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慘慘,她才十八歲記性就不好了嗎?不是說要收斂、要注意,她怎麽直接招呼起男主人呢?對方是對夫妻,她應該要避嫌,先招呼女主子才是啊!泥娃話說到一半,連忙對女方來人扭手而笑,實在不好意思,拜托拜托,千萬可別誤會!


    不過說真的,這對夫妻男俊女俏,宛如畫中天仙,氣質更是出眾非凡,一身行頭所費不貲,隨便一隻玉戒都能抵過她數月工資,非富即貴,亦所謂不能得罪。


    「你笑起來真好看……哈,別緊張,我不會吃了你,要是隨便你笑幾下,我丈夫魂就跟你的了,這種用情不專的男人我也不屑要,送你我還會貼你錢。」女子嬌笑幾聲。


    氣度不凡且雍容自信,全是泥娃夢寐以求的特點。


    「蝶兒,你這麽說,對我就太不公平了,誰不知道我對你一片癡心可表天地,萬物動容,你——」


    「夠了,你要演,我明天在這裏搭個戲棚子讓你慢慢唱。」她已經聽到麻木,旁人可不一定能接受他動輒表天表地表萬物,瞧這小姑娘,震驚到眼珠都快掉出來了,「他是我丈夫,鳳岐,我姓溫,雙名尋蝶,我瞧你笑起來挺好看,很有我的緣,不曉得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泥娃,是這間客棧的小跑堂,兩位客官如果要住宿,可能要搭船到齊東城才有辦法,不過你們放心,到子時都還有渡船載客。」泥娃小心翼翼,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溫尋蝶所說的話,除了老板,她還沒遇過心胸大器能撐船的女子,會怕呢。


    「你們這座小城真奇怪,廟宇不收香客,客棧暫不開業,平白無故放棄龍虎會這麽好的商機,一年不就賺這次盛會嗎?」鳳岐實在不解。


    潛龍鎮地方小,隻是兩座大城中,群居而起的邊境聚落,特色不多,難以發展,鎮內僅有一家客棧不難理解,卻在龍虎會期間讓客人吃閉門羹,他是大大不能理解。


    「要我們夫妻齊東、潛龍來回渡船奔波,折騰人也不是這樣。」僅有他一人還可以,要他看蝶兒每天搭船來往,舍得嗎?「泥娃,你在地人比較清楚,這裏有沒有房子要租或是要賣的?」


    這麽大手筆?有錢人果然不一樣,她得省吃儉用好幾年才有辦法買塊什麽都沒有的空地而已耶……泥娃滿是羨慕的眼光,指著鎮東,有錢人家才住得起的地域。「我記得趙老爺前年蓋了新厝,舊居想賣但是沒人買得起,不妨考慮看看,不然現在想買房、租房,臨時也難找到人,大夥兒都出來逛龍虎會了。」


    「好,多謝。「鳳岐拱手致意,帶著溫尋蝶,往鎮東走去。


    「泥娃,有緣再會啦!」溫尋蝶回首向泥娃招手,她真的喜歡這個笑娃娃。


    「再會,兩位路上小心。」唉,她又不是出來目送他們兩人的,她想看的是阿行呀……


    天不從人願,方才那對夫妻長得再好看,都沒有阿行一半好。


    泥娃關好客棧大門,上了鎖,也在心裏落了道,好鎖住快要滿溢的哀傷。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才剛分手,想念就淹大水了嗎?


    相思樹下


    燕行如蜻蜓點水,躍上船頭,船身就著湖麵原本的波動搖擺,不因他的舉動而起劇烈濤瀾,船上已然就寢熟睡的青玉門弟子,絲毫未覺他的接近。


    「起來!」他略帶怒意地低闞,夙山師弟究竟是如何管教帶領底下的弟子?武藝已無當年一半精實,若他有心下手,甚至他們還不及張眼認清敵人,就已斷送性命,魂歸西天。


    「誰?」兩人右手握劍跳起,劍尖出鞘對準燕行,「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認不得我嗎?」燕行略一側臉,一張俊美無儔、英氣逼人的臉孔映在皎潔月色下,衣袂鬢發隨風輕揚,連連飛動,宛如仙人臨世,空靈出塵。


