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彼此恩愛的帝後,在場臣子就是再駑鈍,此時也完全明白了今日帝王召見他們的意圖。


    天子傳召,不是為了討論前朝皇子的處置方式,而是借此事委婉的讓他們知道,天子對待皇後相關的人和事都是什麽態度,也讓他們心裏有個成算,往後不要去做多餘的事。


    他們都是一早追隨在逄梟身邊的,對逄梟有著一定了解,知道這位是既有鐵腕又有成算,且重情重義。如今再想今日之事,從頭至尾,天子都對皇後表現出十足的尊重與愛護。


    那前朝公主不是殺不得,而是考慮到皇後的感受才殺不得。


    就如方才逄梟所說的,周小蓮是皇後救回來後就一直帶在身邊的,他們剛才竟急著表現自己,有說要直接殺了的,甚至還有說要讓皇上將周小蓮納入後宮的。


    如今再看皇帝態度,自己的急切表現自己的行為顯然愚笨至極。


    臣子們明白,秦宜寧自然也明白。逄梟從封後大典開始,就一直在努力的給她更高的重視,用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他的態度。


    秦宜寧入宮之前的忐忑、悲觀和心裏稍微生起的那些寂寥,此時都被拋諸腦後。無論今後如何,至少眼前的逄梟沒有讓她失望。


    聖上賜婚的旨意眨眼就有大太監劉安輔著人安排下去。


    虎子與冰糖,湯秀與寄雲都直接接了旨。


    連小粥被安排在了宮外,就連秦宜寧都不知她的住處,逄梟隻是安排親近之人與穆靜湖一同去傳達了意思。


    連小粥一身素色衣裙,一聽了聖旨內容,麵上當即飛上一層紅霞,低著頭不敢去看身旁站著的方海玲。


    方海玲也渾身緊繃低著頭,半晌不知接旨。


    穆靜湖疑惑的問:“你們不願意?”


    方海玲抬眸,半晌搖了搖:“沒,沒有,就是,就是有些意外。”


    “意外?”穆靜湖更不明白了。


    方海玲直言道,“我原本已經做好帶著她浪跡天涯的準備。不出三日,必有殺手降臨。她這般的身份,上頭的人豈能容她?”


    穆靜湖噗嗤笑了,搖搖頭道:“你想的太多了。往後你們夫婦隻管安心住在天機穀,無事不再出穀便是了。況且皇上與皇後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你媳婦是皇後的妹子,皇上怎麽會下殺手?”


    方海玲依舊不太相信。


    連小粥卻是點頭:“姐姐不會害我的。就算有人想殺我除卻後患,姐姐也會護著我的。”


    “可你那姐姐終究隻是個女子。”方海玲頭疼連小粥的天真,“若是皇上下旨,她又能如何?”


    “皇上疼惜姐姐,不會不顧姐姐意願的,況且若是皇上真要殺我,早在得到傳國玉璽之時就可以暗中將我做掉,又豈能容我在姐姐身邊好吃好穿的這麽多年?”


    穆靜湖聽的連連點頭,就連方海玲也有些語塞。


    的確,就算從前逄梟不是皇帝時,那也是手下能人輩出的王爺,他若真有心要連小粥的命,有多少辦法可以暗地命人下手,還可以完美瞞過秦宜寧。不說別的,曾經他們經曆過的困難險阻那麽多,生死關頭,身邊死個把人也不稀奇,若怕不好與秦宜寧交代,隻需將一切過錯推給敵人便是了。


    方海玲放下了心,回頭看了看連小粥,見她粉麵桃腮的模樣,自己臉也紅了,硬邦邦的道:“那就這樣吧。”


    穆靜湖挑眉。


    連小粥臉更紅了,低頭道:“那就這樣吧。”


    穆靜湖看的好笑,想起自己當初劫了秋飛珊回去時那種心情,結合現在眼中所見的二人,不免心生感慨。


    大家都有了好的歸宿,他也該回家去了。


    %


    坤寧宮,帝後兩方的親友都齊聚一堂。


    地當間兒設置一張圓桌,上頭菜品齊備,兩家人團團而坐。宮人內侍早已得了吩咐退了下去。


    秦宜寧身邊一左一右坐著昭哥兒和晗哥兒。奶母則抱著滿周歲不久的昀姐兒和暄哥兒在後頭陪伴著。


    姚成穀與馬氏端坐首位,姚太後居左,秦槐遠與孫氏、曹雨晴在右。晗哥兒調皮的一會兒拉拉秦宜寧的袖子,一會兒又去扯曹雨晴腰封上的玉佩,昭哥兒則是繃著小臉,一副深沉的模樣。


    逄梟端起酒壺親自為眾人續滿杯盞。


    “今日能有團聚之日,全仰仗嶽父的照拂,若無嶽父在夕月的打點,當日緊急之事,一家人即便去了也怕難熬。”逄梟雙手舉杯:“嶽父,小婿敬您一杯。”


    秦槐遠笑著端起酒盞,起身與逄梟碰杯。逄梟連忙躬身,將態度放的極低。秦槐遠尊重他身為帝王的身份,他更敬秦槐遠。


    見逄梟如此恭順,姚太後心裏不喜歡,咳嗽了一聲道:“哎呀,都是一家人,何至於如此?皇帝快坐吧,如今你都已稱帝,也該有個皇帝的樣子……”


    話沒說完,就被馬氏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就算大福做了皇帝,難道他不是你兒了?”


