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以為春鬆居不過才大「鳳來客棧」一些,想不到以百倍形容,還不及春鬆居一半局麵,春鬆居共有三大樓閣,春撥樓、夏培館、秋收台,及一小樓閣冬藏院。


    春撥樓供酒、食,夏培館供茶、食、宿,兩處均供樂、舞,秋收台與冬藏院最靠近湖心,一為茶館樂師、舞娘憩處,一為廚房酒窖。


    春撥樓春釀沁蘭、紅梅二酒盛況多年不斷,開價一壇五十兩起跳仍然供不應求,近年又有尋蝶一酒,日限百壇,不到過午即銷售一空;夏培館內少說有二十種茶葉陳列,價格由一錢五文到一錢五十兩都有。


    冬藏院內,由京師特聘而來的廚師們個個廚藝精湛,一天供三樣湯品,每樣少說也得煮個十來鍋;剛炊好的數十籠軟嫩包子,不消一刻,就得重新蒸上一批;雞鴨魚肉、鮮果時蔬一天必須進三批;連茶點附送的瓜子、花生也得用麻布袋一袋一袋地捆送,隻要翻了一車,便是天大皇帝大的事,可見春鬆居事業有多蓬勃逃煌,真可謂日進千金,月滾萬財。


    聽鳳大哥說,這幾年來遊曆投宿的官一個比一個大,可能虧心事做太多怕被暗殺,現在夏培館專門留給達官貴人、富商名紳,春撥樓最上兩層改建為普通客房,兩間樓閣都有茶酒食宿了。


    而且鳳大哥跟溫姊姊月俸獎賞很敢給,她來銅安兩年,省吃儉用賺下來的錢,都能回潛龍鎮買下整條街了。


    「銜泥燕,聲嘍嘍,尾涎涎,秋去何所歸,春來複相見,豈不解決絕高飛碧雲裏,何為地上街泥滓,銜泥雖賤意有營,杏梁朝日巢欲成。不見百鳥畏人林野宿,翻遭網羅俎其肉,未若銜混入華屋,燕銜泥,百鳥之智莫與齊。」


    泥娃言住了,腳步就這樣硬生生地定在戲台前,這句曲子像勾了她的魂一樣,久久不能自己,隻因那句「銜泥燕」。


    「沒事吧?不舒服要說,鳳大哥絕對準你假。」鳳歧抱隻兔子,才剛走進大門,準備繞過戲台找嬌妻,卻見著了令他擔憂的一麵。


    泥娃來銅安,再不適應都端著張笑臉,上工到現在,沒休息過一天,放她假還進廚房幫忙洗菜、洗碗,從沒有賦閑的時候,他知道泥娃想借著忙碌忘記思念夙劍的痛苦,他也是過來人,就多注意她一些,其餘便放手讓她決定。


    她現在哭喪著一張臉,似乎痛苦疲憊一口氣全壓到她身上似的。


    「我沒事,鳳大哥,你抓了隻兔子,是要送給齊兒嗎?」今年初溫姊姊生了個胖小娃,才剛會坐直,抓周邊的小玩意兒往嘴裏塞而已,就迫不及待送他兔子玩了,真是個幸福的孩子,爹娘都疼呢!


    「他連木馬都騎不了,送他兔子跟造孽沒兩樣,我是要送給蝶兒。」鳳岐摸著兔子,舉到泥娃麵前,「蝶兒為了照顧兒子,好久沒踏出春鬆居了,前陣子聽她嘟囔著都快忘了外頭長什麽樣子,恰巧今早城門口早市有人賣動物牲畜,想說讓蝶兒看些會動的東西總好過圖呀、樹呀什麽的,就買啦!可愛吧?!


    「挺可愛的,溫姊姊一定喜歡。」真好,有人捧在手心裏寵著,泥娃心裏想起那經銜泥燕,無預警地心一擰,酸疼得要命。


    別傻了,她朋盼的那隻燕子,永遠不會飛來銅安,更不可能銜泥築巢。


    「那就好。」但是泥娃的樣子愈看愈不好,得讓她出去透透氣,換個心情,「泥娃,我有個朋友,半個月前捎信過來,說他預計今天會到銅安找我。他頭次來,我想帶他四處繞繞,可是茶館還是得有個頭帶著,不如就讓你來吧!」


    「我?! 」沒聽錯吧?這活兒讓她接會丟臉的!「鳳大哥,我對銅安不熱呀!」


    「繞繞就熟啦!正好趁這機會,一塊兒熟、一塊兒熟!」鳳歧抱著兔子,沒多交代就想往裏麵走。


    「不行呀!」泥娃緊張兮兮地跟在後麵,對方今天就要來了,她臨時找人惡補銅安景點吃食也來不及啦!


