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秦宜寧疾步如飛,雪白的狐裘在身後展成一個扇形,頭上的釵環晃動,仿佛投林的燕子一般輕盈歡快。


    秦槐遠禁不住笑起來,快走幾步相迎:“慢點,慢點,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秦宜寧笑著,連門牙都凍涼了也不自知,輕微氣喘著,麵前呼吸出一片白霧。


    “父親!”到了近前,直直的定在了原位,想伸手擁抱,又礙於禮數不能動作,秦宜寧一提裙擺就跪在地上行大禮。


    “快起來,快起來。”秦槐遠趕忙將人攙扶起來,用袖子擦掉秦宜寧額頭上沾的雪沫子,“這是做什麽,咱們爺倆見麵,不需那些虛禮。”


    一麵說話,還一麵幫秦宜寧拍掉肩頭上的雪,卻連自己胡須上都結了一層白霜也不自知,“出門這一年,你清減了。不過為父看你精神很好,知道之曦沒有虧待你,我也能放心了。”


    “女兒家書裏說的可都是真的,不會誆您的,外麵雖然亂,但有王爺頂著,也沒叫我吃了虧。”


    “那就好,當初我就是看中他是個有擔當的。我那兩個外孫,跟著你母親去南方了?”


    “是啊,他們去南方看我外祖母。王爺安排了人一路保護著,曹姨也帶著人跟去護送了,父親不必擔憂。”


    “嗯,自然不擔憂,你們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隻不過想見外孫,沒瞧見人有點失望?”


    秦槐遠被逗的哈哈大笑,點了下秦宜寧的額頭,“你個壞丫頭。”


    秦宜寧也跟著大笑起來,一路上有多少鬱氣,在見了秦槐遠後也散了。


    這時,程總管領著人走到近前行禮。


    “見過秦大人。”


    秦槐遠微笑著回禮:“程總管不必多禮,這一路小女多承程總管照料,本官不勝感激。”


    “哎喲,秦大人可折煞奴婢了。”程總管趕忙側身避開,不受秦槐遠的禮,轉而又給秦槐遠行了一禮,“這一路上多虧了王妃憐恤奴婢,要不奴婢這會子還病的爬不起來,這差事都怕要耽擱了。”


    “哪裏的話,能略盡綿力,那也都是為了聖上的差事。”


    “是,是這麽個理兒。”程總管附和著連連點頭,隨即知趣的笑道:“風雪交加的,秦大人不如與王妃先回府去?奴婢這會子直接去回明了聖上?”


    秦宜寧是外命婦,自然不用入宮麵聖。


    秦槐遠自然而然的笑著點頭,道:“既如此,就不耽擱程總管的差事了,您請。”


    “不敢當,不敢當。”


    程總管與秦槐遠再度客氣了一番,這才帶上自己的那一部分人先進城去。


    秦槐遠則是笑著道:“走,咱們也先家去。一切等回了家在說。”


    “是。”秦宜寧笑著點頭。


    雙方主仆都上了車,秦宜寧命人趕車跟在秦槐遠的馬車後,秦槐遠所帶隨從的馬車則是跟在隊伍的最後,一路向著禦賜的新王府方向而去。


    這新王府是利用原本一處官邸為基礎修建的。與被付之一炬的王府規模自是不能比,但兩家人住進來還是富裕的。


    秦宜寧的馬車進了側門,便與秦槐遠並肩往裏頭去。


    秦槐遠笑道:“你回來了,便先去姚老太爺和你婆婆那裏請個安,然後再來家,你祖母和你二嬸他們都已經預備下了飯菜,你叔叔也都在家呢。”


    秦宜寧認真的點頭:“好。我知道了。”


    秦槐遠沒有邀請姚成穀和姚氏來,秦宜寧就知道或許是兩家人住在一個宅院裏到底不方便,多少都會有一些小摩擦的。


    秦槐遠不是個挑事的人,卻也不是個任憑人捏的軟柿子,姚氏和老太君一樣,又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兩邊若是碰上,有些摩擦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兩家人之所以住在一處,那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逄梟與她都不在家,人手有限的情況下,自然是住在一起保護最好。況且姚成穀與姚氏就算再聰明,與秦槐遠比起來還是差一層的,住一起秦槐遠也可以照應一下,免得姚氏和姚成穀偶然做出什麽觸怒天威的事。


    但話雖如此,人多了就是事事情多,也不知道具體發了什麽,會讓秦槐遠對姚家父女倆如此冷淡。


    秦宜寧跟著秦槐遠一路走過寬敞的石子路,繞過一麵結了冰的鏡湖,就走到了一條岔路。


    秦槐遠笑著道:“往裏頭去是姚老太爺他們的院落,你和之曦的院落是挨著他們的,往這邊來是咱們一家子的暫住的客院。為父先回去,你稍後請過安回來便是。”


    “是。我知道了。”秦宜寧點頭,讓冰糖幾人跟著麵生的婢女去院子裏放行李,帶了寄雲找了個小丫頭子帶路,往姚成穀和姚氏所在的院落而去。


    行了不過數百步,轉個彎就是一個院落,黑底綠油漆的匾額,上書“春暉堂”三字。


    秦宜寧笑了笑,就命丫頭們去稟告。


    其實秦宜寧心裏有數,她進府門時就看到有小廝一見到她就悄悄地跑了,想來是去給老太爺和姚氏報訊的。


    秦宜寧與寄雲在門前站定, 婢女便快步上前去叩門, 守門的老媽子忙將門推開,見了秦宜寧,忙滿臉堆笑的上前來行禮:“給王妃請安。”


    “免禮。老太爺和老夫人可在?”


