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後悔自己為什麽要胡亂開口,她得切記千萬不能再犯第二次同樣的錯,她得好好保住自己,才能年年為爹娘上香,不然她爹娘就沒人掃墓上香了。


    「你這是做什麽?我有叫你跪嗎?給我起來。」趙千嵐氣急敗壞的道。


    「是。」丁香非常聽話,馬上爬起來。


    趙千嵐緊緊蹙著眉心,用足以殺死人的冷冽眼光厲聲道:「你聽好了,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一朝為奴,終身是奴,不要癡心妄想,就算是少女懷春,少爺也不是你可以想望的人,聽明白了嗎?」


    不明白啊!


    丁香如墜五裏迷霧,完全聽不懂這位冷若冰霜的大總管在說些什麽,但她又不敢問,怕又惹得趙千嵐不快。


    是自己太笨了嗎?不然為何聽不明白?


    「不要說了。」有人突然開口說道,一個狂放閑適的俊雅身影出現在門邊。


    「是我承諾會搭救柯家人,她不知道我是誰,所以別教訓她了。」


    趙千嵐窒了窒。


    看到趙千嵐的表情,丁香轉過頭去,那語調中自有懾人的威嚴,這頗為熟悉的聲音,好像昨天才聽過……


    「你——」趙千嵐看著來人,一臉的氣苦。


    丁香真的嚇壞了,她目瞪口呆的看著皇甫皓飛,胸口一陣陣莫名的悸動,竟不由自主的失神了。


    怎麽會這樣?後會有期……他們真的又見麵了……而奇怪的是,她竟然有著莫名的喜悅。


    「很驚訝這麽快就又見到我了吧?」


    皇甫皓飛隻不過是看著丁香而已,但那眼神已足夠讓趙千嵐立刻刷白了臉。


    他們相識已久,她看過他年少時的癡狂熱情,然而那些醉人的溫柔全隨著他進入沙場而日漸消逝。


    看遍了殘酷的死亡,他的性格逐漸變得冷靜漠然,也失去了熱情,在邪肆笑容的背後是令人難以親近的性格,這些全是功成名就的代價,是當初一心向往征戰沙場的他自己也沒想到的後果。


    一個連未婚妻死掉都沒流半滴眼淚的男人,一個從未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的男人,連敵國公主的示愛他都拒絕,即使江南第一名妓示好也不看在眼裏,讓她不斷的猜測他的心意,他究竟要怎麽樣的女人?人前掛笑,行事狠絕的他,讓她心動也讓她心痛。


    然而千猜萬猜,心中備受煎熬,就是沒猜到他會對個小女婢另眼相看,還要她出麵搭救柯家三口,這讓她昨夜徹底的失眠了。


    「你又把西瓜子貼上啦?」皇甫皓飛一臉風流倜儻的英俊笑容,彷佛春風般的怡人和煦。


    一直以來,這麵具都足以掩蓋掉他內心的黑暗角落。


    丁香迅速定了定心神,欠身行禮,臉蛋低垂。「少爺萬福,昨天奴婢失禮了。」


    皇甫皓飛不著痕跡的審視著她。


    這麽快就壓下了驚訝,把自己放到奴婢的位置去,言行舉止馬上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奴婢,這倒足令他頗為驚訝。


    但是,身分轉變了,氣質卻是不變的,雖說是奴婢,可她渾身上下溢滿馥鬱的香氣,肌膚晶瑩剔透、明眸皓齒、天生麗質,氣韻更是超群脫俗,根本不似一介奴婢。


    為何她能把自己完全變成一個小小的奴婢?難不成她跟自己一樣,也是個雙麵人?


    於是他展顏笑得更加溫和,決定探究她內心的秘密。「我已經遵守承諾,救出了柯家小哥。」


    「是的。」丁香還是垂低雙眼,不敢與他過分好看、讓人心跳不已的目光對視。「奴婢已聽說了,非常感激您。」


    他當真因為她而救了柯家人?就因為答應過她,所以大費周章的救人?想到這裏,她不禁心跳如擂鼓,騷動一波波的湧起。


    皇甫皓飛看了一眼忍氣吞聲的趙千嵐,趙千嵐雖然沒開口,也不敢擅自開口趕人,但卻是把氣氛弄得僵到不行的源頭。


    他看著丁香,露出溫柔的笑意,黑眸閃過幾絲火花。「你可以出去了,香兒。」


    香……香兒?!


    丁香倒抽了一口氣,他們幾時那麽熟了?他唇畔那抹詭異的笑容又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一直那樣看著她?


    她不解,心卻陣陣狂跳,跳得不能自己……


    然而,當她眼角餘光不經意的瞥到趙千嵐一臉慘白時,她忽然醒了,連忙把頭垂得不能再低。


    「是,奴婢告退。」


    她垂眼退出了內室,一直退到臨風閣外才敢抬起眼眸。


    香兒?


