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寧聽的忍俊不禁。


    若是擱在從前,逄梟雖民間呼聲很高,也受百姓敬重,但一直有種高高在上之感,全不如現在這般貼近百姓的生活。


    現在的場麵,正是秦宜寧想要的。


    能扭轉輿論的風向,讓一個原本還有距離感的人變的深入人心有時也很簡單。


    足可見事在人為。


    秦宜寧好奇外麵的情況如何,但因自己現在要扮成一個全家人都已罹難之人,身戴重孝不好玩樂,不能大搖大擺的出去閑逛,便隻好喬裝一番悄悄地去。


    聽了幾場書,將秦宜寧聽的熱血沸騰,那些明明沒有的事,卻讓說書先生編的合情合理,連她都差點信了。說書先生薄薄兩片嘴講出的是沙場征戰、權謀爭鬥,比起他們這些身在其中的人所經曆的可要精彩的多。


    到了二月初,京城裏就連深宅婦人們都知道了逄梟智平南燕那段書,尉遲燕恩將仇報的卑鄙小人形象越發的根深蒂固,就連湊在一起曬太陽的老嫗提起這人都要撇嘴搖頭鄙視一番。


    ※


    京城禦賜鎮南王府花園中,尉遲燕沉著臉負手而立,他花白的頭發束成發髻,身上新作的綢衫顯得又寬了幾分,風一吹,衣裳飄飄蕩蕩,就像掛在竹竿兒上。


    兩個年長的媳婦子跪在他麵前抖若篩糠。


    “你們剛才說的是什麽?嗯?”


    “王,王爺,奴婢,奴婢沒……”


    “說!”


    尉遲燕一聲吼,將兩個仆婦嚇的當場抽泣起來,連連磕頭。


    “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奴婢是出去采買時,聽見有人集市邊兒小茶攤子旁邊說書,就,就……”


    “放肆!外麵泥腿子胡言亂語的話,你等豈能真信?”


    “奴婢不信的,奴婢絕對不信的!”


    仆婦們連連叩頭。


    尉遲燕拳頭緊握,額頭青筋畢露,渾身顫抖,咬牙切齒的道:“來人!”


    “王爺。”


    王府掌事上前來行禮。


    尉遲燕指著這兩個婦人,狠狠道:“掌他們的嘴!打!給我狠狠的打!”


    掌事應是,對著身後的小廝們一擺手。


    小廝立即上前來,將那兩個仆婦按住肩膀,取了竹板來握在手裏。


    兩仆婦嚇得麵無人色,連連磕頭求饒:“王爺,奴婢再不敢了!”


    “王爺饒命啊,這些都不是奴婢說的,是外麵,是外麵都在這麽傳……”


    不說這話還好,一聽到“外麵都在這麽傳”,尉遲燕雙目赤紅,大吼了一聲:“打!”


    小廝立即應是,揚起胳膊,將竹片狠狠揮下,隻聽得“啪”“啪”的響聲,兩個仆婦被打的哀嚎聲都發不出,不過兩三下臉就高高的腫了起來。


    尉遲燕牙關緊咬,下頜緊繃,死死瞪著那兩個仆婦。


    兩個掌刑的小廝各打了十幾下,眼看著兩仆婦涕淚橫流,臉頰腫成了球似的,上麵還橫豎都是深紫色的痕跡,隻怕再打下去臉都要打爛了,不由得放緩了手上的動作,遲疑的偷眼去看王府掌事。


    掌事也有些猶豫,“王爺,您……”


    “繼續打!本王讓你們停手了嗎!難道本王的吩咐你們都不肯聽了?”


    “小的不敢!”


    兩個小廝嚇的麵無人色,趕忙又動作起來。


    掌事欲言又止,垂下頭不忍再看。


    尉遲燕卻死盯著那兩個被打的吐血的仆婦,看到他們吐出的血裏攙了牙齒,臉上腫的青青紫紫麵目全非,心裏壓抑的濁氣仿佛就有了發泄的出口似的。


    外麵那些人胡言亂語他管不了,難道家裏的他也管不了?


    就在尉遲燕盯著這兩個仆婦,明顯是想看著小廝將她們活活打死時,顧世雄由兩個小廝扶著趕了過來。


    “住手。”老人的聲音顫顫巍巍,間或幾聲咳嗽。


    兩個行刑的小廝聞聲如蒙大赦,立即停了動作。


    尉遲燕心下正爽,卻忽然被人打斷,猛然回頭看向顧世雄。


    “王爺,這兩個仆婦胡亂嚼舌,懲罰是應該的。想必他們已經受到了教訓,往後再不會了。”顧世雄拱拱手道,“還請王爺網開一麵,留他們一條生路。”


    尉遲燕緊抿雙唇,從前溫和的雙眼此時卻退去了文弱與溫柔,他的眼神變的冰冷,神色透著壓抑過度後的怨毒。


    “他們是王府的下人,他們做下這等事,本王要懲治便使得!”


    “王爺說的是。”顧世雄歎道,“隻是王爺素來仁慈,您……”


    “仁慈?”尉遲燕揚起下巴,對著陰霾的天空冷笑了一聲,“仁慈有什麽用?”


