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就該這麽狠。」燕行解開泥娃頸上鎖煉,抱緊她靠坐在角落裏等大夫過來。半幹涸的血跡像圖騰般無法拭去,每一塊都是他心底的疼。他理著泥娃鬢發,不自覺地思索著她那句銜泥築巢。「師叔,要是泥娃有個萬一,麻煩把我們葬在一塊兒,簡單就好。」


    「你胡說八道什麽?泥娃不會死,你也給我活得好好的!」鳳歧急了,站起來打轉。彭止腿是有多短,轉眼一刻就快過了,他是找到人了沒有?「我看我自己跑一跑實在。」


    鳳歧差點在門口撞上來人,正準備破口大罵,第一個字再嗆喉都要收回來。


    「你們到底在搞什麽鬼?好好一個人顧到連半條命都不剩!」馬不停蹄趕來的溫尋蝶氣急敗壞地把丈夫推開,迅速環視屋內,確定泥娃位置後,連忙取出蛾皇粉替她敷上,撬開她牙關喂了幾顆靈藥。「還好我人在門口彈琴,要是讓彭止那無用書生繞進春鬆居找我,泥娃娃絕對見閻王去,看你們誰能賠個人給我!」


    燕行脫去外衣,撕下內襯為泥娃包紮傷口,聽她皺眉小聲嚶吟,還以為是他錯覺,將泥娃抱起托近,差點引出男兒淚。


    救、救回來了嗎?燕行抖著雙肩,垂首卻不敢埋進泥娃頸側。「多謝師嬸……多謝師嬸……」


    「你……算了。」石敢當就是石敢當,不曉得說過幾回別叫她師嬸了。溫尋蝶站起身,還來不及回頭,腰間就圈了一雙手了。


    「好娘子,多虧有你。」鳳歧在她頸肩蹭著,他可不想一口氣替兩個親人收屍,還好蒼天有眼,一切及時。不過蝶兒怎會無端頂夜,在門口彈琴呢?「是發生——」


    轟然一聲,震天巨響,頃刻間,天搖地動,湖麵炸出衝天火球,春鬆居立在熊熊火光之中,一半己遭吞噬。


    「哈……我不是說了……小心我炸了你的……春鬆居……哈……」夙山躺在地上,麵容迎了些因爆炸震動而由梁柱落下的灰塵,與他一道的門人弟子早已見風轉舵,溜得不見人影,若非他一開始便針對鳳歧設局,目標就是鬥垮春鬆居,以他現在半死不活的狀態,哪還有本事給鳳岐顏色瞧瞧?「這下,你不死……也半條命了……夏培館裏的達官顯貴隨便……一個都能……讓你抄家……滅族……」


    燕行護著泥娃,雖然由春鬆居傳來的火花與炸聲令他憂心,不過懷裏逐漸回溫穩定的泥娃更讓他欣喜萬分,就讓他自私一回,先別管周遭紛擾了。


    然而看著春鬆居成長起來的鳳岐夫婦,哪裏肯善罷幹休?


    「你這混賬東西!鳳歧被抄家滅族,青玉門也在劫難逃,你是有沒有腦子呀?!」溫尋蝶想衝過去給夙山兩腳,若非震動尚未停歇,鳳歧擔心這間老房子有倒塌的可能,把她抱得可緊了,否則夙山很有可能咽下他人生最後一口氣。「幸好我早把春鬆居裏的大佛小仙請出來供著,真讓你炸傷,不管他是不是達官顯貴,都夠我們難過一輩子。我想你這自私的家夥,連師門都能牽扯下水,說破嘴你也不明白!」


    「真的?!蝶兒,你可幫了大忙啦!」鳳歧開心極了,錢再賺就有,人命是換不回來的,他還在頭疼該如何收拾,才能安撫痛者悲傷情緒。「隻是……你怎會無緣無故,把春鬆居裏大大小小都請出來了?」


    「你的好師侄拜托我這麽做的,不然我吃飽撐著在門口撫琴幹什麽?我幾百年沒演出了。」從有孕到生產到坐完月子這麽長一段時間,手指都僵了。「他跟我說春鬆居被人盯上了,對方可能想藉客人顯貴的身分來陷害我們,暗殺、下藥、綁架、放火等等,什麽情形都推演過,就說不準對方會挑哪種方法下手,實在防不勝防,最後決定全收在我眼皮底下管比較安全,明早再請他們離開,清空房宿直到真相大白。隻是沒想到夙山這王八羔子真用了最激烈的手段,直接炸毀春鬆居。」


    「財去人安樂,至少平安度過一關。」確實要把客人送走,總不好天天要客人吃窯燒雞、白菜麵、肉末蔥飯吧?


