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女人也真怪,見他父子倆吵成一團,她也不出言調解,就默默地杵在角落,真是……


    但她如今掌著淩家經濟大權,他說服不了父親暫緩還債,那麽……


    他的視線緩緩轉向李巧娘。


    看來他下一個要說服的人,就是她了。


    平心而論,對於公公與夫君兩人對於債務截然不同的處理辦法,李巧娘是偏向淩端的。


    她也覺得淩家近一年遭遇的多次搶劫大有問題。


    但公公堅持那些全是意外,她這做人媳婦的又有何資格出言反駁?


    待到淩端指出那個關鍵,她幾乎想拍手叫好,但幼受閨訓,男人講話的時候,沒有女人插嘴的分,因此她隻好一直在牆角扮雕像。


    直至公公與相公吵翻,公公要她立刻處理債務問題,她心裏真是不舒服。


    她並非想賴帳,不過那些債主明知公公為人,淩家的信譽又一向良好,他們還派人到淩府搗亂,也讓她受不了了。


    尤其他們還驚擾了婆婆,更令她生氣。


    她真希望現在淩家的主事者是淩端,而非公公,那樣她便有藉口暫時不還債,待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再談償還問題。


    隻是,做人媳婦的……還是一個不受丈夫喜愛的半棄婦,她除了乖乖聽公公的話之外,又能如何?


    再多的不滿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她在心裏低喟口氣,開始著手處理變賣農莊和田地的事情。


    淩端定定地看著她,心裏很是掙紮。


    坦白說,他是瞧不起她乖乖聽話,半絲判斷是非的能力也無,他爹說什麽,無論對錯,她都照做的個性。


    像李巧娘這樣的人,跟傀儡有何分別?


    但為了淩家百年基業不毀於一且,他不得不麵對她,說服她與他合作,暫緩還債。


    這絕對是他自出生以來遇過最最艱難的一件事,可除此之外,他還能怎麽辦呢?誰讓父親相信她,勝過自己親兒子?


    他真是……在心裏罵了句髒話,但表麵上還是試著擺出一副笑臉……唉,對著她,要他怎麽笑得出來?


    最終,他也隻能讓自己的臉色不那麽難看。


    「我說,李姑一一」不行,現在他要拉她合作,哪裏還能口無遮攔?「巧娘……我叫你巧娘,可以吧?」


    李巧娘心裏小小跳了下。他的聲音很好聽,帶著一點柔軟,傳入她耳裏,教她有種漫步在江南水鄉,細雨如絲,滿目翠綠的感受。


    她偷偷地抬眼望了他一下,此刻的他少了在德馨院裏的尖銳,溫和的五官組成一種儒雅的氣質,讓人看了便忍不住想要親近。


    原來爹爹給她訂了一個這般英俊不凡的相公,難怪臨出嫁前,娘親和姊妹們都說,她是個有福之人。


    不過……相公雖好,若不喜歡她,也是枉然。


    隻是,他為何如此討厭她?明明婚前他們也沒怎麽接觸,他怎就認定了她是可憎之人,避她唯恐不及?


    這樣草率地判定一個人的好壞,他是不是太輕忽了一點?


    也許因為他是男人,當他討厭她時,就避到書院去,逍遙自在、快快活活,可她……她一個弱女子,已為人媳、為人妻,能去哪裏?


    她唯一可以待的隻有那間冷冷清清的新房,守著總是冰冷的喜床,獨對孤燈,夜複一夜,直至天明。


    身為男人的他,永遠也無法了解一個不受喜愛的妻子,過得有多麽痛苦。


    她好想扯著他問一句一我哪裏惹你了,為何如此待我?


    可是她不能,因為他是她的男人、她的天,所以無論他做什麽,她隻能支持,不能質疑。


    娘親從小就教導她《女訓》、《女誡》,她一向奉為圭臬,但現在……她心裏真難受,仿佛有一把火在燒,她好想大喊,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她討厭三從四德,她討厭做個品貌俱佳的好女人,討厭、討厭、討厭……


    她想要他看著自己,想和他做一對舉案齊眉的好夫妻,她還想和他生幾個孩子,最好是男孩,有著與他一般無二的俊秀五官、斯文氣質,和他一樣……


    他不知,就在方才,當他走進德馨院時,他周身洋溢著光,似急、似驚、似怒的萬般情緒合成一股特殊的魅力,就像幼時她跟姊妹們去看元宵燈會,夜空中突然乍放的煙花,絢麗無雙、奪人心魂。