    「怎麽不行?我說行就行!放心,他很好伺候。」他知道泥娃是個很有責任感、在工作上又好強的姑娘。「我是相信你,才把這事交代給你做的,別讓我失望啊! 」


    「鳳大哥,這……好,我接。」看來得找人列張單子給她,讓她照著單子上麵跑了,「不知道鳳大哥的朋友,何時會到呢?」


    「差不多了吧?照他家的方向看來,應該會從南門進門,你先到南門等他,他很好認,長得跟他名字一樣貼切。」認不出來他也沒轍了。


    「啊?」形容得這麽籠統?她在春鬆居確實增長了應對進退,還有處理事情的能力,但不代表她真化身成為未卜先知的大羅神仙啊,鳳大哥真讓她一次又一次抗戰極限,遇到這種情形,她還是老話一句,笑著麵對,問題便迎刃而解。「不知道鳳大哥的朋友,叫什麽名字?」


    「石敢當。」


    人如其名,是要她注意身材魁梧的生麵孔嗎?「知道了,我這就去。」


    「嗯,別太早回來,我怕我抽不開身招呼他。」


    「好。」鳳大哥有什麽做不到,這點小事,應該不放在眼裏吧?還是石公子造訪,並非鳳大哥樂見之事,所以才派她幫忙……敷衍或打發?


    算了,多臆測無異,做就是了。


    街上酥餅香氣彌漫,吆喝聲此起彼落,生氣盎然,本來趕得急的泥娃放慢腳步,不自覺傾聽起銅安城內的種神聲響,嗅聞各類的氣息,隱隱約約之間,還有淡淡的桂花香味。


    她鮮少上街,不然就是跟著茶館裏的人出來辦公差,少有機會體會銅安的氛圍,以前在潛龍鎮,沒事的時候,她會買塊燒餅,坐在街角,看著往來的人群車輛,還有嬉戲打鬧的孩童們,如果領石公子做同樣的事,不出三天,他鐵定離開銅安城。


    南門離春鬆居不遠,泥娃放慢腳步,沒兩刻鍾就走到了,人來人往,究竟誰是石敢當,一時半刻根本分辨不出來,她索性向一旁代客書信的小攤販買紙借筆,寫了大大的石敢當三字,用幾文錢雇了個七、八歲的孩童,替她朝南門舉著。


    「這不是泥娃嗎?一個人到這兒來,是等車離開銅安嗎?」一名曾上春鬆居幾回的男子跳下載滿石榴的牛車,興奮地朝著泥娃問道:「要不等我送完貨,我送你出城吧?」


    「謝謝劉公子,我沒計劃出城。」泥娃往後退了兩步,刻意與劉公子劃出距離,她跟客人保持良好關係,但不會讓他們有進一步熟識的機會。這是溫姊姊教她的。


    「泥娃?」車上另一名喝得微醺的男子晃著酒瓶下身,將泥娃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後,竟然伸出手想抬起泥娃的下顎,「這就是你想娶,提了三、四次親,對方連曬都不曬的對象?我倒要瞧瞧是什麽天生絕色!」


    「請公子自重!」泥娃閃過身,退到街道上,萬一要跑比較有路走,而且這裏不少人知道她是春鬆居的掌台,一旦有危險,會有人通風招信,要鳳大哥救人。


    「阿德,你正經點!」劉公子如關公赧紅額麵,在心上人麵前丟這麽大的臉,以後他哪敢再上春鬆居喝茶,跟泥娃聊上兩句?「別鬧了,你上車去!」


    「兄弟,我這是在幫你啊!」阿德又喝了口酒,把劉公子推向一旁,往泥娃走去。「你不是說她幾乎足不出戶,要在外麵碰麵比登天還難嗎?今天做兄弟的我就替你把她帶回家,晚上就拜堂成親,生米煮成熟飯,我作見證!」


    「阿德,求你別丟我的臉了,大庭廣眾的,以後我怎麽抬頭做人?」


    他私下向泥娃提了幾回婚事,從沒有第三人知道,昨天幾杯黃湯下肚跟阿德多嘴,今兒個就出了紕漏,「我真會讓你給害死!」


    「什麽害死?你說她是看你身無分文、家無恒產,才不肯點頭下嫁,想得到她,除了這方法外還有什麽可行的?你不要,不然我搶回家當老婆好了!」阿德推倒劉公子,直接撲向泥娃,嚇得她連退好幾步,拔腿就跑。


    不少人見義勇為,擔替泥娃攔下阿德,誰知道他手勁大如牛,一推就兩名壯丁倒地,似乎是個練家子。


    泥娃回頭看了一眼,腳步更不敢停,劉公子被她拒絕幾次仍保有一定風度,怎麽他的朋友會出手動粗,想要強擄她?瞧他說話清晰不間斷,分明是借酒裝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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