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杪趴在華闞身上,飛濺的枝條碎石不斷打在他的背部。


    有點疼。


    “用力過猛,估計巨木要被擊斷了。”椿杪懊惱地想,“師尊要是知道,又得罰抄經。”


    身下華闞已經陷入昏迷。


    塵囂未散盡,椿杪未等第一波衝擊過去,就抱起華闞往巨木的反方向跑。


    如此巨力,不知道那隻狐狸死沒死,但是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計走為上!


    椿杪舌頭上的傷一直在流血,情急之下也顧不上治療。他幹脆就猛地一吸,積累滿口腥甜,用嘴裏的血在自己麵前噴出一大片霧氣,然後再引導真氣在血汙中畫陣法。


    以血霧淩空布陣,虧他想得出來。


    這些事在血液落地之前就必須完成,所需的純粹真氣和強大的意誌力並非常人能勝任。而當初衝虛真人教他隔空布陣的時候,大概也沒想到椿杪會以這樣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方式應用到實戰中。


    時間太短,傳送陣他畫不出,隻能投機取巧用送通訊符的辦法,把華闞先送走。


    “師兄啊,”椿杪往上提了提人事不省的華闞,“你這麽重,我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把你送出去啊。”


    身後似乎傳來野獸的尖叫聲。


    這樣都不死?


    巨木木質幹燥,受到衝擊後一層層爆裂開來,木屑迸射,連累周遭樹木也遭受池魚之禍。椿杪不敢猶豫,立刻凝神催動了陣法。他原本靈力充沛,但是剛才一連串術式消耗太多,尤其最後那個暴擊,幾乎爆發出了超越衝虛真人的爆破力。


    此時強行布陣,靈府所在的腹部一抽抽地疼。


    管不得許多了!


    椿杪咬牙集中了和自己殘餘的靈力不成比例的精神,像在幹涸的枯井中一味吮吸。


    眼前鮮血畫就的陣法發出詭異的光,似乎與之前的道術有些不一樣。


    椿杪提起一口氣,把懷中的華闞推向陣法中心。


    “走!”


    光圈圖案迅速旋轉,一個加大版的血紅色通訊符文出現在華闞身後,像一張毯子,輕柔地裹住了他,然後慢慢消失在空中。


    而椿杪跪倒在原地,膝蓋砸進泥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平時打個響指就能完成的通訊符咒,此時耗盡了他最後一點靈力。


    “平時都是送點小東西,還沒試過這麽大的……這次可千萬別隻送出去一部分……”椿杪模模糊糊地想。他費力地想要抬頭,卻隻看見一片交織的墨綠光影,不禁又迷迷瞪瞪:“我好像快要暈了……”


    下一秒,椿杪身子一歪,倒在枯枝爛葉之中。


    山穀裏一片混亂。


    鳥獸受驚,紛紛逃竄,遠近生靈妖鬼皆不敢冒頭,一時間天地同喑,異獸聚居的蒼梧後山從未有如此寂靜詭謐而令人心驚膽戰。


    椿杪倒在地上,完全喪失了意識。


    一隻四足踏血的狐狸,從暴擊造成的煙硝中一瘸一拐走出來。


    它的毛皮東少一塊西少一塊,不複當初的尖銳光澤,不斷咳嗽,肺裏好像有一塊怎麽也咳不出來的濃痰。


    忽然它哇地一聲吐了,從胃裏稀裏嘩啦倒出來黑色的稠汁,不知道是什麽,惡臭熏天。


    小狐狸舔了舔口鼻,舔斷了粘連的唾液,蹣跚著走到椿杪身邊。


    它小心地低頭嗅了嗅,打了個噴嚏,又咳了幾聲。


    不是他。


    小狐狸頹敗地趴下來。


    一人一狐倒在一片狼籍中,彼此都再沒有精力去以生死相較。


    小狐狸傷得很重。它雖然及時躲過了正麵的暴擊,但是爆炸所產生的震動似乎將它的的內髒擊碎了。


    鑲嵌在額頭的渾元珠散發出溫潤的白光,吊著它的命,然而它渾身劇痛,自知已經活不長了。


    小狐狸掙紮著想再站起來,卻像被地麵吸住了似的,幾次抬起頭和尾巴就不得不倒下去。它試了很久,最終側躺在地,四足抽動,發黑的舌頭露在外麵,收都收不回去,眼周糊著一大團汙穢,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淚是血。


    黑暗正在襲來,小狐狸慢慢閉上了眼睛。渾身的痛楚也似乎褪去了,它甚至感到身子發暖,就像當初在昏暗幹燥的洞穴之中,蜷縮在父母的懷裏一樣。


    狐子(十五)


    丹殊剛剛跨進山門,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巨響。


    張目望去,後山上屹立數千年的巨木竟然搖搖欲墜。


    無人注視的山穀裏,巨木一夜之間長出了許多新枝,仿佛生機盎然,此刻卻僅僅在拖曳了更多藤蔓之後,轟然倒塌。


    與此同時,蒼梧大殿門前,緩緩現出一張血紅色的巨大符文。


    丹殊一抬手捏了雲決,駕雲而上,直衝蒼梧大殿。


    符文閃著詭異的光,在半空中明明滅滅浮動,微微露出裏麵裹著的東西。


    華闞人事不省,昏睡在當中。


    丹殊禦風而來,一見當前景象,顧不上探尋原因,匆匆接下這張通訊符。幾乎在他接下符文的瞬間,那陣血光就像支持不住一樣消失了。


    簡直胡鬧!通訊符隻能承擔隻言片語,誰這樣鬥膽,居然用來送一個大活人!