    「夙……夙劍掌門!」師兄連忙下跪,雙手平貼船板,上天總算聽見他們的乞求!男兒淚潛然而落,情緒激動到全身顫抖,不能自己。「理召在此恭迎掌門!」


    「掌門?!理宣在此恭迎掌門!」


    「起來吧,我有要事相問。」燕行大略地將他聽見的事說了一遍,想問清楚前因後果。


    理召歎了口氣,「太師父跟您離開師門後,師門武學精髓無人得以全盤領會,門派規模日漸凋零,夙山掌門武藝無法超群而立,遂而勾結外人盜挖聖山原礦,以財富利益鞏固自身地位,籠絡弟子自成派係,道德精神幾乎蕩然無存,我們勢單力薄,根本無力挽救頹勢,隻能私下探訪您的下落,請您出麵清理門戶。」


    「是啊,這幾年夙山掌門一手遮天,順他者生,逆他者亡,搞得大夥兒烏煙瘴氣,苦不堪言!更有弟子求去不成,刎頸以求解脫,我們幾個師兄弟才會偷偷四處走訪查探您的下落。」理宣為此大抱不平,痛批夙山。


    「掌門,求您跟我們回去吧,再讓夙山掌門把持教權下去,先祖百年基業,就要斷送在我們手上了!求您了!」理召長跪不起,頭抵船板,就怕燕行拒絕。


    「理宣也求您了!」


    「我會現身,便是打算處理此事,不過,我還要再緩幾天。」至少等龍虎會結束再走,隻是想起站在橋下,將滿腹悲傷硬吞而落卻不喊一聲苦的泥娃,他這一步,始終都難以跨出分毫。


    「鳳來客樓」的蘇老板是會照顧她,就怕泥娃受了委屈,誰都不肯講,一個人默默承受,連掉淚都不肯有,要他如何放心得下?


    「掌門,事不宜遲,夙山掌門還計劃修改門規戒律,大修宗祠門史,晚了就來不及了。」


    「……赤手空拳回去,隻會成為夙山的階下囚,我必須先掌握夙山犯罪的證據,才能讓他無話可說。」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而他不敢保證事情落幕後,還會回來潛龍鎮定居,就怕泥娃得知後不能承受。


    她受養父養母忽視丟棄,最怕的,應該是分離吧……


    今年的龍虎會結束了。


    泥娃從來沒有這麽滿足過,也沒有這般空虛過,從今天起,她又得開始上工,沒辦法天天與阿行見麵,他沒事也不會進城來,就算進城了,也不曉得會不會順道來探望她,唉,想想隋性就上來了。


    「泥娃兒,過來,我有事要跟你談談。」蘇媚站在樓梯間,對著聽見她的聲音才開始擦桌子,添茶倒水滿堂跑的縮肩泥娃招著手。


    「老、老板,你今天真早下來,嗬……」打混摸魚遇到老板,泥娃心裏叫苦連天,臉上陪著笑,趕忙踱了過去。


    蘇媚拉開「不收下等客」的匾額,由後方陪櫃起出一袋略有重量的陳年錦囊,領著泥娃隨意挑了張桌檣,麵色凝重地將錦囊推到泥娃眼前,「這袋錢,給你。」


    泥娃嚇僵了眼,如鈴的瞳眸閃著驚慌,「老板,我承認我今天是散漫了些,等會兒上工我一定會打起精神的,求求你別趕我走,你知道我沒地方去的。」


    「傻泥娃,我當然知道。」蘇媚歎了口氣,再難開口還是得開口,她最舍不得的就是這傻裏傻氣的丫頭了,「我準備把客棧收起來,已經資遣廚子跟阿水他們了,你這幾天跟著燕行四處跑,我不好找人,拖到今天才跟你說。」


    「為、為什麽?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把客棧收起來?以前沒聽你說過,怎麽過了個龍虎會,就有這樣的念頭了?」少了「鳳來客棧」,她還能去哪兒?她要在潛龍鎮裏謀生,又有誰肯用她?


    「我要離開潛龍鎮。」見泥娃張大嘴,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蘇媚豎起柳眉,壓低秀音。「有什麽好疑惑的?我早就想出去闖闖了,要不是我爹硬要我頂下這客棧,否則他死不瞑目,誰管這家破爛客棧?前前後後我也撐了快十年,算對得起那死老頭了,接下來的人生,我要為我自己過。」


    「那、那你可以帶上我嗎? 」到哪裏都好,要不是遇上這事,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沒辦法獨自生活了,她突然好怕沒有依歸的日子,那種恐懼無助是會噬人的。


    「你放得下燕行嗎?」蘇媚一針見血,「往後的日子,對我來說像蛋白一樣混沌,我無法保證你有吃有穿,你要跟我吃苦,我無所謂,隻是你舍得燕行嗎?你整個心都在他身上了,你要跟我走,除非你把心收回來才能走得幹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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