    見他似要說出什麽不能讓人聽去的心裏話來,顧世雄連忙對著掌事擺手。


    掌事立即會意,命人將那兩個已經被打的暈厥的媳婦子抬了出去,小廝也放輕腳步悄然退下。


    眨眼間花園中就隻剩下了尉遲燕與顧世雄。


    “王爺,老朽知道你心中的苦悶,可是您要往長遠考慮才是。您不能為了這些事,將您最大的優點都丟棄了。”


    “優點?本王還有什麽優點?你說的難道是心軟仁慈?哈!真是可笑!”尉遲燕仰頭大笑,雙眼逐漸變的通紅,顧世雄勸說的話,仿佛戳中了他隱藏在心裏最不想讓人看到的難堪。


    “本王的心軟仁慈,就是軟弱的代表!你看外麵那些人都是怎麽說本王的?卑鄙小人,忘恩負義!本王是亡國之君,是沒用的懦夫!他們把本王說成了給人舔鞋苟且偷生的混蛋,哪裏有人知道本王的苦楚!”


    “王爺!慎言!”


    顧世雄連忙出聲製止,生怕尉遲燕繼續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


    這裏可是京城,是李啟天的眼皮子底下,隻要李啟天想,恐怕尉遲燕穿了什麽材質的底褲李啟天都能知道!他們已被南燕百姓誤解失去了民心,被逄梟夾擊的逃回京城來,好容易得了個容身之所,便該韜光養晦休養生息,此時著實不宜再生事端了。


    可是看著尉遲燕仿佛要發瘋的模樣,顧世雄卻隻覺得無力。


    尉遲燕還是老樣子,不擅政事,現在的他近乎瘋狂,就連從前的耐心和隱忍都給忘了。


    尉遲燕雙拳緊握,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牙齒咬的咯吱作響。


    看著這樣的尉遲燕,早就在顧世雄信中盤桓的念頭再一次清晰起來。


    他老了。為了複國,也付出了足夠多了。他除了自己這條老命,家人,前程,什麽都搭進去了。


    可是事情還是現在這個難以挽回的模樣。


    或許他該放手了。


    “王爺,您許是累了。不如好生休息。至於外麵的說書先生不約而同的開始講說逄之曦的事,必定是有人背後操作,甚至很可能是逄之曦自己在給自己樹立正麵的形象。麵對對手的汙蔑,您沒必要這麽生氣,咱們想法子反擊便是了。”


    “反擊?怎麽反擊?”尉遲燕愣了一下,隨後急切的問。


    遇見事不知道自己動腦,先來問他,如此依賴,讓顧世雄不由得苦笑。


    “這還要再想想。”


    “再想?在想本王的名聲就被人踩在腳下了!”


    難道現在他還有什麽好名聲?


    顧世雄暗自感慨,搖了搖頭,隻說自己回去想想,便先告退離開了王府。


    尉遲燕沒得到解決問題的辦法,想起那兩個仆婦背著他嚼舌的模樣就氣,當夜就命人將兩個仆婦丟出了王府,誰都不許去救。


    次日,鎮南王府門前發現兩具屍體的消息就傳遍了。


    冰糖擰著眉對秦宜寧道:“這也太殘忍了,聽說那兩個仆婦的臉上腫的慘不忍睹,滿口的牙都已打掉了,還有一個顴骨都被打碎了,就這樣還在發著高燒時被扔了出來。這天氣凍人不凍水的,兩人被丟在冰涼的地上,一晚上就沒命了……”


    寄雲聽的義憤填膺,“真是草菅人命!懲罰下人,有個由頭,或罰或賣,這樣動用私刑的雖然不是沒有,可也沒有這樣明目張膽的,鎮南王難道不顧臉麵了?”


    秦宜寧歎息的道:“他是被氣急了吧。”


    以尉遲燕的脾氣,做出這樣的事來並不稀奇。從前宅心仁厚的人,如今變成這樣,秦宜寧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反正他們站在了對立麵上,都想得到寶藏,那就永遠都回不了頭了。


    ※


    大興田莊。


    虎子眉飛色舞的道:“王爺,如今京城裏到處都是誇讚您的老百姓,您的事跡就連三歲小兒都知道了!嘿!王妃可真是厲害!短短一段時間,您在民間的呼聲就變的這樣高了!這樣的辦法咱從前怎麽就沒想到?”


    逄梟笑著道,“從前是需要低調處事,如今她倒是高調起來了。”


    虎子問:“王爺,咱們是不是可以進城了?”


    “嗯。”逄梟站起身,舒展舒展僵硬的筋骨,道:“吩咐下去。預備車馬,即刻啟程。”


    逄梟帶著二十幾個精虎以及謝、徐兩位謀士,快馬加鞭的趕往京城,比秦宜寧當時速度要快上兩倍。


    可是到達城門前時,逄梟卻吩咐安營紮寨,並不進城門。


    城門前的大路上,來往進出的百姓和車馬有很多,逄梟那二十多人的隊伍在不遠處搭建起來的幾座帳篷的營地,就顯得極為突出,尤其是那營地上還明晃晃的插著一麵旗幟,上書了一個工整的隸體“逄”字。


    有來往百姓識字的,就知道是忠順親王的隊伍來到了城外。


    很快,忠順親王回京卻沒有進城的消息就傳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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