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血紅色的光芒轉動起來。


    椿杪麵如金紙,額頭上都是汗珠。


    他雙眼緊閉,凝神催動陣法。地上、牆上那些鮮血畫成的符文遊動在四壁,漸漸脫離載體,懸浮在兩隻赤狐屍體的四周,形成一個密密匝匝的圈。


    光圈開始旋轉,越轉越快,符文的光芒亮得刺目,最終讓小狐狸都不得不眯眼回避。


    兩隻赤狐的屍體似乎抽動了一下。


    小狐狸立即瞪大眼睛!它的眼睛因為強光照射而發紅,淌出一股股水來,像是一個人在哭。由於光線太刺眼,小狐狸眼前一片迷蒙,它隻能看到一片血紅中,赤色的模糊影子。


    那影子剛剛抽動了一下!它沒有看錯!


    椿杪咬緊牙關,嘴角漫出一絲薄紅。


    正當此時,舍門被人以淩厲真氣衝開:“停手!”


    椿杪心神一亂,登時噴出一口血,整個人向後軟倒,失去了意識。


    衝虛長驅直入,接住倒下去的徒兒。


    於此同時,旋轉中的符文化回血液灑落在地上,滿室紅光一下子消散了,似乎方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小狐狸狼狽地向赤狐屍體跑去,它連滾帶爬,不管不顧,折斷了爪子也在所不惜。


    兩隻赤狐躺在那裏,渾身浴血,頭尾垂地,毫無生機。


    小狐狸小心翼翼地嗅嗅它們,又拿鼻子去輕輕地拱它們。它們還是不動,怎麽樣都不肯呼吸。


    一聲刺耳的尖叫穿透村莊。


    小狐狸仰頭長嘯,悲鳴不止。


    它轉頭看向衝虛,兩隻眼睛裏流出的赫然是血淚。


    衝虛冷漠望住它:“拿我徒兒的命去換你父母,這筆買賣我不同意。”


    小狐狸尖叫一聲,撲向衝虛。


    它妖力盡失,此刻和尋常野獸沒有兩樣,被衝虛一拂塵就抽飛了幾丈遠,狠狠砸在了牆上。


    小狐狸仿佛不知道痛,掙紮著爬起來,再竭力一撲。


    衝虛這回下手輕了些,但小狐狸還是被撣開去,重重摔在地上。


    “欠你的我自然會補,”衝虛說,“我這徒兒與此事無關,為什麽哄他動用禁術?就因為他天真無知嗎?就因為他莽撞大膽嗎?他才十五歲!他沒有過錯!”


    椿杪人事不醒,麵色極糟,腕子上極深一道口子,似乎被人吸幹精血。小狐狸不能為自己辯解,它已經站不起來了。


    它又開始咳嗽,胸腔中一口惡血,怎樣都咳不出。


    衝虛看了一眼垂死的小狐狸,抱起椿杪走出門去了。


    小狐狸艱難地翻身,掙紮著往赤狐屍體那裏爬。


    太遠了。


    平日一跳就可以到的距離,此時實在太遠了。


    衝虛禦劍飛出村莊,闖入一片白霧之中。他知道小狐狸畢竟年歲尚幼,就算天資極高,也沒那麽神通廣大。費盡心機借了渾元珠之力,它也隻能堪堪造出部分的潯江源罷了。幻境隻有大約方圓五六裏的樣子,白霧已經是邊界,接下來隻要用暴擊強行打破結界,即可破境而出。


    衝虛捏了決在手,懷抱自己精血耗盡的小弟子,在白霧中站住。


    “椿杪,”衝虛自嘲,“為師從前妄談天地不仁,無為弗居,哪知事到臨頭,終究躲不過''自私''二字。”


    打破幻境,小狐狸必死無疑。


    不打破幻境,椿杪危在旦夕。


    這本來是很容易的選擇。小狐一家慘遭池魚之禍,於天道於公理,衝虛都應該補償小狐。更別說蒼梧仙山曆代掌門羽化之時,本就需要拋卻前塵往事,割舍本我,絕離故知。登仙不易,道心難得,衝虛這樣猶豫,已經犯了大忌。


    “是非公理,為師該放小狐一條生路;遠近親疏,為師自然會選擇先救你。”衝虛拿手掌虛攏著椿杪額頭,為他送去源源不絕的靈力。“你這個笨蛋,從小就容易受人誆騙。妖狐厲鬼,最是狡猾,你怎麽會去相信他們?這次又是聽了什麽謊話,將自己全部真氣統統引出?”


