發生了吧?她繼續撥弄著掌心瑩瑩生光的瑪瑙珠子,看上去閑致而無聊。其實大部分的時間, 她都隻能坐在這方寬敞而空闊的英王府的大宅之中,翹首盼望著丈夫的歸來, 在捧上一杯熱茶的時候, 隨口問兩句朝中又有什麽事情發生了。近兩年來, 東宮與甘露殿的那兩位是益發不睦了, 朝堂的一池深潭就像如今詭譎的天氣似的, 不知什麽時候就要變臉。可真若要變就好了, 她就怕不變, 不變, 她的丈夫就永遠隻能是那個矮人一截的英王, 而她也永遠隻能是一個出身下賤的英王妃。連一個出身不明不白的人都可以登上太子的寶座,憑什麽李哲[1]這個天後親生的兒子卻隻能屈居人後,瞧著這母子兩人的臉色過日子?她心中猛然一失, 指勁跟著一滑,錯過一顆滾圓的瑪瑙珠子,輕輕磕進掌心,掐出一個新月形的紅印。“想什麽呢,這麽出神。”一個慵懶的聲音散漫地在身側響起,高大挺拔的身姿落下一片淡淡的灰霾般的影,將她整個人罩在影子裏。韋香忙鬆了手上的瑪瑙珠串,露出一個柔柔淡淡的笑:“我是在看那燕子,你看。”李哲順著她抬手指的方向遙遙望去,果然有一雙燕子剪破雨簾,雙雙飛旋在王府的天空底下。他眼中不由泛起了一陣迷惑:“燕子有什麽好看的?你要喜歡,我叫人捉個十隻八隻地養在鳥籠裏,給你玩。”韋香忙道:“燕子本來就在家裏築巢,和家養的也沒什麽分別了,何必巴巴地鑄了籠子看住呢?我隻是羨慕那燕子,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一對,任風吹雨打,也不分離。”李哲的目光在韋香的最後一句話中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他執了韋香的手,摩挲著她細滑如綢緞的肌膚,心中充滿了柔情蜜意:“你又有什麽好羨慕的呢?我們當然是一生一世,一雙一對的。”“殿下的心思,我又怎會不知道?”韋香垂著頭,姿態順從,“我是替太子妃房姐姐羨慕,分明都已經替殿下辛辛苦苦生下了兒女,可太子殿下卻偏偏一門心思罩在那養戶奴趙道生身上,平白冷落了房姐姐的一顆心。”李哲也聽聞過兄長某些秘不見人的傳聞,隻不過他自己雖然一心一意對著韋香,並沒有龍陽之好,卻攔不住長安貴族之中的南風盛行,自然也就不當一回事。“你若心疼太子妃,就多去東宮走動走動,也省得在王府裏頭憋悶壞了。”他漫不經心道,“我有空也會多勸勸殿下的,你莫要太操心。”韋香羽睫一垂,目光在被雨絲濕潤的睫毛中變得朦朧而模糊:“是啊,我記得貞觀年間的時候,當時的太子李承乾就是因為太過寵幸孌童稱心,才被魏王泰一舉告到了太宗那裏,他也因為此事而被廢黜。如今太子殿下,倒是有幾分昔年李承乾的影子了……”“香兒啊,你真是思慮太多了。”李哲卻不以為意地哈哈一笑,“別人不說,就連母後自己都是前朝遺妃,又改嫁給了父親,她又有什麽立場去指責賢呢?”“我並不擔心天後會因此指責他。”韋香不禁扣緊了五指,深深地箍在李哲寬大而溫暖的手掌上,仿佛一株藤蔓緊緊依偎著它的大樹,“我擔心的正是沒有人出聲諫言,才會讓太子殿下繼續放縱自我,沉迷犬馬聲色,而失去了一國儲君應該有的檢點與氣度。”李哲這才嚴肅下神色,略一頷首:“你說的不錯,我身為親王,也有諫言的義務,即便太子殿下不聽別人的勸告,也該聽聽我這個做弟弟的一席話。”“不可。”韋香忙截住他的話。“不是你說的應該有人要勸告太子殿下嗎?”李哲不禁陷入了疑惑。韋香隻覺得心跳如擂,但出口的話猶自鎮定:“殿下與您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情分自然非比尋常,可殿下對趙道生的態度,已經是走火入魔了,倘若因為這件事情,而讓你們之間的感情生分了,豈不是得不償失嗎?所以香兒覺得,此事萬萬不能由您來提起。”李哲倒被這話勸住了:“你說的也有道理,那誰去說好?”韋香垂眸思索片刻,道:“您記得嗎,我的母家有一位韋承慶韋公,他現在官任東宮司議郎,是一名諫官,若讓他上奏勸諫太子,想必一定能起到作用。”李哲不由一驚:“可這樣不等於把這件事情呈到天皇與天後的麵前了嗎?”韋香莞爾一笑,唇畔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狠絕:“就算韋公不說,難道天下還有誰不知道這件事情嗎?再說了,您忘記太宗的話了嗎——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大家都說太子殿下頗有太宗風骨,那麽他對於正直的諫言,自然更能聽進耳去。這樣也可以彰顯出他納諫如流的高尚品格,豈不是一舉兩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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