    “在呢,在呢,才剛老夫人還命奴婢出來看看王妃回來了沒,想念您想的緊呢!”


    秦宜寧笑著頷首,抬手示意仆婦退下,便帶著寄雲進了院門。


    廊下的仆婢有秦宜寧認識的,也有眼生的,但總歸見了秦宜寧都非常的恭敬。


    有婢子側身為秦宜寧打起正屋的深紅色福壽紋夾竹暖簾。


    一股夾雜著濃鬱旱煙味道的暖氣撲麵而來,在門簾的縫隙形成了一道白霧。


    秦宜寧將肩頭的披風摘了遞給寄雲便快步繞過素麵角雕雲回紋的插屏走向裏間。


    姚成穀與姚氏正斜坐在臨窗的暖炕上說話,姚成穀吧嗒著煙嘴,屋裏煙霧繚繞。姚氏則在剝花生吃,裙子和袖子上都沾了不少的花生皮。


    秦宜寧走到近前,屈膝行禮:“給老太爺、老夫人請安。”


    姚成穀抬起眼皮,隔著煙霧呼出一口氣,麵前的煙立即更濃了。


    “回來了,起來吧。”


    “謝老太爺。”秦宜寧站直了身子,垂手而立。


    姚氏拍了拍手上的碎末,又撣了撣袖口和大腿上的花生皮,蹙眉道:“怎麽沒將我孫子也帶回來?”


    “回老夫人的話,昭哥兒和晗哥兒被太夫人和我母親帶去南方我外祖母家做客了。太夫人一見兩個哥兒就喜歡的不得了,一刻也不想分開,我也是忍痛隻能讓兩位老人家將哥兒帶著出門。”


    一聽秦宜寧將馬氏推出來頂著,姚氏一時無話可說,轉而又道:“什麽昭哥兒,晗哥兒?誰取得名字?”


    “回老夫人,是王爺給取的,如昭和如晗,王爺說,老夫人說逄家這一輩都論個如字。昭與晗都有光明之意,既傳承了逄家的香火,寓意又好,王爺就給定下了這個名字。”


    姚氏再度無話可說,逄如昭、逄如晗,叫著的確是好聽,比她之前想的香寶和玉寶好聽一些。


    但是如此叫著,的確是讓她心裏不順,逄家不曾正眼看過她,她好容易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憑什麽要白給逄家傳承血脈。


    想一想就覺得窩火。


    姚氏不悅,語氣也就不好:“你的肚子還算爭氣,也是你運氣好,一舉誕下兩個男丁,不過你也要好自為之,畢竟為人婦的,有了汙點也是不美。


    “你生產後身子也未必好,也該選兩個家世清白的姑娘給王爺放在屋裏,誕下個一男半女的,也要叫你一聲母妃不是?你不但白得幾個孩子,那好歹也是正正經經逄家的血脈。”


    秦宜寧猛然抬頭,杏眼中含著的冷光幽幽,就像利刃在月光下一閃而過時般森寒。


    姚氏後頭的話哽在喉嚨,愣是沒說出口。


    這小妮子出門一年多,怎麽還長了脾氣了!居然敢這麽瞪著她!


    秦宜寧抬頭,挺胸,站直了身子,“詆毀自己親孫子的身份,這話是該老夫人說的嗎?”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老夫人很清楚!我的確運氣好,一舉得兩男,那也是我行善積德的好報!


    “老夫人幾次三番謠諑誣謗,鬧的闔府上下讒口嗸嗸,流言蜚語全指向我與兩個孩子,你不在乎我這個兒媳,難道也不在乎自己的親孫子?不在乎你與王爺之間的母子情分?難道詆毀我,就能彰顯老夫人的權威了?老夫人就不怕也得果報?”


    “你這是什麽態度,哪家的姑娘會有你這種規矩!怪道都說你是野人!”


    “老夫人既看不上我,大可以讓王爺一紙休書休了我,我自會帶著我的孩子離開。”


    “你敢!休了你你自行離去便是,也輪不到你帶走我逄家的孩子!”


    秦宜寧諷笑:“您在逄家摸爬滾打多年,經驗豐富,自然知道什麽樣的姑娘沒有汙點、家世清白,您自請給王爺納在屋裏,誕下個一兒半女,好歹也是正正經經的逄家血脈不是?


    “至於我的兒子,您不確定那是不是您的孫子,但我確定那是我兒子!往後若再有誰詆毀我兩個孩子,我會讓誰知道知道什麽叫‘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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