    一見鍾情是一件毫無道理可言的事,但事實是,就方才那一眼,她已將他放入心裏。


    而後她看到他和公公辯駁,條理分明地解析淩家近一年來迭遭困境,可能發生的種種原因和理由。


    公公雖不接受他的意見,卻也無法爭贏他,隻得含恨吞敗,憤然離去。


    也有可能,在公公心裏隱約覺得淩端的推測是對的,隻是拉不下臉承認自己有錯,所以擺出父親的架子,逼晚輩們同意他。


    李巧娘不知道公公是怎麽想的,但在她的心裏,也認為公公所行所為太古板、不知變通。


    她好幾次想跟公公說,卻礙於公公的威嚴,不敢開口,因此對於淩端的勇敢直言,和與她心裏所想一般無二的說法,產生非常大的認同。


    隻一瞬間,她便將他引為世間難得的知已。


    塵世縱有千萬人,能夠同時吸引她,又與她心意相通的,恐怕隻有他了吧?


    能嫁他為妻,她是幸運的,但不被他所接納,她也是不幸的。


    真不知道月老這條紅線是怎麽牽的,為何讓她這般既痛苦又快樂?


    心思百轉,她悄悄咬了下唇,要自己冷靜。如果她表現得好,也許還有機會贏得他的心呢!她暗自期待著。


    「相公可以隨意叫妾身的名字,妾身沒有異議。」


    淩端低下頭,好想跟她說,可不可以不要這麽沒意見?


    但是……此刻是他有事求她,所以……算了。


    「那我就叫你巧娘了……剛剛我跟爹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她頷首,事實上,她剛才幾乎想為他的勇敢、機敏鼓掌叫好。


    「那你覺得我和爹爹的話,誰是正確的?」他再問。


    「妾身不敢妄言公公與相公的對錯。」


    她乖、她聽話,希望他能因此而憐借她一片純純情意。


    可李巧娘哪裏知道,世間或許有很多男子作夢都想要一個乖巧聽話、以丈夫為天的好妻子,偏偏淩端不在那些男人之中。


    他生性外放,最想要的就是娶一房與他脾氣相當,能和他琴瑟合鳴,就算凶一點,兩人三不五時吵吵架,日子也比娶個木頭人來得更有滋有味。


    所以她越乖,他就越厭倦。


    而他表現得越冷淡,她更想討好他,便不自覺地委屈自己,最終,完全失去自己,至於他……那時他的心恐怕早已飛到萬裏外,任憑她背插雙翅也永遠追不著、得不到。


    淩端被她的答案搞得煩躁,努力深呼吸幾下,才稍稍緩和起伏的心緒,問:「那你會遵照爹爹的命令,賣掉農莊和田地去還債嗎?」


    「公公交代的事,媳婦自當全力以赴。」


    喔!淩端被她兩句話激得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你知不知再這樣賣下去,不用多久,淩家就要破產了?」


    「可公公——」


    「別管我爹怎麽說,我隻問你,三從四德的三從是哪三從?」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很好,所以說,按照你讀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鬼東西來看,你嫁給我,最應該聽從我的話,對不對?」


    她飛快點頭。且不說她本就不同意公公的做法,她以為明知其中有陰謀,還要往下跳,那不是「誠信」,是助紂為虐,放任那些壞人更加肆無忌憚地殘害好人,這種事怎麽可以做?


    但淩父是她的公公,她嫁給淩端,就是淩家的人,在淩端外出時,家裏萬事由公公作主,她當然要聽公公的話。


    可現在淩端回來了,翩然出現,要出手挽救這個瀕臨破敗的家,她有什麽理由不幫他?


    因此,她很爽快地道:「巧娘凡事聽從相公吩咐。」


    那「相公」喊得他渾身一陣雞皮疙瘩。


    不過算了,她能識相,肯聽他的話,他便暫且將這粧麻煩事放下,專心處理完商行的問題,再來想想怎麽解決他們這粧錯到天南地北的婚姻。


    「好,既然你願意聽我的話,那麽我告訴你,不準變賣農莊和田地。至於債主那邊,我會一一去找他們商談,請他們多寬限些時日,以便我找出問題,全部解決後,絕不賴他們半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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