    華闞從半空中徑直掉下來,丹殊趕緊上前接住他。


    “華闞,華闞?”丹殊拍拍華闞的臉,見他沒反應,又用指尖白光注入他的額頭。輸了許多靈力,華闞卻還是沉睡。


    華闞看起來很正常,隻是怎麽叫他都沒有反應。丹殊不會內經醫術,治愈術也僅僅是針對創麵傷口的,一時竟然無法找出華闞沉睡的原因。


    他看著那張血紅色符咒消失的地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修鶴四日未醒,華闞昏迷,師尊忙著賑災救人……是椿杪!他遇到什麽事脫身不得,必須冒險把華闞送回來,並且連畫個傳送陣的時間都沒有了?


    丹殊猛地看向後山方向。


    山下小鎮中,衝虛真人忙得不可開交。他一手操縱著十幾個紙人,每個紙人都守著兩三個個藥爐,爐火上藥罐咕嘟咕嘟,一股濃烈的苦辛氣味彌漫在小院中。


    衝虛另一手搭在不斷呻吟的病人腕子上,一心二用查探症結。他正想對病人開口,小院正中忽然淩空出現一張黃色紙符。


    “昨天用的藥開始起效,你內髒中的腐爛已經控製住了。”衝虛一邊說一邊招來那紙符,單手展開來看,嘴裏還是不停,“所以不用太擔心,貧道估計……”


    衝虛頓住,改為雙手拿著那張符紙。


    紙人失去他的控製,紛紛僵立原地。


    “抱歉,貧道要離開一會兒,須臾即歸。”衝虛站起來,召出一柄長劍,直衝雲霄而去。


    蒼梧大殿當中,丹殊剛剛把華闞放下,準備趕去後山,便感到一陣淩厲的劍氣直指大殿而來。他趕緊往旁邊讓了讓,接著果然看見衝虛道袍翻飛,從一柄劍上走下來。


    “他們兩個怎麽了?現在何處?”衝虛來了便問。那張符紙上隻寫了“椿杪華闞遇險”六個字,衝虛便火急火燎趕了回來。


    “師尊,”丹殊顧不上行禮,直上前道,“華闞被一張通訊符送回來,一直昏迷不醒,椿杪應該是被困在後山巨木下了。”


    衝虛沉著臉去探華闞脖子上的脈搏:“你先去後山,為師即刻就到。”


    丹殊隻等著這句話,不待衝虛話音落地就化為紅光衝出門。


    衝虛快速翻看了華闞的眼皮,又聽了聽他的心跳,最後拿了一團白光,籠在手掌裏遊遍華闞全身,終於在他的手臂、胸口找到幾個散發邪氣的小點。


    魔化的妖狐?


    衝虛再次翻了翻華闞的眼皮。


    脈搏略慢了些,但也算康健有力。心跳沒有雜音,眼中沒有汙濁,唇色也是正常的。奇怪,他明明中了魔氣的毒,如何又在短時間內解毒的?


    眼下顧不上多想,畢竟還有一個徒兒生死未知。衝虛確認華闞暫時沒有大礙後,在他四周設下一個白色屏障,便匆匆禦劍而走。


    蒼梧後山,丹殊遠遠地看見一團幽暗的光。


    他加速衝過去,發現那團光似乎是憑空懸浮在那裏的,光團裏什麽都沒有。


    龐大的巨木莖幹碎成數塊,枯枝爛葉到處都是。


    地上有不少泛著金屬光澤的紅棕色長針。


    丹殊湊近了一看,臉色馬上轉陰。


    妖狐餘孽!


    他閉眼默念咒語,地上嘭地冒出青煙。


    數十個青麵獠牙的小鬼吱吱叫著鑽出地表,它們畏懼地看了看丹殊,馬上散開去,一麵拔起地上插著的紅針,一麵四處聞嗅,找尋椿杪的蹤跡。


    丹殊捏了雲決,飛到巨木殘骸的上空。巨木倒下之後,這裏空出了許多空間,好像連綿不斷的森林,被誰挖了一個大口子。


    丹殊居高下望,幾乎目眥盡裂。


    蒼山林海,他在哪裏?


    遠處劍氣洶湧而來,丹殊猶豫了一霎那,揮手趕退了遍地小鬼。


    衝虛下一刻就到了眼前,問:“如何?”


    丹殊行禮道:“方圓十裏都看過,沒有椿杪蹤跡,隻有一團來曆不明的光。”


    衝虛環顧四周,看見不少殘餘的妖鬼邪氣:“妖狐的蹤跡也沒有?”


    丹殊拿出紅棕長針:“可以確定是潯江源餘孽。但是當日潯江源妖狐已經盡數為我斬殺,現在……”


    衝虛說:“漏網之魚,這是複仇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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