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悠然轉身看向她:「朕得拿你去跟梁王叔換點東西。」


    楚璿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有些抱歉,有些羞愧:「那陛下得估算好了要什麽,我可能值不了太多。雙方都是有臉麵的人,萬一一上來要價太高被回絕了,後麵就不好談了。」


    蕭逸目中閃著精明的光澤,溫和地安慰她:「不用擔心,放在平常時候你或許不怎麽值錢,但這個節骨眼,常景一門心思要把自己閨女塞進昭陽殿,梁王需要你跟他裏應外合攔著。要是沒了你在後宮替他占據這一席之地,新物色姑娘送進宮一時之間也站不穩,而且朕還未必會鬆口要。」


    楚璿愣怔了片刻,細細揣摩著蕭逸的算盤,深覺有理。那本已遙迢的生機似乎兜兜轉轉又飄到了跟前,她如在漫天陰翳裏覓到了一絲光亮,殷殷仰頭看向蕭逸:「那我是不是不用死了?」


    蕭逸的視線幽幽淡淡垂落在她臉上,顯然盛怒已平,沒有了方才熾熱的戾氣,隻剩下了一片碎裂冰碴,沒有溫度,冷冽至極。


    「但人總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楚璿低著頭,沉默不語。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她這副皮囊生得堪稱完美。頸線細長秀逸,肩瘦卻不削,平整得很是大氣高貴,下頜圓潤靈美,那一雙濃密的睫羽因為不安而微微發顫,半遮半掩著眼底瀲灩流轉的波光。


    當初梁王把她送給蕭逸的時候,為了哄他收下給他灌了好些迷魂湯:這是尋遍天下也難覓的傾世美人,是隻有九五至尊才配享的豔福。


    或許蕭逸一直都太高看自己了。什麽年少殊智,什麽清奇稟賦,皇帝陛下其實與販夫走卒、與莽漢草寇沒有什麽兩樣,被女色迷了眼,也會犯最低劣的錯。


    想起這幾日他為楚璿的安危而擔憂,一腔熱血想為她拔除藏在暗處的冷箭,就覺自己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這件事對他的挫敗與打擊原比他想象得還要大,那鬱結難紓的憤怒與屈辱堆積在胸,幾乎要抑得他喘不過氣。


    蕭逸強迫自己平複心情,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留給楚璿一個冷漠疏離的背影:「你身邊有個叫冉冉的,是你從梁王府帶過來的吧?」


    楚璿的呼吸驟然滯住,臉色大變。


    卻聽蕭逸繼續道:「她可以繼續留在你身邊,但長秋殿裏其餘的人……」


    楚璿剛舒出來的那口氣頃刻間又沉沉的壓了回來,她想起珍珠死時殿中那繚繞散不盡的血腥氣,慌忙上前抓住蕭逸的手,截住他後麵的話:「陛下,求您饒他們一命,這都是我的錯,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來彌補。」


    蕭逸隻一頓,立刻將她的手甩開。


    「再過一個月就是朕的生辰,也是朕生母的祭日,朕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大開殺戒。朕知道,梁王派進宮的細作就在他們中間,殺了這個還會有下一個,如此就當是積些陰德,把他們逐出宮,發回原籍。」


    楚璿撫著胸口,如釋重負。


    「朕會派禁軍看守長秋殿,你回去以後就別出來了,遣散的宮人也不會再給你補。你最好多祈求神佛,讓朕能如願從梁王那裏得到想要的東西,這樣,你就還是貴妃。」


    殿中陷入了長久的靜謐。


    蕭逸回過頭來,看向楚璿,心想,若是她能向他低個頭,認個錯,他或許會再考慮一下,對她寬宥一點。


    但楚璿沉默了好一會兒,衝他斂袖鞠禮:「謝陛下。」


    蕭逸稍稍一怔,旋即勾起一抹冷笑,對自己的嘲弄厭煩又深了許多。


    他陷於泥淖中,思緒紛亂,卻聽楚璿終於開了口。


    「陛下,您不要生氣。」


    她躊躇了許久,似乎想要走到他跟前,但最終還是作罷。兩人中間隔著熠熠燭光,將彼此的容顏都映得很虛泛。


    「這件事我之所以敢做,也隻是篤定了您有仁慈一麵,不會牽累無辜。可我又真得不敢信您的承諾,這三年裏我看慣了您和外公之間的君臣之爭,看似風平水靜,但實則招招見血。我那天夜裏其實掙紮了許久,想過要不賭一次,信您一次,可思來想去,珍珠屍骨未寒,我著實還是不敢拿父親性命做賭。我隻有一個父親,我想讓他活著。」


    楚璿朝蕭逸輕輕笑了笑:「我早就想到這件事一旦做了勢必是要付出代價的,可我還是做了。您沒有立刻識破,不是您智謀不夠,而是想不到我會這麽瘋。」


    蕭逸可以確定,楚璿是自以為看穿了他的鬱結所在,拐彎抹角地安慰他了。


    可是沒有,她並沒有摸到他真正的鬱結。


    蕭逸一言不發,越過她要往外走,終是沒忍住,停了腳步。


    「璿兒,朕有句話要問你。」


    楚璿本已頹然耷拉下了腦袋,聞言,又強打著精神抬了起來。


    「那天早晨,榛子糕裏的毒……萬一朕一時興起,改了舊習,在你把兔子放出來之前嚐了那道榛子糕,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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