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聽起來崇高,也隻是個特殊身分,帝王家與百姓家生活無異,她渴求的也隻是尋常女兒家很卑微的願望,能遇到一個讓自己傾心的男人,穿著大紅嫁棠,嫁給他,為他操持家備,生兒育女。


    但若她嫁的男人不愛她,一切豈不都是空談?


    這些渴求,和求不得的痛苦,都是她自找的。


    微風蕭蕭的吹上樓台,四麵簾幕輕飛。


    鳳鳴鄭重的將印信收進懷裏。


    「何時走,我想想,明天再告訴你。」為她撩起一絡被風吹亂的發,順到耳後,動作輕柔細膩。


    「好。」她帶笑。


    轉過一扇白絹水墨屏風,身影淡去。


    得到又失去的痛傷人,倒不如從來沒有得到過。


    她搗住自己的眼睛,卻沒能掩住指縫間的淚。


    這天,霜不曉一如往常在卯時起床,洗漱、梳妝,然後和鳳鳴一起用早膳。


    她看見他目光裏閃著一絲的遲疑和欲言又止。


    「我決定過兩天就出發。」


    「早一日出發都是好的。」她臉上帶著甜密的微笑。


    原來事情已經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我想了一夜……覺得這麽做對你最好。」割舍會疼痛,可他想來想去,反覆想得腦袋都快炸了,她和他之間仍隻有一條路好走。


    霜不曉有些坐不住,腳底一股涼意直竄上來,心裏隱約恐懼著,卻說不清自己在怕什麽。


    「我這一走,不知道哪時候能回來,皇城中有你的親人,在娘家,不致受到欺負,他們也會照顧你,又或者,哪天,要是……你要再嫁他人,也不是不可以。」


    自己都沒把握此去什麽時候能回來,何苦要耽誤她的人生。


    「你對我真好……連個盼頭也不給我。」


    鳳鳴靜默不語,眼中閃過一抹不教人察覺的傷痛。


    她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離開,卻沒想過他音連個等他的權利都不給她,如此狠心……她一直很努力的在騙自己,告訴自己,他們沒有一個好的開始,但,這回他去了排雲國,也許有朝一日,待他回來自己身邊,他們可以學著白頭偕老,做一輩子夫妻。


    不必舉案齊眉,隻要能每天一起吃飯,共睡一張床,偶爾聊些孩子們的事情,瑣瑣碎碎,這樣就好了。


    現在,恐怕連表麵夫妻也做不成了。


    「我可以等!」她艱難的說,想挽回一點什麽,她不要就這樣與他分開,不要、不要……可不可以不要?


    「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你做不來,我也不要你苦苦捱著,被困在這裏,整天想著不知道我在哪裏、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出現,那是一條漫長的路。」此去千山萬水,也許他會消失在餐風露宿的途中,也許會喪命在野狼口中,也許舉兵失敗,下場悲慘,既說不出歸期,又何必要她等待。


    「你決意如此?」為了忍住眼淚,霜不曉用盡全身力氣。


    他點頭。


    「你一意孤行,我也沒辦法,寫休書給我吧。」她把手摟進寬袖裏麵,絞著、扭著,希望這樣可以減少一點痛楚,雖然她知道,那隻是徒勞。


    形同陌路是怎樣的痛?


    他為什麽能說得那麽雲淡風輕?


    鳳鳴把早已親手寫好的紙放在石桌上。


    霜不曉楞楞地看著,沒想到他竟連休書都早已備好,如此絕情。


    那張寫了很多黑字的紙,她好像一個字都不認識,眼眸漸漸染上一層氤氳,個字都沒再說。


    心,像破了個大洞。


    那個洞,過了好多年都沒有痊愈。


    一年,整整一年,她幾乎沒笑過,鎮日沉思,也不怎麽說話了。


    想到妹子吃的苦,太子雷和老三、老五就一肚子的火,隻要兄弟一碰麵,總會的把鳳鳴撻伐的體無完膚。


    對這位很不上道,向天借膽欺負他妹子的妹婿,大家都討厭。


    鳳嗚給了休書的事,霜不曉一個宇也沒提,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麽大一件事,又哪能瞞得過以注意妹妹動靜為生活重心,「愛護」妹妹到有那麽點變態的哥哥們耳裏。


