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簷繡甍的宅邸前,大門洞開,一輛紫鬃馬車停在門開,母親正抱著才三歲的楚玥下車。


    那時天已有些涼了,母親把楚玥護得很仔細,綿兜帽幾乎蓋過了她大半張臉,兜帽邊緣綴著雪白的茸茸狐毛,大約是總蹭在臉上,楚玥覺得很不舒服,伸出白胖軟綿的手指去拂,母親一低頭看見,就笑了,那笑容裏滿是寵溺和憐愛,仿佛有星芒撒在眼睛裏,明耀得刺目。


    刺得楚璿再也邁不開腿。


    她懵懵懂懂,也理順不清什麽更深刻的道理,隻是覺得不該這樣,連簷下的飛燕都知道,捉回來的蟲兒要逐份兒分給窩裏嗷嗷待哺的小燕子,若是遺漏了哪個,小燕子就會餓死。


    更何況是人呢。


    人怎麽能這麽心大,對自己生出來的孩子就能安心放在旁人籬下,而連一點點心事都不去替她擔?


    如今,楚璿終於明白了,縱然天生血脈相連,可親情得靠後天來修,修得來修不來就得看個人造化。


    她無人可怨,母親疼小妹妹沒錯,備受寵愛的小妹妹更沒錯,錯就錯在她命不好,走到哪裏都是多餘的那一個。


    低頭望著汩汩流淌的碧湖水,楚璿攥緊了裙緞,閉上了眼。


    隻要一躍而入,這世間的種種便與她無關了。


    她這麽一跳,裹住她的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三舅舅將她攔腰抱住,拖著她步步後退,他氣息微喘,很是心疼又帶了些許埋怨:「你以為你這是在報複誰?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傷心的都是疼你的人,旁人能試出什麽?」


    楚璿咬住下唇不語,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璿兒,你就當讓狗咬了一口,這天底下多得是披著人皮的畜生,畜生咬人一口人就不想活了,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命運越待你不公,你越不能低頭認輸,你得爭口氣好好活著,還要活得比誰都好,讓那些欺負你的人高高仰視你,到了那一步,你就知道,人得往前看,往前走,不能回頭,隻有這樣才能把苦和痛都甩在身後,好日子自然就會來了。」


    蕭佶輕撫住她的胳膊,聲音溫和卻渾厚,仿若清晨沾染朝露的鍾聲,一下一下能撞進人的心裏。


    多年來,不管她經曆了什麽,她都記得那句話——「往前看,往前走,不能回頭」,往昔沒有她值得追憶的,那便快步奔向未來,總會有一片新天地在等著她。


    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楚璿自床上坐起來,周遭黑漆漆的,倒是有零星的光束從繡帷縫隙裏透進來。


    她拂帷出去,蕭逸正坐在案幾後批奏疏,聽到響動抬頭看過來,把筆擱回硯上,笑道:「醒了?」


    楚璿亦淺淺勾唇一笑,氣色上佳,滿身的輕鬆,仿佛白天經曆的凝重都隨著這一短暫夢寐而消失不見。


    本來就是陳年舊事了,老擱在心裏又有什麽意思呢?三舅舅說得對,她這樣的人生,就隻有往前看,往前走這一條路,老執念於過去,除了矯情與自苦,還剩下什麽?


    蕭逸將她攏進懷裏,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道:「剛才內直司送信,說你三舅舅遞了帖子,想讓你回去一趟——梁王出城巡慰京畿守軍去了,不在王府裏。」


    楚璿歪頭思忖,自打她入了宮,三舅舅往宮裏遞帖子的次數單手數得過來,即便是來,也是逢年逢節怕她門前冷清,宮裏人編排她,故意領著家眷和一眾仆婢熱鬧登門給她充場麵。


    像這樣,遞帖子請她回家,還是頭一回。


    她趴在蕭逸肩上,呢喃:「三舅舅一定是有要緊事,我得回去。」


    蕭逸摸著她披散到腰的秀發,點頭:「好。」頓了頓,又補充:「我派禁軍跟著你,畫月和霜月你也領著,當天去當天回來,別在王府住了。」


    楚璿從他話中聽出了些凝重緊繃的意味,略覺奇怪,自他懷裏起身,卻見蕭逸勾唇微微一笑:「這幾日政務稀疏,整日躲在殿裏和你膩歪慣了,晚上要是不摟著你睡不著。」


    楚璿拿額頭頂了他一下,嗤道:「你就是不下流就睡不著。」


    惹得蕭逸將她扣在案幾上一頓收拾,她連連告饒才算完。


    第二日她回王府,見府內守衛依舊森嚴,可冷清了許多,便知蕭逸沒有誆她,外公應該就是不在府裏。


    蕭佶拉著她好一頓開導:「我聽說你母親進宮了,料想是為二哥的事,怕你心裏難過本想進宮看看你,可那頭剛惹出這樣的官司,咱們家裏就接二連三地進宮,怕陛下多心,更怕……被他知道了從前的事,他會輕視你,便將你叫到家裏。正巧你三舅母新做了些棗泥糕和櫻桃酥,你走時帶上。」


    楚璿知他家中一切都好,並沒有自己想的什麽要緊事,便放下心。隻是看著他們夫婦有些蒼老的麵容,想起將至的年關和遠在宛州的雁遲,又覺悵然:「雁遲的事……我一直沒有機會向三舅舅和舅母賠罪,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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