    “母親這是什麽話。”姚太後有些跌麵子,扶了扶腦後的金釵。


    “既然做了皇帝也是你兒子,難道做了皇帝,大福就不是親家公的女婿了?少拿你那些歪心思出來作亂,沒的跌份兒。”


    姚太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不到自己都是太後了,馬氏還是如此行事,一點臉麵都不在人前給她留。


    逄梟隻做沒注意到姚氏的臉色,笑著道:“嶽父、嶽母,從前境況不好時,總是連累您們受苦,如今我終於能夠擺脫那些束縛,往後再不必提心吊膽的生活,往後就可以對各位長輩以盡孝心了。宮外已經著人重修府邸,近些日您幾位就暫且安置在宮中,待到府外修繕完畢,便可重振秦家家門了。”


    孫氏笑著點頭,並未多言語,眉目之間隱有幾分黯然。


    秦槐遠則看了看一旁的秦宜寧,笑了下道:“皇上的好意我心裏明白。隻是今日家宴,我也恰好要與皇上辭行。”


    “父親!”秦宜寧大驚失色,“為何要辭行?如今天下已安定下來,咱們已經不必再擔憂有人陷害了,往後女兒能好生孝敬父母,一家子團圓的日子難道不好嗎?我已經讓人告訴廖先生預備起來去夕月接老太君和二叔他們了……”


    “宜姐兒。”秦槐遠溫柔的笑著,柔聲打斷了她的話,“如今你已是皇後了,又是四個孩子的母親,怎麽還像小孩子似的?”


    這話不是責怪,而是滿滿的寵溺。


    秦宜寧的眼眶當即濕潤了。


    秦槐遠笑著道:“就如方才為父所言,你是皇後,便要母儀天下,相夫教子,治理六宮,做天下女子的表率。你站在這個位置,便要承擔較之於從前更為嚴苛的約束,行差踏錯半步,便會有多少雙眼睛緊盯著你,你可知曉?”


    “女兒……知道。”秦宜寧低下頭。


    滿桌的人也都安靜的看著秦槐遠。


    秦槐遠笑了笑,眼神慈愛又堅定:“你與皇上從相識至今,一路走來曆經多少險阻?你們能夠活下來,尚且能夠感情依舊,這是你們的造化,是上天眷顧。”


    想到秦宜寧與逄梟所經的風風雨雨,所有人都心下動容,孫氏心疼女兒,低著頭拭了拭眼角,馬氏也心疼的揪緊了眉頭,就連姚氏也麵露不忍。


    “你們夫婦二人感情好,這是福氣。如今皇上踐祚,萬物一新,朝務剛剛壓上肩頭,戰場上的鋒銳尚未退,臣屬們對你依舊心存畏懼,是以眼下所做之事大家都不敢多言。


    “可時日久了,安逸的日子會磨滅人的記憶。當他們漸漸忘記你的銳氣和鋒芒時,皇帝的一舉一動隻要稍有不當,都要引來言官的口誅筆伐。”


    “嶽父,這些我都能處理好!”逄梟麵色堅定的保證。


    秦槐遠笑著點頭,“我相信皇上能處理好。也相信皇上眼下對宜姐兒有喜愛,有虧欠,有男女之情,也有親情。但是一年如此,十年之後呢?二十年,三十年之後呢?”


    逄梟麵色當即一變,鳳眸中滿是焦急。


    秦槐遠卻平和的笑著擺擺手,示意逄梟稍安勿躁。


    “將來朝中之事誰也不能預料,皇上貴為天子,選秀之事躲得過一年,可日後年複一年呢?況且你我都清楚,籠絡人心拉攏朝臣,最為穩固的辦法便是聯姻。將來,必定會有許多事的發生,會逼迫著皇上不得不廣納後宮。而且身為皇帝,為了開枝散葉,三宮六院也是常理,若皇上不這樣做,也會有臣子不斷諫言的。


    “宜姐兒是我的女兒,她的性子我最是知道,她這孩子,從小就孤苦,生在亂世,很少有人對她付出真心真意,是以她格外的珍惜她所能夠得到的感情,不論是親情、友情亦或是愛情。


    “她與皇上相識的久,自是將真心托付,她是聰明人,卻幾次三番為了皇上將自己置身險境,這感情付出的真不真?這樣的感情,想必揉不得沙。”


    “嶽父!”


    “皇上。”秦槐遠站起身,笑著道,“皇上的保證,身為男人,身為懂得權術之人,我能夠相信,但也同樣擔憂。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雙人,並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即便你做得到,外界的條件也總會有所逼迫。


    “當然,以宜姐兒的聰明,她就算做個女丞相頭腦都是夠用的,所以後宮爭鬥我也是相信她能夠活下來的。但是能贏得過,不代表不會傷心。”


    “嶽父,我不會讓宜姐兒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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