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夜已深,她又累又不舒服,不覺伸手按著額角。


    突然,那個正在不停丟出問題的男人停止說話,伸出雙手,輕輕幫她按揉太陽穴。


    「累了就睡吧!」他的聲音仿佛有魔力似的,教她安心。


    她回給他一抹疲憊的笑,很想告訴他,她不累,她想要陪著他,喜歡陪著他。


    況且,哪裏有相公未眠,妻子先睡的道理?


    所以她不要睡。


    但她太高估自己的體力和他按摩的功力了。


    公公不在,淩端又忙著調查商隊連續被劫的真相,可以說,如今整個淩家的重擔都壓在她肩上了。


    她要管商行、管帳房、管下人、還要照顧不良於行的婆婆,為了討好淩端,他的三餐、點心、宵夜,連荼水都是她親自動手,她每天要忙這麽多事,睡眠少得連兩個時辰都不到,早已身心俱疲。


    好難得今天與他化解心結,兩情相許,她覺得今生至此,已經圓滿了。


    於是,疲倦不知不覺鬆懈了她緊繃許久的心,讓瞌睡蟲黏上了身。


    她的眼皮一直往下掉,不管她怎麽叫自己不要睡,還想多跟他說一會兒,體力卻已撐到極限。


    當他的大掌輕輕將她攬入懷裏,另一隻手緩慢、卻帶著某種催眠似的韻律輕拍她的背,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精神已經全部飛散,整個人便昏睡在他懷中。


    淩端環著她,眼望她抓緊他衣襟的小手。看來她對自己還是有些不放心,哪怕睡著了,也要抓住他,不讓他離開。


    「傻瓜。」他溫柔撥開她覆額的發。「事到如今,我怎麽可能還離得開你?」


    他甚至開始享受她的依戀與纏綿。


    曾經,他以為被一個女人這樣糾纏不清,一定煩人,但她讓他的心化成了春水。


    曾經,他覺得菟絲花般的女人很令人疲倦,一生隻會依靠男人而活,但如今,被她深深依賴、信任著,他卻感到無比自豪。


    至此才知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以夫為天,不代表她軟弱無能,即便是菟絲花,也有它的美麗,而他,已經是個墜入情海的傻瓜了。


    他低頭,輕吻她粉色的櫻唇。


    一股軟香、仿佛綿糖似的味道在他唇間溢開,讓他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再不願醒。


    他閉上眼,抱緊她,兩人相依相偎著在一張軟榻上,度過僅剩無多的黑夜。


    這樣的睡眠肯定不舒服,但這樣的滋味卻是異常幸福。


    過年前十天,淩父終於回來了。


    帶著無限疲憊和滿身風塵,他踏入這闊別一個半月的家。


    天哪,臨離去前,他都不知處理一頭耕牛的死亡得耗費四十五天。


    上官府辦理耕牛死亡的手續麻煩到他想叫救命,跑了十來趟才將手續辦好,獲準再買新牛。


    本來他想,時值寒冬,牛馬的集市也不開,不如等開春再買牛。


    誰知莊戶們不肯,沒耕牛,他們心不安啊!


    大家都怕因為沒了牛,誤了春耕,這一整年的收成就完蛋了。


    淩父迫不得已,隻好去找那些牛馬販子談,請他們想辦法給他弄兩頭耕牛來。


    如此耽擱忙碌,不知不覺間,便忙到近年關了。


    後來還是熟悉的牛馬販子幫忙,才讓他及時解決耕牛問題,否則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在那裏過年了。


    他哪裏知道,會忙成這樣都是李巧娘暗中搞的鬼,要為淩端爭取時間,調查商隊被劫的真相。


    為此,她算是用盡手段了。


    淩父風塵仆仆地回到京城,來到自家門口,呆呆地看著上頭掛的「淩府」牌匾。


    推開大門進去,裏頭還有一麵「第一信商」的牌子,這是商會所有人同意,由商會負責人打造而贈送給他的。


    那曾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驕傲,但如今……唉,看著近在咫尺的大門,他赫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受。


    離開前,他雖然讓李巧娘賣田、賣農莊以還債,但心裏也清楚,那些得款絕對不足以支付欠債,淩家勢必得籌出更多的現銀才能安然度過這次難關。


    問題是,去哪裏籌錢?


    難道要把商行和這間宅子一起賣掉嗎?


