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梟的人做事很是利落,淩晨時分就將秦槐遠安全的送回了城中。


    秦槐遠踏著晨光,毫不猶豫的去見了尉遲燕。


    他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明知大勢已去,還要學什麽忠臣以死明誌。


    在太上皇的手下求存這麽多年,幾次起落,已經讓秦槐遠從一個滿腦子理想的單純之人,變成了現在這樣已經懂得如何為家人著想的人。


    既然明知已經鬥不過大周,還不如想著如何為皇上獲取最大的利益來的實在。


    尉遲燕今日的心情很好,許是昨兒見過秦宜寧的緣故,到現在一閉眼還能想起秦宜寧送他下山時低垂眉目時溫順的模樣。


    更或許是,見了秦宜寧之後,腦海中一些固有的執著終於被粉碎了。尉遲燕覺得自己仿佛被剝掉了沉重的枷鎖,整個人都從心裏往外輕快起來。


    “皇上,秦太師求見。 ”


    “快請。”尉遲燕正有話想與秦槐遠說,回答的聲音有些急切。


    不多時,秦槐遠快步進了禦書房,行禮道:“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安康。”


    “平身,賜坐。”尉遲燕麵帶微笑。


    秦槐遠謝了恩,就在小內侍們搬來的官帽椅坐下了,笑道:“觀皇上神色,今日似有歡喜之事?”


    尉遲燕莞爾道:“倒不是有什麽歡喜的事,而是真想通了一些事,覺得心裏輕快了不少。你今日來的正好,即便不來,朕也要宣你來的。”


    秦槐遠見尉遲燕似乎很有興致,便配合的問,“皇上相想通了什麽?”


    尉遲燕站起身來,正色道:“昨日微服出巡,在城中走了許久,看到了城中的慘狀。”


    秦槐遠見皇帝眉頭緊鎖,難掩痛心的神色,忙又跪下道:“微臣無能,不能為皇上分憂。”


    “不,你已經做的很好。”尉遲燕扶秦槐遠站起身道,“秦太師為朕,為大燕百姓做的已經良多。怪隻怪天不庇佑,天時地利人和,咱們一樣都沒占。”


    尉遲燕苦笑道:“父皇將皇位交到朕手上時,其實並不是看重朕的才華,隻是因為他沒有其他繼承的人選,來幫他背黑鍋罷了。他將大筆銀子都藏起來,將一個空殼子丟給朕,無非是想為往後東山再起留下資本,一旦大燕朝戰敗,他也好不做那個恥辱的亡國之君,到時候史書工筆,隻記錄朕是大燕最後一個帝王。”


    說到此處,尉遲燕閉上眼,緊握著拳頭道,“實不相瞞,朕的心中,滿是忿恨。朕從未在父皇身上得到一點關愛,隨著朕慢慢長大,父皇看朕時,眼中有的不是父親對兒子是的喜歡,而是一種深深的忌憚。


    “朕知道,他怕朕奪走他的位置。他給朕的關心,還不如皇叔給的多。朕有時候多希望大燕的江山是皇叔來坐,或許也不會如此快就走到末路。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尉遲燕背對著秦槐遠,不想讓秦槐看到自己懦弱的眼淚。但是他濃重的鼻音已經泄露了他身為一個帝王,身為一個男子,正在哭泣的事實。


    秦槐遠又跪在地上,靜靜的聆聽尉遲燕的傾訴,心裏也是一陣酸楚。


    太上皇那個昏君當道時,何止是對尉遲燕忌憚,他對所有人都忌憚!何止隻有尉遲燕一人覺得痛苦?他身為臣子,將大半生的精力都獻給了朝廷,還不是被太上皇玩弄於鼓掌之間,要殺就殺,要捧就捧?


    他能理解尉遲燕的痛苦。因為他也同樣的痛苦,那種所托非人,抱負無法施展的痛苦,或許比得不到父親關注的痛苦也差不了多少吧?


    “朕昨日出去,看到了易子而食的場麵。”尉遲燕的聲音顫抖起來,“朕親眼看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在啃一隻被烤的半生不熟的孩子的手……朕當時真的恨不能殺了自己!


    朕不想做亡國之君,所以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咬牙堅持到現在,可為了朕可笑的自尊,搭上的卻是無辜的百姓。秦太師,朕錯了。從一開始,朕就錯了。”


    尉遲燕轉過身來,臉上掛著淚,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朕從一開始,就不該隻為了一己之私而將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朕身為皇帝,不能為萬民謀幸福,卻要將萬民當做朕搭建地位的工具,朕與父皇比起來又有什麽不同?同樣的自私,同樣的昏庸。”


    “皇上,您已經做的很好了。”秦槐遠勸說道:“若是您早十年登基,大燕絕不會亡。您接手時,有些事情就已經無法挽回了,這怪不得您。”


    秦槐遠的勸說,實際上有誇大的成分,因為尉遲燕的才能著實有限。


    可是這一句話,對尉遲燕來說卻是在他最自我否定之時,最及時的一個肯定。


    尉遲燕覺得,隻要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他,那麽他當亡國之君,救城中剩下的百姓的性命,也就沒有那麽委屈了。


    “秦太師,多謝你。”尉遲燕笑起來,淚水卻泉湧一般,他用濃重的鼻音道,“朕不能再自私下去了,不能讓所有人都跟著朕的帝位陪葬,朕決定投降大周。”


    “皇上……”秦槐遠的聲音哽咽了。


    雖然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可是這個決定一旦下了,秦槐遠用大半生心血捍衛的這個國家,就相當於已經滅亡了。同時滅亡的,還有他投注進去的心血和青春,還有許多年少意氣風發之事偉大的夢想。


    他很難過,也很無奈。


    但是他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大勢已去就是大勢已去,無力回天之事,那就要另想出路。


    “皇上。”秦槐遠抹一把淚,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那個信封來,道,“臣今日清早起床就發現枕邊多了此物,打開一看,真真是……皇上,臣不敢妄言,請皇上禦覽。”


    尉遲燕聞言一怔,遲疑的接過信來,展開來仔細看過之後,消瘦蒼白的臉上已經是毫無人色。


    雖然他已經決定要投降,可是自己決定,與這種被人出賣之後再投降的感覺,著實是不一樣的。


    “這些人,真是,好,好,是朕的好臣子,是朕的好嶽丈。”皇帝仰天長嘯,嚎啕大哭起來,“武將都反了,文臣反了一半,連朕的嶽父都背叛了朕!朕的江山已經倒了,還打什麽?朕除了束手就擒還能怎麽辦?”


    秦槐遠悲從中來,也閉上眼落了淚。


    君臣二人就這般抱頭痛哭起來。


    而此時他們都沒有發現,禦書房外,皇後李妍妍悄然的退開來,給皇帝身邊的陸公公使了個眼色,就飛快的離開了。


    陸公公低垂眉目,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皇後這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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