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熱了一下,嘴角不自禁地顫了顫,低低叫了聲:“娘!”從廂房裏出來的,正是鍾信的生母丁香。而在身邊攙扶她的,除了兩個現今日常服侍她的婆子,便是一身紅色長衫,即將改嫁為新婦的大少奶奶秦淮。這丁香自從何意如將她接回後, 為了安撫鍾信,同時也是為了給外人看她的賢良, 倒確是尋醫問藥,噓寒問暖。因此這一程子,丁香的身子和病情委實好轉了很多。雖然那瘋病未得根本治愈, 卻也明顯比剛剛接回來那陣,強了些許。秦淮這幾日,除了開始認真琢磨鍾家的幾種產品,偷偷在小本子上作些分析外,便是想著這日的洞房之事。他知道無論在哪個時代,這洞房花燭都是人生頭等大事之一。好多時候,那喧鬧喜慶的儀式,雖然繁瑣老套,但卻是人生軌跡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節點和留念。尤其是對於長輩來說,看到辛苦養育的子女開花結果,那種為人父母的酸喜交加之情,大約是其他何種儀式都無法比擬的。所以一想到為了迎娶寡嫂為正妻,老七這一世,再也沒有機會喜慶隆重地舉辦一場婚禮,秦淮的心裏,便有些說不出的莫名傷感。而再推開去想,大太太倒能名正言順地喝到一杯新婦茶,老七的生母,反倒連兒子大婚的邊都摸不到了。因此他思來想去,心裏倒想出了一個主意。在現下的光景,秦淮已經比從前更知道,在行事的時候要多瞻前顧後,盡量少惹出太多的麻煩。因此幾經思慮後,他終是拿定了這個主意,想要在隻能給老七一個掛名夫妻的洞房夜裏,盡量彌補他多一些。因此,他便暗中籌劃,想辦法將丁香接到了泊春苑裏。因按照規矩,婆婆不能出現在新婦出嫁前的臥房裏,所以他們便都在廂房中等著鍾信前來。這會子,看見大步走到生母麵前的鍾信,秦淮心裏明白,自己終還是安慰到了他。兩個婆子這時都已經拿了秦淮的好處,又知道眼下的老七已經不同於往日,哪敢小視,因此便笑臉盈盈地一邊給鍾信道喜,一邊攙著丁香,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明白,便直對她誇讚大少奶奶的賢良體貼,想得周到。鍾信一邊對她二人點頭道謝,一邊下意識便把目光投到嫂子的臉上,隻覺得皎白的月光之下,一身紅衫的他,似乎比往日更多了幾分俊秀,尤其是眉梢那點胭脂痣,便如同自己畫在雪浪紙上的朱砂印,不知不覺中,竟看得癡了。一邊的菊生看得分明,忙輕推他道,“七哥,這會子正是好時辰,難得嫂子將大娘也請來了,還不趕緊到新房那邊,給大娘行了禮數,喝了新婦茶呢!”鍾信聽他所言,立即便從方才那微微的癡狀中掙脫了來,一邊將母親的手臂攙到自己手裏,一邊倒趁旁人都未留意,對秦淮低聲道:“有勞嫂子的一番心意了。”秦淮隻笑了笑,並未回他,倒是按照規矩,扶著菊生的肩膀,跟著他們母子的身形,慢慢往東跨院而來。幾人到了新房之前,菊生伶俐,早搬了把椅子出來,讓丁香坐下。又急急尋了兩隻軟墊,倒了一碗清茶,片刻之間,倒把一個小小的儀式,備得齊齊全全。丁香雖然頭腦仍是不甚清楚,可是隱約間,卻好像也明白了些許,臉上便透出興奮的神色,嘴裏隻胡亂嘀咕著,“信兒娶媳婦了、信兒是娶媳婦了吧…”一時之間,鍾信深吸了口氣,走到秦淮麵前,輕輕牽過他的手,來到母親的身前。“娘,兒子今日帶新媳婦,來給您磕頭敬茶了!”************************************想來那選出的黃道吉日果然不錯,原來今夜,竟是個月圓之夜。小小的儀式後,菊生已和那兩個婆子送走了丁香,靜諡的東跨院裏,一時間隻剩下兩個身著暗紅色錦袍的男人。鍾信輕輕呼出一口氣,看了眼身後的新房,低聲對秦淮道:“這會子天短夜長,暑氣漸去,竟有些微微涼了,嫂子若覺得乏累,便早點回房休息…如何?”秦淮一雙眼睛卻落在對麵那株四時錦上,隻見那奇花在這工夫,又到了正變幻顏色的當口,滿樹的花朵競相開放,有一種說不出的妍麗和嫵媚。此時此刻,那圓月與繁花,倒真是應了‘花好月圓’的好意頭出來。秦淮聽他問自己入不入房,心裏跳了跳,反倒向那花樹走去,拈了朵已變成玫紅色的花苞,道:“叔叔,我記得每逢這四時錦變色之際,你便要澆灌於它,現下,卻也不要忘了它吧。終究像你說的,這花朵滋養得好壞,是要看養花人的功夫如何…”他說到這裏,似乎意識到這話說得莫名有些曖昧的意味,便急忙收了口。鍾信卻抖了抖眉毛,嘴角欲笑非笑,道:“嫂子盡可放心便是,這些年來,老七愛花惜花,日夜不輟,這滋養花草的功夫,不敢說多好,卻絕不會讓花凋草枯,定會精心澆灌,讓那花心草根都喝足了水分,生出一番好模樣來。”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又低聲道:“嫂子細看這院子裏的花木,是不是比大哥正房那邊茁壯了很多,便是開花的日子,一年中也遠遠超過那邊的時間。所以嫂子盡管放心,便是同樣的花草,可是那養花人的功夫卻完全不同。老七既說過要做個惜花之人,便一定說到做到。”二人說話間,鍾信已取了噴壺過來,細細將那四時錦澆了些水下去。這會子花香如醉,月上中天,便真是二人要入了那洞房的時辰了。待到進了那臥房,鍾信第一件事,便是回身反鎖了房門。聽得那哢地一聲脆響,秦淮隻覺心口莫名就有些發慌,眼睛盯著屋子裏僅有的一張雕花大床,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麽。鍾信一邊伸手去解頸上有些微緊的紐襻,一邊用眼睛瞄著略有些手足無措的秦淮,低聲道:“既然已經說好了是掛名的夫妻,我這口中也還喚著嫂子,便是身處一室,嫂子也不必慌張。雖然這房中僅有一張睡床,嫂子夜裏自然便在床上,老七身子骨硬朗的很,在那邊牆角打個地鋪,也便是了。”秦淮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便是覺得鍾信睡在地上不妥,卻一時也想不到其他的辦法。此刻實是已到了夜深人靜,再覺得尷尬,也不得不脫了外衣,準備就寢了。他背對著鍾信解開長衫,僅著一身雪白的中衣,便坐在床邊上,心裏想著是不是該像素日那般,燙燙腳才能入睡,耳邊卻聽得鍾信道:“嫂子且歇一歇,待老七去給嫂子端盆洗腳水來,緩一緩勞乏。”這聲音低沉中透著一股淡淡的關心,秦淮聽在耳中,卻隻覺心中一蕩。因為在刹時之間,他隻覺得自己竟好像又回到了穿書過來的那一刻,在懵懂驚恐之中,第一次聽到老七的聲音一般 。隻不過那個時候,鍾仁尚在人世,雀兒亦服侍在身前,小叔子在端來洗腳水後,還要在大哥的逼迫下,親手為自己揉搓雪白的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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