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零九十一章:人生態(九)


    “三年了。”身穿著官服的男子從自己的宅院走出,抬頭,迎上那一成不變的烈日笑容泛苦:“大旱三年,滴雨不至,這是天要亡我蒲州嗎?”


    他走出了自己的院落,見到的是哀鴻遍野,一座座民房都在烈日暴曬下生裂甚至坍塌,但最可怕的是饑餓與幹渴,留在這裏的百姓一個個骨瘦如柴,麵色枯黃,幾乎要成了幹屍,且在他們身邊就有腐屍與白骨暴曬,他們之所以還在這裏是因為他們已沒有了離開的力氣,更無法抵抗流民亂匪,隻得在此等死,或是等待那幾不可能的希望。


    更多的人已經背井離鄉,前往其他州縣,但逃亡又豈是那般容易?長途跋涉中身死者有太多,更有流民在死亡麵前喪心病狂,劫掠他人僅剩的絲毫水糧,甚至以人為食,那等獸行令人不寒而栗,卻是在這天災麵前掙紮出的瘋狂之舉,亦是對生的渴望!


    朝廷不是沒有救援,這已經是賑災後的結果,要不然隻怕在一年前整個蒲州的人戶就徹底滅絕了,可這片大地幹旱的不隻是他們,南北兩方還有異族入侵,為守衛疆土更需調度物資無數,哪來的水糧拯救災區?此時人們才意識到自己在天災麵前究竟是何等可笑。


    “赤狼軍來了!”就在這時一陣騷亂引發,縣官心中一驚,不禁看向城門方向,卻不正是一支赤旗之軍湧入?這支軍隊號稱為軍,分明便是一群身穿布衣,手持簡陋兵器,隻是雙眼通紅的悍匪,數量也不過百,在往常這樣一群流寇膽敢進攻縣城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可此時他們的出現卻令這已經僅有千人的州城充滿絕望。


    這裏的守衛已經寥寥無幾,而且同樣餓得麵黃肌瘦,此時僅僅衝出二人虛弱地揮舞兵器履行最後的職責,接著就被棍棒砸倒在地,被鏽跡斑斑的刀割下頭顱,而那些號稱赤狼軍的賊寇便發出一聲如同野獸的狂嘯,竟是直接撲在屍體上開始噬其血肉!見得這一幕的縣官幾近嘔出,隻是腹中實在沒有可吐之物,這赤狼軍就是一群以人為食的瘋子,這縣中千餘百姓就是他們心中的饕餮盛宴!


    “我知我將死於此,可為何非要命喪禽獸之口?”縣官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自知毫無抵抗希望,而眾多百姓也在恐懼中放棄抵抗,畢竟他們中有太多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甚至有一些瘦骨嶙峋者露出慘然的微笑,死在這群野獸的刀下雖然可怕,但痛苦也隻是一瞬,總算,能脫離這無盡苦海了。


    “先殺那個穿官服的,呼呼,當官的,肉肯定更嫩,血肯定更鮮!”而此時呼嘯城上的獸吼中傳出這樣一聲號令,接著更多凶狂的獸吼響起,群賊蜂擁,比蝗蟲更為貪婪。


    “吾命休矣!”縣官閉上了眼,而在這時,一聲鏘然的聲響驚動全城。


    “各位施主,大難當頭理應攜力抵抗,卻怎可以屠刀害人,更啖同族血肉,此狼虎亦不為者,諸位行之,當稱何物?此時放下屠刀,尚有超度之機!”一名身披熾霞袈裟的年輕僧人手持禪杖立於群賊之前,此時神情肅穆,若可將這幹枯絕望的大地重沐春光。


    “一個年輕禿驢,如此細皮嫩肉,不知會比其他人好吃多少!”而見到這一幕的群賊隻是雙眼通紅地發出貪婪之言,接著便瘋狂湧來,欲要將這不知從何處來的僧人剁成肉泥,見得這一幕的僧人卻隻是搖了搖頭,歎了聲我佛慈悲,接著編沐浴金光走入群賊之中。


    整支赤狼軍就這麽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多謝大師救我蒲州璉縣。”縣官前來道謝:“隻是縣中已是無物可犒勞大師,雖得大師相救,我等卻也命不久矣。”說到這裏縣官露出苦笑,在鬼門關走上一遭,卻依舊麵對死亡,對一些人來講這尚不如直接死去。