    當年他被稱為第一信商是因他與人合夥跑船,結果遇到颶風,船沉貨毀,僅佘他一人逃出生天。


    回來後,很多托他運送貨物、或者借他錢財買貨,等他賺了再還錢的人紛紛找上門,要求他還債。


    那筆債務大到足以令他破產,有人勸他不如暫避他鄉,待日後東山再起,再回來還清所有債務。


    他思前想後,人無信不立,他這一走,人是輕鬆了,但一生的信譽也毀了。


    於是他變賣袓產,落得兩袖清風,終於把債還清。


    可當時他才二十出頭,無妻無子,隻身一人,隻有福伯念在前任主子的情分上,跟著他睡破廟,繼續照顧這個落魄的小少爺。


    而他也沒讓福伯失望,狠心努力奮鬥,依然讓他再拚出了一片天。


    但如今,他年過半百、老妻癱瘓、子媳又還不能獨當一麵,讓他再一次變賣所有還債,他們一家子該怎麽辦?


    講信義很容易,但真正要做……他隻覺身抖而手涼。


    如果可能,真不想麵對這些事,可是?決過年了,沒有一個債主肯讓他將債務拖過年關的,他勢必得作個決定,看是維持他第一信商的名譽,還是保全他的家人?,這個選擇忒難,難得他忍不住想逃了。


    他就這麽呆呆地站在大門前,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側門打開,一道青色身影牽著一匹黑馬走了出來,看見他,大吃一驚。


    「爹,你幾時回來的?」淩端先把馬拴在門邊,然後走過去,輕輕拍去落滿他爹身上的雪花。


    「呃……我……」淩父站在外麵凍得開口都結巴了。


    「先回家吧!」淩端看父親的模樣不太對勁,趕緊拉著他往家裏走。


    誰知淩父整個人都凍得僵了,居然連路都走不動。


    淩端嚇一跳,便將父親抱起來,跑進門內,張口大喊:「巧娘、巧娘一一」


    因為家裏一連串的變故,已無力支付太多下人的工資,因此淩端和李巧娘決定遣散所有下人,包括帳房一一其實現錢調度困難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已不相信府內這些人,幹脆趁這機會,每人發筆銀子全數遣散,待他捉到真正的主謀之後,再聘新人。


    當然,福伯和嚴管事是不能走的,淩端以他二人勞苦功高為由,死活請他們留下來,幫助淩家度過此一難關。


    但事實是,這兩個最大的嫌疑犯如果跑了,他上哪兒找線索、捉主謀?


    他已經去信寒山書院,請他那便宜師父越秋雨派幾個合用的人手過來,一方麵保護他家人,二方麵監視福伯和嚴管事。


    至於家裏這一大攤事,就暫時由他和李巧娘負責了。


    剛才他牽馬準備外出,就是想去嚴管家的老家,重新、仔細地再摸一遍他的根底。


    他總覺得,距離水落石出的日子不遠了。


    隻是他想不到,方出門,就見父親站在門口發呆。


    這樣風雪交加的日子,爹爹既然回家,不趕緊進屋裏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卻是在外頭傻站著做什麽呢?


    他一邊請李巧娘熬薑湯讓父親祛寒,一邊用他那淺淺的功力替父親溫暖身子。


    淩父倒沒發覺兒子練武的事,隻是突然被兒子抱起來,自己大吃一驚。


    原來兒子已經長這麽大了,可以抱著他從大門跑到後院而臉不紅、氣不喘。


    不多時,李巧娘端了薑湯來,兩夫妻一起照顧他。


    淩父突然發現,他之前想的那些似乎太杞人憂天了,他的兒子已經長大,與媳婦合作無間,即便這回他為還債而破產,隻要有淩端和李巧娘在,憑著他們的努力和聰明才智,何愁不能東山再起呢?


    他可以放心了,一切就交給兒子和媳婦吧!


    他喝完了薑湯,心神鬆懈之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李巧娘趕緊請淩端將公公送進德馨院和婆婆作伴。


    「為什麽要這樣?娘的身體還沒好俐索,爹又有些情況,放他們倆在一處,我不安心。」淩端道。


    「可相公,隻有讓公公、婆婆在一起,他們才會互相照顧,彼此依賴,暫時沒空過問還債一事。你不是說你已經找到最關鍵的線索了,最多三、五天,必能解決商隊被搶的問題?我們就暫且拖它個三、五天,等你把問題解決後,再來談還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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