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處,有更夫敲著鑼走過,吆喝著「小心火燭」。


    床上的晏雉睡得迷糊了,說了兩句夢話,左右不離隱戶。豆蔻哭笑不得地彎了彎唇角,將窗子闔上,隻留了一小條縫。


    她往腳踏上坐下,順手摸過扇子,靠著床沿給晏雉扇風,等床上的人徹底睡沉了,她自己也撐不住,搭著床沿睡了過去。


    大概是白日裏累著了,晏雉睡得有些不踏實,豆蔻的扇子一停,不多會兒功夫,晏雉便自己睜開了眼睛。


    她小心翼翼翻了個身,打算再閉上眼睡下,不想這一側身,從那露著一條縫的窗外,竟看到了詭異的紅光,映著半邊天際。有人呼喊著從遠處跑近。


    「走水啦!走—水—啦!」


    晏雉幾乎是在那一瞬間,翻身下床。豆蔻被呼喊聲驚醒,再看屋內,已是人去樓空。


    晏雉披著外裳直接奔出院子。


    著火的是西院一處下人房,漫天紅霞中,內衙內混亂煩囂的聲響到處傳來。受到驚嚇的仆從在院中呼喊,有人滿身是火從房中逃出來,半身衣裳已被燒得沒了,皮肉灼燒的熱度撲麵襲來。


    沈宜急匆匆趕到的時候,晏雉正在西院指揮救火救人。


    「牛二,命今夜當值的家丁全部堅守崗位,除了我身邊的人,不準放任何人進出!」


    「豆蔻,去請大夫!」


    「阿羿,你帶這些沒受傷的人,全部接力倒水救火!」


    「管事,帶人嚴陣以待,如果火勢蔓延,立刻撲滅!」


    「剩下的人將受傷的人全部抬進東院!」


    十歲的小娘子,披著衣裳站在衝天火光前,額角沁出汗珠,神情卻依舊鎮定,眉頭緊鎖,眼神如鷹般尖銳的看著每一個人。


    扶著沈宜趕來的銀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懾,耳畔忽的傳來自家娘子的喃喃:「惜乎女子……」


    嗶嗶火聲中,晏雉仰頭望著籠罩著房子,囂張吞吐著赤焰的大火,鼻尖是濃烈的焦土煙火味。


    救火的人提著水桶,從她身旁急匆匆跑過,牛二夾在其中,火急火燎地奔到晏雉身旁:「小娘子,門外來了望火樓的官兵,可是讓人進來?」


    晏雉點頭應了,眉心卻緊緊皺著,並未舒展開。沈宜握著她的手,低聲問道:「我知你想將門防住,方便稍後抓人,可是這場火瞞不過望火樓,有他們在,更能快些救火不是。」


    煙灰漫天飛卷,晏雉閉了閉眼:「他們來得太慢了,更像是故意拖延時間……」


    沈宜微怔,從身後急匆匆跑過一隊官兵,手裏拿著救火的家什,一站定就撲向了火場。


    晏雉一直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身邊很快就多出幾具焦黑的軀殼,並排躺著,像是剛被人從修羅煉獄中拉出來一般,皮肉焦卷著,仿佛靜下心來聽,還能聽到皮肉在滋滋作響。


    沈宜隻看了一眼,便猛然扭頭,嚇得臉色慘白,如果不是銀朱還在旁邊扶著,隻怕她已經當場腿軟坐到地上了。


    「四娘,」沈宜稍稍側臉,「你還是回……」


    想要說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她看著晏雉臉色煞白,卻神情肅穆,目光緊緊盯著火場,心頭一顫,終是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大火在天將明的時候,終於熄滅了。


    晏雉披著衣服,站在焦黑的廢墟前。蟬鳴躁動,日光漸明。她看著灰頭土臉的仆從拿著搜羅出來的白布,將屍體蓋上,


    殷氏掩著口鼻匆匆趕來:「四娘……」


    晏雉輕輕應了一聲。


    殷氏道:「大夫已經給他們都看過了,有幾個傷得重一些,皮肉都開了,就算傷好了,日後怕也再難往人前露麵。傷勢輕一些的敷點藥,再喝幾貼壓驚茶就好。」


    「大娘在哪?」


    「大娘在東院,和丫鬟一起在照顧傷者。」


    晏雉頷首,忽的又問:「管事可在?」


    管事在後頭趕緊跑上前:「小的在。請小娘子吩咐。」


    「你將名冊拿來,仔細把人記錄下,哪些受了傷,哪些……傷者,依傷勢輕重,分撥銀子,安撫他們好生養傷。至於不幸遇難的,是本地的,就將家人請來,若是從東籬跟來的,就派人去東籬晏府道個信。」晏雉長歎了口氣,「總不能讓他們客死異鄉。」


    管事忙不迭應了聲是,轉身急忙回屋拿名冊,依言將傷者登記在冊。


    另一頭,晏雉心中雖知那縱火之人許是趁著望火樓的官兵進出的時候,渾水摸魚逃走了,可依舊命牛二等人,將整個衙署嚴加看守起來。她更是命阿羿帶著人守在廢墟周圍,生怕有火星還未熄滅,一不小心再度複燃。


    等一切都麵麵俱到,天光已經大亮。


    晏雉撐了一夜,沈宜和殷氏都勸著要她回屋歇會兒。晏雉推諉不過,心頭疲累不堪,隻好回屋。


    她其實已經累得有些脫力了。雖然她從頭到尾都沒做什麽事,隻是站在火場前,強壓下心頭的惡心和惱怒,咬著牙,指揮眾人。這會兒鬆懈下來,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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