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桑瑪嚇得狂搖手,為自己提出辯解:“桑瑪是銜王妃之命,才將蛇帶進宮。”


    啪!赤珠狠摑桑瑪一記耳光。


    “蛇是你帶進宮的,也是你親手裝進黑皮囊放進馬鞍袋內,這時候你想撇清,不嫌太遲了點?”赤珠眸光一閃,露出盈盈淺笑,軟硬兼施:


    “王後墜崖必死無疑,而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因此隻要你不說我不說,真想將石沉大海,不是嗎?話說回來,你若敢對外吐露一字半句出賣我,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作伴,黃泉路上才不孤單,你聽清楚了嗎?”


    “王妃,請放心,桑瑪一定守口如瓶。”桑瑪信誓旦旦地搗著被摑紅的熱辣左臉頰……唉!自己奉命行事,巧妙地將蛇藏在滿是花苗的竹簍夾層帶進宮,如今卻變成謀害王後的共犯。


    “聽你這麽說,我也就放心了。好啦!沒事了,你陪我一塊兒去崖邊妝模作樣開心一下,免得教人起疑。”


    “是。”


    “莫統領!搜救狀況如何?”接獲紅萼墜崖的消息,急得油煎火燒的格薩王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趕路,算算已有兩天未曾闔眼,總算趕至出事的崖頂,他跳下馬背,劈頭就問。


    “回稟王,微臣派出近五百名衛士攀岩垂降至山穀展開搜尋,至今隻找到跌得粉身碎骨的馬屍,以及散落一地的珠釵玉簪,尚未尋獲王後娘娘的下落。”


    “……”格薩王眉頭深鎖,不發一語……未尋獲即意味紅萼尚有一線生機。


    可,三天兩夜過去了,紅萼尊貴的嬌軀是否承受得住滴水未沾與入夜後山穀刺骨寒風之苦?一想到這裏,格薩王的心就宛如刀割般泣血,他深吸了口氣,下達旨意:


    “莫統領,孤命你再加派人手擴大搜尋,就算把整座深穀翻過來,也要找到王後,孤……”格薩王心頭一揪。“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微臣遵旨。”莫統領一退開,打從出事當天就一直守在崖邊餐風露宿的小喜兒哭得咽氣打哽兒的跪倒在地。


    “王!小喜兒該死!都怪小喜兒沒侍候好王後娘娘,辜負王所托,嗚……要是娘娘真有個三長兩短,小喜兒也不想活了。嗚……”


    “小喜兒,孤不怪罪你,你快起來。”


    “謝王開恩。”小喜兒起身,撈起衣袖揩淚。


    “王後……她怎會跑到這裏?”格薩王不解地問。


    “是赤珠王妃帶王後來的。”


    “赤珠?”


    “嗯。王,您前腳出兵,赤珠王妃後腳就到穠華宮……”


    於是,小喜兒將赤珠探訪紅萼的經過一五一十說給格薩王聽。


    “一株開雙色花?簡直不可思議。”


    “就因為此花太不可思議,才會引起王後的好奇心,開口請赤珠王妃務必帶他前去一睹為快,熟知赤珠王妃卻有些猶豫。”


    “赤珠在猶豫些什麽?”


    “奴婢依稀聽到赤珠王妃說,此乃稀世之花,若帶著大批隨從前往,要是有人將花的所在位置傳了出去,萬一被人偷偷拔走不就糟了。王後聽了,就叫我們統統留在詠花苑,她獨自隨著赤珠王妃前去即可。誰知到……嗚……誰知道王後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嗚……”小喜兒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再度潰了堤,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此事因赤珠而起,這會兒,怎不見她人影?”


    “昨晚赤珠王妃在此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在眾人的勸說下暫回詠花苑歇息。”


    “等孤上來,再傳赤珠前來問話。”


    “上來?”小喜兒眨了眨濕汪汪的淚眼。


    “孤要親自下崖去尋找王後的下落。”格薩王注視沿著崖邊釘了好幾排入地有幾尺深的木椿,沒跟木椿上頭,牢牢綁著一條約莫三指款的粗麻繩,繩索的另一端垂落崖底,供搜索人員攀爬使用。格薩王別過臉,指示站在身邊等候差遣的副統領:


    “把水囊、信號管等拿給孤。”


    “王要下崖?這……這萬萬使不得。”副統領一怔,連忙開口勸阻。


    “為何使不得?”


