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啟天麵沉似水,並不言語。


    然而昌國公顯然有備而來,逄梟其人在他口中簡直成了個卑鄙小人。


    可昌國公彈劾逄梟時候的內容都是些無傷大雅,可治罪也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的事,顯然不似從前李啟天那次有備而來時羅織的十大罪令人震撼。


    就在昌國公說話的間隙,還有言官出 班行禮,義憤填膺的補充。


    “聖上,忠順親王非但為人狂妄,擾亂京城秩序,臣更是得知當日忠順親王妃回京時已是深夜,她不守宵禁規矩,硬是逼迫城門官開城門放她進來。忠順親王妃所依仗的,無非是忠順親王。一個女流之輩都如此狂妄,可見忠順親王平日為人!”


    一人出言,當即便有許多人言官出列附和。


    朝堂上一時紛亂聲起,人人怒氣填胸、滿腔義憤,仿佛逄梟是做了奸淫擄掠罪大惡極之事。


    李啟天額頭已隱約冒出青筋,奈何墀階之下,群臣依禮數是不能仰頭直視天顏的,是以這些人還繼續沒眼色的在繼續彈劾。


    李啟天恨的直咬牙。


    早不彈劾,晚不彈劾,偏趕上這個時候來彈劾。如今城中輿論正盛,他能治逄梟的罪嗎?若治了罪,豈不是落人口實,讓人覺得他作天子的苛待功臣?


    可若是不治罪,一則是這麽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二則也等於間接的為逄梟開脫,往後再想以這些理由來彈劾逄梟,便是打自己的臉了。


    怎麽想,都是他在吃虧,身邊就沒有個能體察他心意的忠臣,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東西有什麽用!


    李啟天等著都忠臣話音落下,才壓著火氣,冷冷的拋出一句:“此事待查。”


    熊金水站在距離天子最近的位置,自然將李啟天的抽動的嘴角和額頭暴突的青筋看在眼中,生怕聖上動了龍威波及自身,熊金水連忙上前,趁著群臣驚愕於天子反應時高聲道:


    “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這就代表,天子的一句“待查”就將彈劾之事翻篇了。


    李啟天的反應出乎眾人意料,但此時也無人敢多言半句,昌國公隻得識趣的暫且退下。


    朝堂上的事很快就傳入了秦宜寧和逄梟耳中。


    “聖上這會子心情必然不好。”


    “是啊。他早就想治我的罪了,偏生一直都不成功,早先他命人彈劾我時,北冀國那些老臣以昌國公為代表的都持觀望態度,如今外麵百姓們之間輿論正盛,最是不適宜彈劾我,偏生這裏鬧了起來。”


    秦宜寧聽的禁不住笑了,李啟天現在一定快慪死了。


    “王爺 ,劉院判來了。”


    門外寄雲回稟。


    逄梟笑了笑,脫了軟靴上了臨床暖炕,秦宜寧是扯過一床錦被為他蓋好,又拿了個深紫色的鬆軟大引枕給他靠著。


    劉院判進了門來,先是禮數周全了一番,隨即恭敬的上前來例行公事的診脈。


    若是一開始,逄梟還有那麽一些因路途勞頓而產生的虛弱,如今卻是已經休養過來,越發的龍精虎猛了。


    劉院判禁不住在心裏暗自慶幸聖上隻安排了他一人來為王爺診治,若是偶爾再派個人來抽查,他豈不是要穿幫?聖上怕不是要生扒了他的皮!


    “王爺的身子……”劉院判遲疑著抬眸看著逄梟。


    逄梟掩口咳嗽了兩聲。


    劉院判立即知機的道:“王爺身體未愈,舊傷發作也並非一兩日便能好的,還請王爺休要操勞,千萬保重才是。”


    逄梟點了點頭。


    秦宜寧擔憂的追問道,“還請劉院判斟酌方子,王爺無大礙吧?”


    劉院判鎮定自若的道:“王爺並無大礙,不過還需依著卑職的方子來用才是。”


    秦宜寧點點頭,客氣的送劉院判出去開方子。


    待到人走後,夫妻兩個對視一眼,都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正當二人研究晚上要吃什麽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冰糖快步進來道,“回王爺、王妃,定國公登門拜訪。”


    “阿嵐?”逄梟驚訝的坐起身。


    他回來這幾天,不論是從前的同僚還是同袍,根本沒有一人來探望,王府門庭冷落,加之故意不去翻修宅院,若不是偶爾還有少數的仆從走動,王府也快與鬼宅無異了。


    第一個來登門,且是唯一一個敢來登門的,依舊是季澤宇。


    秦宜寧不無感慨的道:“當初右僉都禦史代林趁著咱們家裏擺設靈堂帶著人堵著門來鬧事,若不是定國公及時趕到,還不知事情會鬧成什麽地步。如今你稱病,又是他第一個登門來,這般厚義,咱們萬不可辜負才是。”


    逄梟點點頭,起身與秦宜寧去迎。


    不多時,便見身材頎長、容貌昳麗卻冷若冰霜的季澤宇,穿一身淺藍色箭袖衫,肩頭搭著一件灰鼠領子的鬥篷迎麵而來。


    “阿嵐。”逄梟是微笑著下了台階迎上去。


    季澤宇見了逄梟,原本麵無表情的俊臉上便多了幾分笑意,唇角輕揚,“之曦。”上下打量逄梟,“你身子好些了?”