    聽到這話僧人閉上了眼,接著念了一聲佛號:“大人勿要此言,萬事皆有一線生機。”說罷他轉身離去,縣官隻是露出苦笑。


    “我遠渡重洋至此,不曾想所見的便是如斯天災。長老教我,我輩佛修當以普渡眾生為己任,如今天降大任,舍我其誰?”而走出縣城的僧人則暗自思忖,望了一眼腳底幹涸的大地,已然下定決心。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長號,人若無人之性,則為魔,當殺,天若無天之仁,則為亂,由人代天之仁。


    他來到了荒漠的中心,對四方遙望,朝自己出生的方向鄭重一拜,接著便盤坐在此,閉目吟誦一句句佛經,他的身體在烈日照耀下如黃金般閃耀光芒,又宛若形成百丈高的大佛之影,堪稱絕景,隻是在這死寂之地卻無人可見。


    什麽美景,什麽佛緣,在死亡麵前顯得毫無意義,唯有僧人盤坐於此,他宛若金雕般愈發肅穆沉靜,隻是麵部依舊不免微微抽搐,但隨著時間流逝愈發歸於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滴金色的液體從僧人的身體各處流下,沁入沙下,伴著一聲聲佛經頌唱竟是化作了土壤。


    越來越多的金色液體流下,大地開始了顫抖,而天之上那灼烤萬物眾生的烈日則仿佛微小了一分,久違的黑色遮蓋天幕,雖為黑暗,卻帶有超過光明的生機。


    僧人身下的大地已是化作了土壤,還有一座方圓百裏的巨坑,而此時的天空已是被烏雲密布,伴著轟隆巨響雷霆劃過,有金色的佛影在雷雲中若隱若現,宛若發出一聲悠長的梵音,在此永傳不絕。


    蒲州還有周圍一處處地域,骨瘦如柴的人們抬起頭來,淅淅瀝瀝的雨滴落在他們的臉龐。


    與此同時,草芽破土,大地回春,似是枯死的樹木漸漸昂立,黃色大漠一點點被綠意取代,便在這整個大漠的中心正有百裏的湖泊蔚藍美麗,如同生命之眼,賦予著這片大地的所有生命希望。


    大旱結束了,幸存的人們慶幸著熬過這場災難,卻有人在湖邊見到一座金色的僧人雕像,他們將其拱為佛像,修建寺廟將拯救大地的傳說流傳,此後香火絡繹不絕……


    時光荏苒,數百年來這片大地再也不受幹旱困擾,但世事無常,終有新的災難降臨,做一場風暴將這片大地殘忍掃過,留下滿地屍骸令人


    “師尊,那胡族犯我國疆,殺我族人,弟子懇求下山,以我所學保家衛國!”一座仙霧繚繞的高峰之上,白衣男子跪倒在地,含著幾分恨意懇切而求。


    “兵荒馬亂,為紅塵之事,非我修道中人所涉,你根骨不凡你,十二年苦修方有如今境界,卻怎執迷不悟?若再踏紅塵與因果牽涉,亂清淨本心欲要成仙便幾近無望!”白發老者在弟子麵前瞑目而言。


    “為修仙超凡,便需將國民之大義泯滅,視同胞遭異族屠戮於不顧?”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唯以天人合一,屆時所謂國族生死萬物皆無異處,此為仙之道。”


    “清靜無為?道法自然?”他轉身,凝視著眼前,那被染紅的瑰麗山河:“若無這碌碌紅塵,又何來的仙?”


    “寧棄登仙路,便作紅塵一劍俠!”


    “那便去吧。”老者平靜,他遵循超然之心,不會對此阻攔。


    青年持劍毅然下山,即有劍氣鋒銳,從一隊正在驅趕與殘害此地百姓的騎兵中一斬而過,當即便是數十騎亡!騎兵皆駭,卻見得一道身影從遠處極速殺至,轉眼間戰鬥結束,侵略軍片甲不留。


    接著此地便傳出劍仙下凡,驅逐胡族的傳說,最初眾人皆以為僅是傳說,卻不想此後陸續有騎隊被突襲截殺,不知不覺中胡族竟被那一人斬殺千軍萬馬!胡族隻得請族中巫師勇士前往逐殺所謂劍仙,卻不想皆被斬殺,那青年雖是浴血遍傷,卻一人一劍殺入萬軍之內,將胡族統領斬於劍下,一時間胡軍皆崩,那人大笑,此後再不見蹤影。


    有人說,劍仙在斬殺敵首後便力竭而死,有人說他是其後又斬殺千騎方為亂軍所殺,但更多人相信劍仙不曾戰死,此後改容換貌浪跡江湖,更有人相信他回歸仙界,依舊保佑著蒲州生靈,在危機再臨時還將出現。


    而事情真相,又有誰人知曉?