    “王乃一國之君,不可輕易涉險。”


    “孤是一國之君,亦是人夫,孤的王後至今生死未卜,孤與其在崖頂來回踱步幹著急,倒不如付諸行動下到崖底,參與搜索來得踏實。”


    “王……”


    “孤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言。”格薩王一臉無商量餘地的堅定神情。


    “是。”副統領不敢再多說,雙手遞上幹糧、水囊和一支信號管,說道:“王若是找到王後,隻要撕開這支信號管底端的紅紙,燃了撚兒,往空中拋擲,就會冒出七彩煙霧,微臣等即可測出方位,盡速前往支援。”


    “嗯。”格薩王點點頭,麵朝上背向崖,握著繩索一步一步往崖下垂降……


    “呼!好險。”


    當格薩王縱身往一塊突出的崖石跳過去,早已有些鬆動的崖石禁不住他這一躍,嘩地一聲巨響,整塊崖石書案件崩塌下陷,揚起漫天黃沙,大小石塊滾啊滾的滾落穀底。


    格薩王眼明手快,使足腰力將繩索大幅擺蕩到另一塊長滿青苔的陡峭崖石,有驚無險逃過一劫。格薩王捏了把冷汗,仰頭估計自己約莫垂降了五十來丈,他感到口渴想喝水,剛好望見腳下不到三尺處有一棵蔥嶙峋崖壁橫空生長的巨大古鬆,主幹粗韌,椏杈糾虯。


    格薩王旋即利落垂降至古鬆,頂著成陰的鬆針靠坐在枝幹上,取下腰上的水囊,拔開塞子‘咕嚕咕嚕’灌一口時,依稀聽到一個似有若無的聲音:


    “水,我要……喝……水。”


    “誰?是誰在說話?”格薩王驚覺地打直腰杆四下查看,但周遭別說是人,連一隻飛鳥也沒有,他搖頭哂笑:


    “孤該不會大白天撞鬼了?”格薩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再喝一口水,才將塞子填上囊口,攀著枝幹起身,準備繼續往下垂降時,那聲音又傳來:


    “水……水……”


    “這聲音聽起來怪耳熟的……天啊!是紅萼!”格薩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寸一寸仔細地在崖石上搜索……


    終於有了發現。他發現在古鬆盤根錯節的樹根旁邊有一個凹陷的崖穴,上頭被碗口粗的藤蔓纏遮住,若不定睛瞧仔細,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格薩王不假思索沿著樹幹爬呀爬的爬到隱微的穴 口,他一眼就看出來,這裏原本是老鷹用來聖誕孵雛鷹後所遺棄的巢穴,他往穴裏看過去,果然看見紅萼蜷曲成團,瑟縮在角落。


    “紅萼!”格薩王神情激動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她。


    “水……”


    “好,好!孤喂你喝水。”格薩王溫柔地一手托住紅萼的後頸脖,一手解下腰間的水囊,湊近她幹裂的唇。


    “咳!咳!”渾渾噩噩的紅萼一沾到水,咕嚕咕嚕猛喝,一時喝太急,嗆咳了幾聲。


    “別急,慢慢喝。”格薩王拍著她的背,為她順順氣。


    “喔。”她順從地慢慢喝了好幾口,這才乏力地癱軟在他懷裏。


    “紅萼,紅萼……”格薩王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如此害怕,怕氣若遊絲的紅萼會就此無聲無息地離開他,嚇得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頻頻呼喚:


    “紅萼,求你睜開眼睛看看孤……哪怕、哪怕隻是微乎其微的一眼,求求你快點醒過來。”