    “沒事。”逄梟拉著季澤宇的手腕,笑道,“咱們兄弟好些日子沒見了。你近來可好?”


    季澤宇微笑望著逄梟道了聲,“還好。”


    隨即與秦宜寧頷首致意,便跟著上了台階進了正屋。


    秦宜寧笑著去預備茶點送去就退了出來,將空間留給這兄弟倆敘舊。


    季澤宇摘了披風隨手扔在椅子上,與逄梟隔著炕桌一左一右坐上暖炕。


    逄梟執壺為季澤宇倒了一杯茶。


    “這段日子你一直帶在京中?聖上有沒有再安排差事給你?”


    季澤宇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搖頭道:“並未。不過無所謂,現在這樣很好。倒是你。”


    季澤宇看著逄梟麵色紅潤意氣風發的模樣,不由的笑了:“看來你的舊疾並不很嚴重。這段日子便在府中好生調養吧,不要出去逛遊,叫聖上瞧見你紅光滿麵的,怕是要氣出病來。”


    難得惜字如金的季澤宇會一口氣說這麽多調侃的話,逄梟哈哈大笑,道:“好你個季嵐,多久不見你也還是老樣子。”


    季澤宇見逄梟這樣開朗,原本想要安慰逄梟節哀的話便沒有說出來,隻問道:“尚川帶著一群言官彈劾你的事,你當知曉吧?”


    “是,我已經知曉。”逄梟並不隱瞞自己時刻關注朝堂消息。


    季澤宇道:“你也要早做防範。聖上現在沒動作,不代表往後沒有。我聽說你與尚川早年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這話從何說起?咱們就算攻克北冀國,也隻是公事公辦,從來沒做多餘過分之事,哪裏就與尚川有過結?”


    逄梟笑道:“當年就算有過結,大周朝都建了滿八年了,再多的恩怨也敵不過時間,如今大家日子過的安穩,他哪裏會沒事找事?”


    逄梟想了想,就湊近季澤宇,低聲道:“你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


    見逄梟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季澤宇懸著的心放下了一些,隨即恍然道:“我就說,你媳婦並非跋扈衝動之人,相反,她行事非常謹慎,她竟會將尚之華打了板子送回去,這其中一定有隱情。”


    逄梟聽到季澤宇對秦宜寧的評價,心裏是分開懷,又是一陣笑。


    季澤宇也被逄梟感染,笑著道:“罷了,既然你有安排,我就不多問了。你有什麽事要做,就隻管命人告訴我,我左右也是賦閑在家。”


    逄梟眸色深深:“這麽說,什麽事都可以?”


    季澤宇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自然的。”


    這一番話,似乎隱隱的定下了什麽承諾。


    逄梟與季澤宇相視一笑,兩人便聊起別後這段日子的生活,雖不直接言及政事,可言語中也聽得出,兩人的意見還是如從前一般相和。


    秦宜寧這時已張羅了一桌酒席,過來請二人入席,自己也不多留,隨意吃了兩口,便告罪離開,將空間留給兩人。


    季澤宇與逄梟在酒桌上也不講究那些食不言的規矩,邊吃邊聊道:


    “今日你被彈劾,預備如何處置?”不等逄梟回答,季澤宇又冷笑了一聲,“那群言官瘋狗一樣,自己一無是處,還總咬著別人不放。你在沙場征戰為國流血流汗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還在溫柔鄉裏享受呢!這會子倒是想卸磨殺驢了!”


    這話說的不隻是言官,更影射了李啟天。


    逄梟安撫的拍了下季澤宇肩頭,給他斟滿了酒杯,“不提這些糟心事,他們想彈劾,就叫他們彈劾去,反正現在聖上也不會立即就治我死罪。隻要有命在,就沒什麽過不去的坎兒。”說著和季澤宇碰杯。


    兩人痛快的幹了一杯,逄梟才繼續道,“我打算先靜觀其變。看看朝中之人對此事都是什麽看法,難得有這麽好的機會,能夠試出真金來。”


    “你是打算先假裝妥協?”


    “是啊。”逄梟笑道,“我這樣的漢子都有昏倒的時候,認慫而已,也不是那麽難辦到了。”


    季澤宇笑道,“別說,聽說你昏倒了,著實將我嚇了一跳。咱們那些年受過的傷,流過的血還少麽,萬一來個什麽舊疾複發,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我也不是十幾歲的時候了,如今年近而立,也該想著調養。”


    逄梟哈哈笑道:“想不到阿嵐會這麽囉嗦!莫不是吃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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