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盛京回來的是老六,在廳堂中將朝野上下的動作說了一番,這才回屋沐浴更衣。而這一說,就將天光說得昏暗,日頭已經漸漸西下,灶房那兒更是開始忙碌起來了。


    守在書房外的校尉見鍾贛回來,隻搖了搖頭,便將門輕輕打開,待人進屋,方才重新關上。


    錦衣衛通常耳聰目明,能聽到些許細微的聲音。鍾贛在樓梯口側耳,卻不見二樓有任何動靜,遂皺了皺眉頭,輕著腳步上了樓。


    兩個書架之間,在他離開的時候,梁玉琢似乎變動了位置,軟墊拖到了一側的書架下,整個人靠著書架,閉眼睡著。


    離軟墊一條胳膊的距離外,他先前放下的茶壺還在。那些書擺在身側,像是為了避免沾濕,就連茶盞也被擱得遠遠的。


    鍾贛站在身前,低頭看著熟睡的梁玉琢。


    他雖在閩越,卻一直沒斷過與她相關的任何消息。不管是老三還是鴉青,都各有渠道將密信送至他手上。


    以往的密信,寫的皆是朝中某某大臣徇私枉法,貪汙受賄,或是某某王公貴族私下霸占他人田產,拐賣人口,結黨營私等事實證據。身為錦衣衛,這是他頭一回,將自己的眼睛,留在了一個與任何案件無關的人身邊。


    鍾贛的目光自一地書冊,上移到了梁玉琢的臉上。借著窗外漸漸落入西山的日頭,仔細看了看這張還帶著絨毛的臉。


    她還是個沒及笄的小丫頭。有個已經沒了的秀才爹,一個偏疼兒子的寡婦娘,還有乖巧懂事又有些調皮的阿弟。年紀小小,卻已經擔起了養家糊口的擔子。


    比起盛京中那些大家閨秀來,興許她的學識容貌都不及她們。可偏偏卻對了他的胃口。


    鍾贛自懂事後,身邊就從沒缺過心懷叵測,試圖接近他的女子。可不管是他的繼母馬氏送來的丫鬟,還是朝中那些大臣塞進來的舞姬,他自有辦法清理。以至於,如今已過二十五的他,仍不過是個未經人事的。


    就連老三,有時喝醉了,還會那此事笑他。


    可那時為的是錦衣衛這身皮,為的是不願有人如他生母一般錯付一生。


    鍾贛的目光落下,從光潔的額頭,到垂下的眼簾,再從鼻尖,劃過人中,落至唇上。


    似乎是在做夢,梁玉琢的唇微微抿起,眉頭也不似方才的舒展。


    盡管不像那些閨閣女子塗脂抹粉,梁玉琢的這張臉卻還是耐看的。她的唇色很淡,鍾贛沒來由地想,若是能再紅潤一些,怕是更能誘得人移不開視線。


    然而,即便是眼下這般,卻已經令他想要竊香。


    蜻蜓點水般的吻掠過唇上,鍾贛抬眸,看著梁玉琢眼簾微動,緩緩睜開了眼。


    似乎是剛從睡夢中醒來,梁玉琢整個人還混裏混沌的,即便睜著眼,目光卻仍無焦點,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麽。直到垂在身側的手被人握住,她方才閉了閉眼,複又睜開。


    「鍾叔。」


    她一開口,聲音是睡夢過後的迷糊,帶著些許綿綿,如突然撩撥琴弦得來的顫音。


    「我今年二十六。」


    梁玉琢愣神。看著麵前的男人,一時不知所為何意。


    「我今年二十六,一聲叔,未免大了一些。」


    這是嫌棄她把他喊老了?


    梁玉琢偏了偏頭,見鍾贛臉色淡淡,試探道:「鍾大哥?」見他臉上並無喜色,也無怒意,梁玉琢心下舒了口氣,正欲開口再喊一聲,卻聽得令人瞠目的回應。


    「景吾。」鍾贛道,「我字景吾,你可如此喚我。」


    梁玉琢這一下是結結實實被驚了一把。方才睡夢中的經曆,她不敢與人言,可被人驚醒前,她的確是夢見了鍾贛,還得了一句「我歡喜你」。但夢歸夢,她私下裏春心動上一動倒也不介意,可真要攤到明麵上說,她卻是極怕得來的歡喜,不過是納她做妾如此這般。


    喚一聲叔,便是為了隔絕這一場春意。


    然而,現下看來,鍾贛是真的歡喜她。


    梁玉琢垂下眼簾,抿了抿唇:「鍾大哥年長我十歲,喊字略有不妥。」


    「有何不妥?」


    「自然不妥。」


    大抵是聽出了梁玉琢口中的執拗,鍾贛皺眉,握住她的那隻手緊了緊,等到發覺對方似乎想要掙脫開時,當下改握手腕,俯身便是一吻直直落在唇上。


    梁玉琢忍不住抽了口氣,卻被趁機鑽入口舌,直吻得頭皮發麻,身子不由緊繃。


    隻是,這個吻,雖生猛了些,卻似乎……有點毫無章法。


    一吻罷,鍾贛喘息,鬆開手,拇指撫過梁玉琢被吻得紅腫的唇瓣,見她雙耳發赤,扭頭避讓,輕笑一聲,低頭咬住她明晃晃讓出的耳垂。


    「在下姓鍾,單字贛。祖父為開國侯,世襲三代,在下乃嫡長孫,但若無意外,開國侯世子將為在下繼母所出嫡子。永泰十六年,入錦衣衛。宣德八年,因六王之亂,升任錦衣衛指揮使。宣德九年,今上撤我官職,如今我不過白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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