    “王……臣妾……終於等……到您了。”許是受到他發乎肺腑的真情召喚,半昏迷的紅萼眼無力地睜開,伸出冰涼的小手,出沒格薩王疲憊焦慮的瘦削臉頰。


    “紅萼,振作一點,你還記不記得孤曾說過要帶著你一塊去打獵?”格薩王挑在這個時候重提承諾,無非希望增強她活下去的意誌。


    “……”她兩眼汪滿了眼,虛弱到連說話力氣都沒有。


    “孤不準你離開孤,聽見沒有?”格薩王拿手指耙梳她那一頭野草般四下怒張的亂發。


    “……”紅萼眸光渙散地凝睇眼前這張深邃似雕刻出來的英俊臉龐。咦!奇怪?格薩王的臉怎會不斷分裂成兩個、三個、四個?她昏昏沉沉,覺得自己的魂魄正從她的軀殼剝離……她好冷、好餓、好累,直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不!不可以!千萬不可以閉上眼睛,紅萼……”唯恐她閉上雙眼就此一睡不起的格薩王一麵湊近她的耳畔焦急呼喚,一麵不停地輕輕拍打她蒼白無一絲血色的冰冷臉頰;她似乎無所感,一動也不動。


    格薩王見狀,簡直無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馬上又得麵臨隨時可能失去她的殘酷打擊。


    長久以來,他是至高無上的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如今,麵對死亡的威脅,令他不禁悲從中來,啐道:


    “去他的王!去他的男兒有淚不輕彈!”接著,兩條鋼臂緊緊環抱著紅萼,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王,別……哭。”垂死的紅萼迷迷離離晃晃悠悠一瞪開眸。


    “太好了!你總算睜開眼,醒過來了!”格薩王隨手抹去臉上狼藉的淚痕,驚喜地捉住她的手。


    “……”


    “紅萼!求你撐著點,孤這就找人來救你。”格薩王扶她靠著洞壁,快步走到洞口,拆掉信號管的紅紙,晃著火折子燃了撚兒往上拋,霎時七彩煙霧劃破天際;接下來,他用力扯下一大塊袍角,綁在古鬆枝幹上作為記號,好讓衛士們垂降時可輕易看見,繼而找到洞穴。


    “嚇!蛇!不、不要!”紅萼的眼瞼不安穩地顫了顫,驚恐地揮舞著雙手大叫,骨碌坐起。


    “紅萼!”伏在桌案批閱奏章的格薩王聽到紅萼的叫聲,立刻擲筆起身,奔過去擁她入懷。


    “有好多、好多……多到數不清的蛇纏繞在臣妾的脖子和手腳,昂首吐信,好可怕、好可怕……”她埋進他胸膛,不住發抖。


    “別怕,你隻是作了個惡夢罷了。”格薩王將下顎靠著她頭頂,安撫著:“你準是因為馬兒無故發狂墜崖,令你身心受到極大的驚嚇,才會睡不安穩作惡夢。”


    “馬兒無故發狂?”她怔了個楞。


    “沒錯,小喜兒是這麽向孤轉述赤珠的說詞,不過從你的反應看來,似乎另有隱情?”


    “心狠手辣的赤珠,以為單憑‘馬兒無故發狂’這六個字就可以把謀害臣妾的犯行掩飾過去?”差點死得不明不白的紅萼悻悻然駁斥。


    “謀害?你是說……”格薩王眼神倏沉。


    “赤珠捏造一株開雙色的奇花,誘使一時不察的臣妾傻乎乎踏入她所設下的死亡陷阱。”紅萼心口空涼:


    “當臣妾騎著馬隨著赤珠前往崖頂的山坡上,赤珠突然叫住臣妾,從馬鞍袋內摸出預藏的一袋蛇,迎麵扔到臣妾身上,臣妾驚慌失措,一邊尖叫一邊胡亂地用力揮,以致驚嚇到馬兒,馬兒才會沒命地往崖頂狂奔,不幸墜崖。”


    “赤珠意圖謀害你?!”格薩王吃驚之餘,當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當你獲救的消息一傳開,宮裏上上下下莫不為你額手稱慶,慶幸你福大命大,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時,赤珠卻帶著桑瑪悄悄出宮。原來赤珠擔心你一旦清醒,將東窗事發,所以畏罪潛逃?”


    “逃?逃去哪裏?逃回阿紮國嗎?”


    “不,赤珠心裏被誰都清楚,自己若逃回阿紮國,隻會徒增她父王的困擾,到時候賽廓單於若顧及親情,勢必與孤交惡;若顧及兩國邦誼,就得罔顧親情交出赤珠,因此,孤推測赤珠應該不會逃回阿紮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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