    如非衝虛及時趕到,椿杪此刻已經是一具枯屍。


    蕃生陣太霸道,在幻境裏找不到活物,竟然直接從椿杪身上汲取生機。


    衝虛看了一眼前方仿佛茫茫無盡的白霧,心裏知道這道霧障脆弱得一擊即破,卻無論如何下不了手。


    “蒼梧生機富裕,為師還有一搏之力。此處死氣沉沉,恐怕連一株草都救不回來。”衝虛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已經下定決心,“罪孽為師來償,你終究是個孩子。”


    衝虛掌心集聚一團靈力,迸發而出。


    而於此同時,那白霧翕乎消散了。


    暴擊衝過前方空處,擊打在一株參天巨木的樹幹上,樹木應聲而折,驚起飛鳥無數。


    狐子(二十一)


    “師尊!”丹殊從遠處禦風而來,速度快得幾乎成一道光。


    衝虛懷抱椿杪,招來一朵雲,緩緩落在地上。他站定了,看見大徒弟衝過來,一時不知道心中何種感受。


    幻境自己消散了,說明小狐狸已經死了。雖不是衝虛打破霧障才導致的小狐卒亡,但深究來龍去脈,衝虛與丹殊無異於親手殺害了赤狐一家。


    “師尊………椿杪怎麽了!”丹殊衝到近處,看見椿杪人事不省,麵色灰敗,腕子上極深一道傷口,皮肉外翻而發白,露出青色的,被割斷的血管。


    “速去大殿,把華闞送回房間。為師要在大殿設陣救人。”衝虛及時打斷丹殊的驚惶,給他安排點事情做,讓他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在瀕死的師弟身上,“梅先生應該也在附近,仔細找找,將她帶回蒼梧。”


    丹殊抬頭看衝虛,眼睛裏竟然是哀求:“師尊,椿杪是否命不久矣?”您將我派往他處,是否隻是避免我親眼看見他死去?


    衝虛說:“為師還在,你們哪個都不會死。現在快去!”


    丹殊定定看著衝虛。


    衝虛歎氣。這個徒弟是最不好騙的。


    “為師答應你,”衝虛緩慢地,極鄭重地說,“若他當真救不過來了,為師不會瞞著你們,也不會攔你們見他最後一麵。”


    丹殊聽罷,最後看了一眼衝虛懷中的椿杪,道:“謹遵師命。”他俯身行禮,然後頭也不回地去了。


    衝虛皺眉。


    丹殊方才的眼神簡直想把椿杪奪過去。


    這個大徒弟什麽都好,性格溫潤,學識淵博,靈力深厚,勤奮好學,也不愛給自己惹事。就是涉及到椿杪時,有些太過在乎。剛才那一眼,衝虛真怕椿杪萬一當真死去,丹殊立即會變得偏執而狂躁。


    修仙修的是一顆道心,丹殊這樣與自斷仙途無異。


    不過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說他呢。衝虛搖頭。


    衝虛召出自己的劍,跳上去飛往蒼梧,在丹房停留了一會兒,翻出一堆丹藥塞進椿杪嘴裏。等他麵色好一些了,才又抱起他往大殿去。


    丹殊已經等在那裏了,一見衝虛便道:“後山未見梅先生蹤跡,華闞已經被送回房間。”


    衝虛點點頭:“梅先生的事之後再說。你先替為師護法,蒼梧大殿方圓三裏內,不得有人出入。”


    丹殊便出門去布陣,整個過程未看椿杪一眼。


    越是這樣,越是讓人擔心。


    衝虛把椿杪放在幾案上,自己去給曆代祖師的畫像上香。


    “不肖徒衝虛,打擾各位仙人。”衝虛跪在地上,把香舉過頭頂,“仙人雲遊四海,舍卻凡塵,不肖徒今以人命相累,先行謝罪。”衝虛拜了三拜,將香火插進銅爐。


    下一刻,環牆十幾幅畫像前都出現人型的虛影,模模糊糊,卻與畫像中人極為相像。


    “大膽。”其中一個人影道,“人死不能複生,就算是蒼梧道人也是如此。你是哪一代的掌門,竟然為此求救於曆代仙君?”


    “衝虛,”另一個人影道,“本君在人間時,未曾這樣教導過你。”


    “師尊,”衝虛行禮道,“師尊在人間時,教導徒兒要仁愛廣施。今徒孫有難,徒兒無奈,隻能叨擾師尊、師祖。”


    “蓄靈池中芝荷茂盛,可以一用。”人影隨意地拋下一句話就要消失。


    “師尊留步!”衝虛趕緊道,“徒兒的這個小徒體質特殊,天生靈物對他毫無作用。”


    此話一出,各位消散的人影又回來了幾個,“他又不是……怎麽會毫無作用?”


    “衝虛,你這個小徒出自何處?”


    “這個,徒兒實在不知。”衝虛道,“徒兒的這些徒弟都是山中撿來的。”


    那人影似乎一笑。


    “大膽之極。”那人影說,“恐怕撿到的都不是人。”


    衝虛脾氣好,更不敢跟上麵的幾位生氣。


    “抱他上前。”


    衝虛便抱起椿杪,往畫像前一遞。


    那人影俯身看了看,又看了看四周幾個留存的人影。接著他們就好像達成了什麽共識,突然集體消失了。


    “各位師祖!”衝虛搶上前,“求各位師祖垂憐!”


    大殿空空蕩蕩。畫像木木呆呆。


    “我們救不了他。”一個聲音道,“他另有前緣,你也不必太過在意。實在留不住,去山下村子裏找些小童做徒弟吧,以後勿在山裏隨意撿來就養。”


    說完這句話,連那聲音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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