    太子雷的傾雋宮很少這麽熱鬧,因為太子妃喜靜,又為了避嫌,不想落人口舌說是結黨營私,太子府終年都冷清清的。


    一直到霜不曉回來。


    她說折蘭殿和公主府一樣冷淸,想在傾雋宮借住些日子。


    此事最高興的人是太子,宮裏內侍沒見過這麽喜形於外的主子,他樂得笑容常掛臉上,什麽好吃好用的珍奇寶貝都捧了出來,就為了討妹子歡心。


    她這一住下,那些個已經離開京城久居自己封地的哥哥們,陸陸續續想盡辦法,利用進宮辦差的藉口,到佑帝麵前轉了一圈,等離開碧霄殿,就一個個不漏的往東宮鑽。


    「她要是傻了怎麽辦?我昨兒個說要把那匹難得的白玉聰送給她,她居然說不要,那匹馬,她以前好說歹求的跟我要,甚至想拿父皇賜給她的折蘭殿來換,還差點跟我翻臉,現在居然說不要了?是因為受到的刺激太甚嗎?」三皇子鬼叫。


    「若是父皇、母後嫌她麻煩,我可以養她一輩子。」要不是霜不曉曾經嚴重的警告過他,太子想到妹子吃的苦,心疼得幾乎要派遣殺手去狙殺鳳鳴。


    「我還未娶正妻,妹妹去我那裏比較妥當!」老五早就計劃好要趁這次進宮把妹妹帶走,他的封地又大又遼闊,隨便她愛怎麽逛都可以,看能不能還他一個眉眼俱笑的寶貝妹子。


    「不行!妹妹得待我這,誰敢有異議?若太子妃要敢多說句話,本太子就休了她!」太子雷的眼中有陰影,早知道他就不娶妻了。


    「太子哥哥。你不要害我變成罪人……」這幾個哥哥啊,當她耳背嗎?雖然隔著一道牆,但他們簡直在比賽誰的嗓門比較大,想裝作沒聽見都不可能。


    「妹子!」


    「小妹!」


    「三哥、五哥。」


    霜不曉隨意挽了個沉香髻,穿著一件窄袖小襦,遮住腳尖的留仙裙,手拿一把鬆絲團扇,在這幾個哥哥眼中簡直是怎麽看怎麽漂殼。


    這時從她身後突然鑽出一顆小頭顱。


    那是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有著圓滾滾的大眼,穿著一件鵝黃窄袖小襦,往上縮上好幾寸的留仙裙,手裏還學那霜不曉拿了把一模一樣的鬆絲小團扇……反正不論什麽東西到她那裏都小上好幾號就是了。


    這姑侄倆居然穿的是同樣式的衣服。


    「三叔叔,五叔叔。」聲音甜美,沁人心扉,一蹦一跳,跳進了太子的懷裏,然後抱著她爹的頸子啵啵的親了好幾口。


    她今年四歲,單名一個遷字,是太子雷和太子妃的長女。


    打從霜不曉借住東宮後,這丫頭片子就纏著她,一天裏,總有三、四個時辰把霜不曉當母雞,她走到哪,這丫頭片子就跟到哪,至於她那正版的母妃,則是完全被她冷落了。


    時日一久,霜不曉隻要帶著她出去,旁人都以為遷兒是霜不曉的女兒。


    她也不解釋,隨便他人去說。


    「你這小丫頭又一旱就黏著姑姑,爹爹不是說過,不許你每天往書齋跑,哪些看顧你的嬤嬤們呢?一個個都落得清淨去了嗎?」抱著越來越沉的女兒,太子不悅的皺起眉。


    看起來那些失職的嬤嬤們需要好好整治了。


    「爹爹最壞了,每回隻會抱怨遷兒黏著姑姑不放,自己還不是一樣,隻要下朝找的就一定是姑姑,都跟我搶,遷兒最討厭爹爹了。」扃了扁小嘴,大人最會這樣做,自己都可以做的事情,輪到小孩頭上就被禁止,亂沒道理的。


    「我……哪有。」這下窘了。


    「爹爹不是敦過遷兒,說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爹爹最喜歡姑姑,那遷兒也一樣可以喜歡啊。」


    她天真的書語惹得幾個大人搖頭失莢,其中三皇子笑得最大聲。


    「又多個人來搶小妹,還是個小鬼頭,真是麻煩!」五皇子撇嘴。


    聞言,遷兒朝他扮了個大大的鬼臉。


    「早知道你這東宮的人比市集還要多,我就不來了。」霜不曉瞧著這對父女,一個天寘未鑿,一個應付不來刁鑽的女兒,原來想著自己一人住太冷清,以為太子哥哥的傾雋宮有人陪著說話卻又靜謐,可以避開不想見的閑雜人等,她是為了求平靜才來的,哪知道,幾個藉口賴在太子東宮的哥哥們,還有幾個走不開身,隻能派遣親信送口訊,有事沒事就送來東西的哥哥們,三哥、五哥、七哥、四哥、二哥……這樣濃烈無私的親情,總是教她感動又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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