    天啊!他叫她香兒耶。


    好久沒人這麽叫她了,隻有她爹娘在世時會那麽慈愛的叫她,而他叫起來又是不同的,像是關係很親密的人……


    關係很親密的人……怎麽可能?


    抬眸,看著天際飄過的白雲,她不自覺的揚起了嘴角,一顆心湧起自己也不解的澎湃。


    彩兒說,他兩、三年才會回來一次,好不容易回來了,也隻待月餘就會走,其餘的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


    然而此刻,她竟然會希望他能永遠不要走,也想知道他不在淮玉城時都在那裏,不知何時開始,這份悄然萌芽的情愫已悄悄地占據了她的心……


    夜裏,淮玉城降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的雪花飄落在整個淮玉城,李府的亭台樓閣都覆著厚厚的白雪。


    雖然入夜了,這場雪依然讓丁香敏感的察覺到了。


    她起身,小心不吵醒沉睡中的彩兒,隨意拿了件淡紫色的外袍披上,接著就拿著竹笛悄聲離開房間。


    過世的娘親愛雪也愛梅花,閏名就叫雪梅,她自小跟著娘親一塊兒欣賞雪景,母女倆常一起在梅樹下賞雪,她最愛聽娘親在銀色雪地裏吹奏竹笛了。


    自從娘親過世後,每每下雪,就讓她想起溫柔的娘親,她寧可不睡覺也要起來看雪,因為白天一到,身為奴婢的她就沒時間看雪了。


    此時才過四更天,府裏的人都還在睡,她繞過曲橋回廊,走過月洞門,經過水榭再橫越臨翠閣和結冰的荷花池,來到幾乎光禿的花圃,順著石階而下,走過長長的石板路,輕悄地來到積雪盈尺的梅林。


    這裏是她的秘密小天地,離主屋甚遠,她可以盡情的吹笛,不會有人聽到。


    她一遍又一遍的吹奏著娘親留下來的竹笛,眼角慢慢滲出了淚水,她怎麽也吹不出娘親笛聲中的婉約韻味,有的隻有濃濃的悲傷。


    忽然之間,她蹲了下去,緊緊的捂著雙眼瑟縮在梅樹下哭泣。


    漸漸地,啜泣轉為痛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顫抖著起身。


    她看著白雪大地,深吸了口氣,不再哭了,喃喃地說道:「爹!娘!香兒很好,你們不用擔心香兒,香兒現在很會笑了,想哭的時候,香兒就放聲大笑,害怕的時候,香兒也放聲太笑,隻要大聲的笑就可以把眼淚逼回去,而且屢試不爽哦……所以,香兒不痛了,香兒在這裏過得很好,因為笑口常開,大家都很喜歡我,我也跟大家打成一片,你們真的不必再擔心了……」


    皇甫皓飛在梅樹下那抹淡紫色的俏麗身影後停下了腳步,收起了人前玩世不恭的樣子,凝視著她因強忍啜泣而顫動不已的雙肩。


    他是追尋著笛聲而來的,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悲傷笛音扯動了他的心,這樣悲傷的音律卻意外的讓他感覺到平靜,彷佛在代替他追悼那些慘死在沙場上的弟兄。


    他在邊境調兵遺將,什麽樣的人沒看過?她彷佛把所有的自己掩藏在麵具之後想到這裏,他自嘲的揚起嘴角。


    他不也一樣嗎?


    在殺戮戰場上,不能有情,征戰沙場十幾載,他從一開始為了痛失部屬難過的流下男兒淚,到現在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並不是他不再為了失去部屬而難過,而是他沒有時間悲傷,隻要他稍有鬆懈,危及的便是千千萬萬老百姓的性命,他別無選擇,隻能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


    然而,每每回到京城之後,慘怖的哀號,淒厲的求救,戰場上的血腥與殘酷畫麵總是時常出現在他腦海裏,反覆不斷的惡夢更是家常便飯,他常懷疑自己還能正常的生活嗎?他還能算是一個正常的人嗎?


    而此刻,佇立在梅樹下的她,跟五年前救了他的那個溫柔可親的小姑娘很不一樣。


    雖然五年前他身中劇毒、沒有意識,但朦朧之間,依然可以從對方照顧他的輕柔語調感受到對方的善良、熱情與純真,她甚至還會唱小曲兒和說故事給他聽呢。


    然而此刻的她,人前歡笑,卻隻能在無人的深夜裏對著梅樹哽咽痛哭和說話。


    這五年,她究竟遇到了什麽事,讓她築起這麽高的一道心牆?不再熱情也不再天真了?


    「爹娘……香兒好想你們……真的真的好想你們……」丁香渾然不覺身後有人在默默的看著她,這裏向來不會有人來,而她也想不到有人可以走路走得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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