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架著阿原,來到了大門深鎖的府衙前,想見彭止卻讓守衛攔下,不允通報。他繞了條街,直接躍牆而進,循著人聲來到偏廳,果然鳳歧、彭止、師爺都在。


    「鳳管事,夜深了,讓我們彭大人休息吧。」師爺好言相勸,實在很想把這名不速之客送走。


    「難得能把酒言歡,師爺你就別掃興了。春鬆居這陣子不做外燴,我難得能清閑點,就讓我跟彭大人好好聊上幾句。來,再幹一杯。」鳳岐逗了逗趴在他大腿上的免兒。再這樣虛偽下去,他早晚抓兔子。


    不過彭止的口風還真緊,探不到什麽消息,連他放出今兒個遇見了令他心煩的事作餌,也無法釣大魚上鉤,難道是他跟燕行的直覺出錯嗎?


    「冬藏院整修,鳳管事應該有好幾天清閑,本官累了,不如改日再聚,定與鳳管事促膝長談,不醉不歸。」彭止笑不入眼,隻想快快請走這座瘟神。


    早上登門拜訪,本以為能辦上鳳歧,卻風平浪靜,未傳出有人中毒的消息,談沒幾句隻能摸著鼻子離開。結果才回到縣衙沒多久,鳳歧就抱著兔子,晃著幾壇酒來找他。有鳳歧在,阿原如何向他報信?他以追求泥娃的名義托師爺從中牽線,費盡千辛萬苦才買通阿原替他下手,可別在這節骨眼上再出了錯。


    他對泥娃思之欲狂,還要他等上多久?隻要燕行一除,他便贏麵大了。


    「師叔,我抓到人了。」燕行將阿原推入偏廳,竹籠裏的綠雪蟆因為阿原跌了一跤而跳了出來,彭止跟師爺看清楚往他們腳邊跳的是什麽以後,立刻驚慌縮腳,就怕碰上了會死一樣。


    鳳歧勾起嘴角。「兩隻『普通』的小青蛙罷了,彭大人別怕。」


    「什麽普通青蛙?它是——看它的樣子就知道有毒!」彭止怒瞪,恨不得踹阿原兩腳,竟然落入燕行手中!


    「你把泥娃藏哪兒去了?快把她交出來!」燕行不管彭止為官身分,長劍重重地扣在桌上,就怕晚了,泥娃危險加劇。


    「我哪有藏起泥娃?鳳管事,你是這樣教底下的人嗎?」彭止看向師爺,後者搖頭,表示不知道此事。「泥娃何時不見的?怎麽這時候才跟我說?」


    「你再敢裝傻,我讓你一劍見閻王!」燕行刷開長劍,架上彭止的脖子。管他眼前是幾品官,會替春鬆居帶來多大的影響,他全然不顧了!


    泥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還顧及是是非非,未免諷刺可笑。


    「怎麽回事?」鳳歧難得見燕行暴怒的樣子,彷佛像當年追殺蝶兒,聽不見任何人規勸時的模樣。


    燕行將前因後果大致上說了一遍,包括他遇上青玉門弟子,及夙山可能藏身於銅安城中某一處的事,從頭到尾架在彭止脖子上的長劍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泥娃解了毒沒錯,可她身子孱弱,不堪顛簸,甚至需要食療相輔,夙山豈會費心照料她?給她吃的東西幹不幹淨、分量足不足都堪憂啊!」


    「你說泥娃中毒?!怎麽可能!」彭止瞪向阿原,千交代萬交代,誰都可以犧牲,唯獨泥娃要保她完好無缺,他是聾子嗎?


    「不管可不可能,事情已經發生了。泥娃現在下落不明,你還不快點帶我們去找夙山?得不到她,你就巴不得毀了她嗎?」燕行略一施力,在彭止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師爺著急卻不敢貿然向前。「快把泥娃還我——」


    燕行恨不得吃了彭止。口口聲聲喜歡泥娃,他有珍惜她、愛護她嗎?


    鳳岐不住歎息,隻能賭上一把,試試彭止對泥娃的心意了。「你如何證明彭縣令與夙山有關?誣告朝廷命官是要論罪的。」


    「夙山怎麽可能買通春鬆居裏的夥計,卻不知道我在這裏領差的事?除非有內應眼線,而且勢力足以當作夙山下手的掩護,否則他不可能才到銅安三日就盲目行動。而這一切最合理的聯想,就是今早泥娃出事後,我們尚未報官就到春鬆居守株待兔的彭止!」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泥娃,他承諾不再讓她一人飄零,現在卻讓她孤苦無助地麵對狼心狗肺的夙山,要他如何不緊張?如何放心得下?