    「嗯,他也挺有本事的,冬藏院整修,他還能在一、兩個時辰內,布置出個什麽同歡賞月,要向各位賓客致歉並送行的宴席,不然這下可就慘了。」溫尋蝶望向窗外,心疼得好像在泣血。沒人傷亡固然是好事,春鬆居毀了泰半終究是事實,還是付了不小的代價。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掙脫鳳岐,上前踹了夙山兩腳。「無德無才還想學人家霸山稱王,我看你撒了百泡尿還照不清楚自己的猴子樣,混賬東西!」


    「夫人,收斂點兒,大夫都不敢進來了。」是說,怎麽隻有大夫一人?「彭止呢?」


    「彭大人領人救火去了。」大夫背著藥箱,本來還倦困著,春鬆居一炸,把他精神都炸出來了。「泥娃姑娘傷得挺重的,鳳管事應該喂了她仙丹妙藥救急吧,不然以她經毒侵蝕過的身子,鐵定熬不過來。燕公子,泥娃姑娘就交給我看護吧,春鬆居出了大事,你們先忙去。」


    「我要顧著她。」燕行不願放手,人在他眼皮底下比較放心。


    「泥娃讓蝶兒顧吧,你跟我來,順便拖上這家夥。」鳳岐比比接近昏迷的夙山,等情勢稍有穩定,還得討論該如何處置他。


    燕行心中無比掙紮,他怕離開光是一刻,就可能是陰陽兩路的距離。


    「去吧,別讓泥娃娃醒來怪你。有我在,沒人鼓動她歪腦筋。」溫尋蝶睨著他,是男人就先把大事解決了再來兒女情長,好說歹說,她也練過幾年武藝,以前燕行還沒來,閑來無事她還能充當武師的缺,要不是她有孕在身,鳳岐也不會誤請渾球,嚇得那一陣子走了不少舞姬跟琴手。


    泥娃對春鬆居的付出有目共睹,即便她懷抱著隨時離開的可能,但對任何細節仍然無微不至,親力親為,更別說她在孱弱體虛之時還惦念著。待她蘇醒而春鬆居百廢待興,他卻未有任何建樹,豈不失望灰心?


    「師嬸,拜托你了。」泥娃在意的,就是他擱在心頭上的事。


    春鬆居一片狼藉,慘不忍睹,即使斥瓷建於醉月湖心,水源便利,大火來勢洶洶,伴隨無預警爆燃的恐懼,根本無人敢貿然進入撲滅灌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看著春鬆居一寸一寸遭祝融吞噬,近魚肚白時,才控製下來。


    鳳岐與燕行分頭勘災,再取春鬆居全景圖對照損毀的部分。


    「春撥樓大抵無礙,隻是迎了些灰燼。冬藏院全毀,秋收台隻剩一樓地基跟部分靠湖畔的廂房,夏培館麵湖心的壁牆全數熏黑。」燕行以指畫著全景圖,照他圈選出的範圍,有六成都需重建。「我問過整修冬藏院的工頭,確實引了四名新手。」


    「嘖,引狼入室,給夙山機會布暗樁。」頭疼啊,真是造孽,還好賬冊全收在春撥樓內,如果連燒毀的物品都得重新清算,季結賬、月結賬、半月結賬打下來,不如收起來下鄉種田幹脆。


    「這……毀了,全毀了!」梓姨抱著鳳岐的長子返回春鬆居。昨夜大火,怕零星火花傷了孩子,她就領著女眷們到別處窩著,先睡過一夜。其實昨夜她沒什麽合眼,就怕災情慘重,這下她非連數月作惡夢不可。「我們上輩子是欠了青玉門多少?你義母欠焚光情債,尋蝶欠你情債,泥娃欠燕行情債,現在連春鬆居都燒了。多少人靠春鬆居糊口飯吃,現在怎麽開業呀……」


    「情況沒你想象的嚴重,重建需要人力,他們還怕沒工作嗎?春鬆居重建,一磚一瓦都有他們努力的足跡,心還不向著我們?」鳳歧陪笑著。


    梓姨哀功了得,他頭更疼啦!再者,燕行還不知道他義母沁蘭跟青玉門的焚光有段牽扯呢。


    「梓姨說的,該不會是焚光師祖吧?」燕行見鳳岐苦笑已有了眉目,難怪橩光師祖當年會突如其來收了一名年紀與他相仿的關門弟子。


    焚光師祖在位三十年後退位給鴻渡師父,晚年雲遊四海,行蹤不定,有日竟帶著五歲稚兒回門掛譜牒,認祖歸宗賜名鴻岐,正是師叔鳳歧「鴻」字輩名號。當時「鴻」字輩的師叔伯們對此相當不諒解,不認師叔身分,若非師叔對武學有過人天賦,眾人以為師祖見才惜才,破例收下髦髫小兒,怕迄今還有人口認心不認。


    隻是沒想師祖與師叔的義母還有這層情分,難道是以師徒身分掩飾父子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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