    又是數百年過,依舊是這片土地,隻是早已更了名姓,千年前的國祚已是不再,但金佛與劍仙的傳說依舊流傳,令眾人對此謹記的是又一次驚人的災難,此次,甚至超乎理解。


    來自海中的海妖登上陸地,以恐怖之勢擊潰守軍,海妖王擁兵十萬,皆具非常之威,此代帝王畏於海妖之勢而與之談判,為保全自身將沿海十三州悉數讓與異族,任由海妖肆虐。這些海妖徒手便可撕殺披甲兵士,更冷酷無情,甚至以殺戮為樂,十三州人如同墜落地獄,苦不堪言。


    但在這裏,依舊有著零星火種燃燒。


    “仙?佛?他們皆不會救我。”冷厲的少年望著諸軍冷冷開口,在他手中的鋼刀閃耀寒芒,與地麵上的幾顆海妖頭顱相對更騰起一等冷漠之勢,敢頂著海妖暴虐來到此處的皆可謂壯士,可見到如斯少年也不免心生寒意。


    “它們狠,那麽我們便要比它們更狠,它們妖,那麽我們便化身修羅,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隻有讓它們知道我們人族絕非軟弱羔羊,人族不可欺,隻有令它們流出足夠的鮮血才能報仇雪恨,將這些妖孽趕回大海!”


    眾人劇震,卻沒勇氣與那目光懾人的少年對視,於是一支名為修羅軍的反抗力量成立,分明是人族卻比海妖更狠,一次次不惜代價地與海妖廝殺,一次次使用毒計,甚至不惜屠戮同族詐降反攻,乃至以十萬人性命為餌坑殺海妖主力,曆經大小戰役數百,入侵地麵的海妖終究僅剩二萬,隨著一場燎原大火慌不擇路地隨海妖王逃回大海,而為贏得這場戰爭人族付出上百萬人與無數城池的代價,堪稱生靈塗炭,血流無盡。


    “為種族存亡,唯以修羅之道鐵血殺伐,斷不可有婦人之仁!”曾經的少年已然步入中年,他威嚴蓋世,在眾人畏懼中成王,對於他驅逐海妖的事跡世人爭論不休,因為在這過程中實在有太多人在這位修羅王的狠辣中身亡,他絕對是暴君中的暴君,但又確實是將人族從異族統治下解放的英雄。


    當這尊修羅王西進,各州守軍皆望風披靡,諸國各族幾乎尋不出敢與此人爭鋒者,數十年後臨近死亡的他下達最後一個命令,譴舉國之力練就的海軍入海,將海妖族斬草除根,損失過半的海軍捧回了海妖王的頭顱,他隻望了一眼便發出令人遍體生寒的大笑隨即身死,這尊王的姓名也將在青史永傳,功過對錯,自有後人評說。


    “佛,仙,修羅?”這千年光景卻在天之外被盡皆遙望:“自始源而出,如今,皆是我人族之道!”


    隻是一座大陸的曆史卻可折射太多,僅僅是凡人與初入靈階的他們沒有理解宇宙之大,也未必領略神聖之德,可在無形中他們接受了影響,選擇將自己的家國執著守護,道有千萬種,運用這些道者卻有著同一種血脈,那便是人。


    不論救世而亡,或是造下萬古殺業落下地獄,他們皆在為自身的道路執著,為種族與生靈的存亡留下永久流傳的事跡,如此,便是屬於他們的輝煌。


    萬道通天,豈隻有無為之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卻自有輪回問責,這種事跡還會在太多的國度、大陸與星辰上演,還會有更多,更強,行走更多道路的身影在眼前出現。孟單戈屹立虛空,他見到了那頌唱無上榮耀的血族家族,見到了那些從與自然而堅定守護宇宙之誌的道族,見到了抑製殺戮本能,卻加入星神軍為宇宙而戰的修羅族,也見到了星空的寵兒星族,飄渺超然,卻亦認定職責所在的仙族……


    當登臨神靈的高度,一種大責將不可避免地加身,到那時無論何族何道,都將踏上獻身於整個宇宙文明的偉大道路,孟單戈見得許多,此時他已是無需感慨,因為這座宇宙早已蛻變太多!


    唯一不變的是,人族之心,亙求族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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