    「有可能是夙山買通阿原下毒的同時,一並通報彭縣令來個人贓俱獲。我知道你心急,但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逼問彭縣令身上,不如找人把銅安城翻了遍比較實際。」鳳歧看著開始動搖的彭止,又是長歎一聲。「如果泥娃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她的命了。可憐呀,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現在不知道被折磨成什麽樣子了。」


    「泥娃不會有事,她不會有事的!」要是……要是有個萬一……不,泥娃不會有事,沉娃不會有事!燕行幾乎發狂,連長劍都握不穩了。


    「撐住,你倒了,泥娃怎麽辦?」鳳歧連忙附耳。他是要嚇彭止,不是他。


    彭止掙紮著。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隻要犧牲泥娃,在他的地盤裏,隨意登高一呼,都能把白紙染黑,陷害燕行及鳳岐入獄,光明正大地接掌春鬆居,納入縣業經營。可當他想起鄉試失意,步入「鳳來客棧」時,是泥娃一抹鼓勵的笑靨支持他掌力迄今,甚至念念不忘當年娶她的豪語,他情感糾結,心不禁動搖了起來。


    「……好,我帶你去找夙山。」他所作所為全是為了泥娃,失去她,這一切對他又有什麽意義?官職、財產、名聲、地位都失去了光彩。


    「走!」燕行收起長劍,將彭止推出屋外,就怕晚了,泥娃支持不住,到時任憑他諸多努力,也換不回以往健康堅韌的她。


    泥娃會有此遭遇,全是他對夙山婦人之仁所致,如果他當年狠下心腸,這時豈會讓他身邊的人曝露在危險之中?


    【第九章】


    夙山擄走泥娃後沒多久,就知道她中過綠雪蟆的毒液,此時正需細心調養。不過她是死是活與他何幹?留她一條命是為了牽製那名武師,有給她吃食就不錯了。


    「張嘴……我叫你張嘴!」夙山賞了她一巴掌,要不是一些弟子被派出去埋引線,準備明早鬥倒春鬆居,還需要他親自端碗喂食這女人嗎?「不吃?哼,反正餓你幾天也不會死!」


    泥娃縮著身子,臉上火辣辣的,疼到刺麻。這不是頭一回遭夙山掌摑,有幾次她想趁著青玉門人出入時衝出門外,卻被捉住,狠狠扔回原地,有時腳踢,有時掌摑,甚至被潑過熱茶。這些她都不以為苦,她寧可死,也不讓夙山拿她要挾燕行。


    想起燕行在房裏對她承諾的話,就是她莫大的勇氣來源,即便等不到成真的那天,她也滿足了。


    可是現在她卻成了燕行的絆腳石,被人用鎖鏈拴在角落,動彈不得。


    「銜泥燕,聲嘍嘍,尾涎涎。秋去何所歸,春來複相見……」泥娃小聲哼唱著,借著歌聲驅逐內心的惶恐懼意。


    「有時間唱歌,不如替鳳歧跟夙劍念念佛經,送他們早日上西方極樂世界。」夙山嘶咬下一大塊油雞肉,灌了幾口燒酒。被困在思齊洞兩年,餐餐豆腐青菜,簡直不是人過的生活。該死的夙劍,該死的鳳歧,他此時就像在啃他們的肉一樣!


    叩叩--


    輕巧的敲門聲響起,可知來人不敢施力。


    夙山放下油雞,小心謹慎地摸上了長劍。「誰?」


    「是我,彭止。」


    夙山鬆了口氣,迎上去開門。「我不是說過,沒事別來找我——夙劍?!」


    「泥娃呢?快把泥娃交出來!」燕行待門一開,立刻將長劍架上夙山的脖子,朝內顧盼,一見到縮在角落,雙手遭縛,滿身狼狽的泥娃,理智幾乎蕩然無存。「泥娃!泥娃,過來我這兒,快!」


    「銜泥雖賤意有營,杏梁朝日巢欲成……」泥娃哼著歌,像在千裏濃霧之外,過了許久才聽見燕行的呼喚。她抬起頭,淚眼激動,卻在起身的刹那,遭一股重力無情地往下拉址,狠狠地跌了一跤。


    「你竟敢——」把泥娃當狗拴!燕行忍無可忍,正要動手收拾夙山的同時,鳳歧從後擠開彭止,近身阻擋下來。


    「冷靜點,瞧他神態自若,背後一定有鬼。」


    「不愧是鳳岐,心眼就是比別人多。」夙山嗤笑出聲,看著他們三人,目光最後落在彭止身上。「你這胳臂往外彎的畜生!我沒跟你計較請調成縣令,亂了我一盤平步青雲的好棋的爛賬,你現在還帶仇敵上門,恩將仇報,過河折橋?彭縣令這官場手段還真玩得挺得心應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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