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的丫頭是個落魄秀才的女兒,覺得自己飽覽群書,又聽聞表小姐是即步成詩的才女,因此在三少新作的山水畫上題了一闕詞,以為會讓三少驚豔,從此飛上枝頭,結果當然是驚怒,當天便趕到廚房去做苦差。


    少爺書房中掛有詩詩姑娘的畫像,由小廝掃灑自然是不妥的,但自從玉珠跟眉兒陸續嫁人又生孩子後,還真沒找到乖巧又認分的……


    「爹,就讓她們試試唄。」


    福伯回過神,就見女兒笑著對他說,「這些丫頭看起來也算單純,應該會好一些,如果連大字都不認得,自然不會多想了。」


    唉,福伯歎了一口氣,多想,多想。


    外人以為大戶人家難伺候,卻不知道那些是非多半是起因於下人不安分。


    他們朱家的月銀可比別人都多,每年還給兩套新衣服,就不知道那些丫頭在想什麽。


    朱夫人是官家小姐,她怎麽可能容許一個丫鬟出身的媳婦,別說當正妻,恐怕當妾都不行。


    一旁牙婆見他沉思,連忙說,「福伯,這群丫頭隻是出來做幾年事情,存夠苗錢便要回家的,好幾個還在家鄉跟意中人訂親了,絕不會惹事的,您老放心。」


    福伯的眉毛動了動,「有訂了親的?」


    「是啊,有好幾個原本今年就要過門的呢,您也知道,雲族的人,甚少與外人成婚,很多都是才娃娃就給定下親事。」


    福伯聞言,似乎是滿意了,再度拿起牙婆給的名紙,「那我看看,桂兒是誰?」


    一個女孩怯怯地舉起手。


    福伯似乎不太滿意,又問,「蘭草呢?」


    又一個女孩舉起手。


    「喜鵲在哪?」


    一個一個丫頭舉起手,又在福伯的不甚滿意中把手放下,表情自然是失望的,桃花看著看著,突然有些急了。


    桂兒這麽漂亮都不合格啊,還有,蘭草可是她們之中最高大粗壯,最能做事的,如果連桂兒跟蘭草都不行,這樣說來,她不就更不可能了。


    牙婆說了,下一站還要三天水路,離家就是五天的船程了。


    來五天,去五天,從碼頭進鴛鴦穀還得一天,就算給了省親假,也不夠時間來回。


    如果她沒能設籍在高遠府,那就意味著賺夠苗錢之前,都不能回家,快的話兩年,慢的話三五年都有可能。


    三五年,好久。


    爹跟娘都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嫂嫂們應該都生娃娃了……


    若不能回鄉,以後得自己一個人過年,還不止是一年,是好幾年,桃花光是想著要這麽久不能見爹娘兄嫂,心裏就難受得不得了。


    鴛鴦穀的小徑,山棱線,還有彎彎流過的三千河……


    她好喜歡聽太姑婆說那個關於三千河的故事,太姑婆說了好多次了,她總聽不膩,星星特別亮的晚上,她就喜歡跑去找太姑婆,讓太姑婆給她說故事。


    「桃花。」


    桃花舉起手,「在。」


    少婦一見她好像快哭,呦的一聲,笑說,「丫頭怎麽了,兩泡眼淚,是想進朱家,還是不想進朱家?」


    牙婆見狀,又好氣又好笑,「您多擔待,這孩子是第一次出鴛鴦穀,又是家裏最小的,大概是想家,每天都要哭上一兩回。」


    少婦一笑,「是嗎?」


    少婦倒也不生氣,想家挺好,想家,就不會想留在朱家,自然也就老實了。


    說實話,當她看到那幅被潤兒題詞的山水畫時,那驚嚇就別說了,三十幾歲的人,第一次體會到天打雷劈的感覺。


    潤兒的娘以前也是在朱家做事,跟她是舊識,當年嫁了秀才,那在婢子裏可是大出息,大家都恭喜她,可惜那秀才考來考去,就隻是個秀才,落拓才子不得誌,晚年開始好酒,家裏能當的東西都當得差不多,連鍋子都隻剩下一個。


    潤兒的娘一日來求她說,這樣下去,怕有一日丈夫老糊塗,賣女換酒錢,請她看在多年交情份上,讓潤兒入朱府做事,朱家有錢有勢,大少爺在京城為官,朱夫人也是名門之女,就連高遠府的地方官都讓他們三分,丈夫就算知道女兒在朱家,也絕不敢上門鬧事。


    又說,將來若府中有情投意合之人,隻要對方人品過得去,就請她代為許婚,讓潤兒別回家。


    見潤兒的娘說得可憐,想起兩人數十年交情,便也答應了。


    也算是從小看著長大的,所以沒讓她做粗活,想說既然念了不少書,那就去三少爺的書房幫忙打掃,前幾個月都還好,規規矩矩,挺老實,院落管事的秦姨看她也算勤快,因此不再事事緊盯,天天查看,沒想到她會上演這一出。


    三少爺的水墨畫啊,那可是比金子還值錢的東西,潤兒那丫頭居然在三少爺的畫上題詞,三少爺當時的冷笑,她到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膽戰心驚……


    少婦定了定神,對桃花招招手。


    等桃花走到麵前後,問,「想家?」


    「嗯。」


    「多想?」


    桃花吸了吸鼻子,「……很想。」


    「家裏有些什麽人?」


    「爹娘,哥哥嫂嫂們,太姑婆……」


    少婦見桃花欲言又止,對她鼓勵一笑,「還有呢?」


    「還有我養的貓,叫花花,是我從河邊撿來的,今年八歲了,從小就跟我一起睡……」桃花眨眨眼睛,想起花花對她喵喵叫的樣子,又想哭了,「它現在一定到處在找我……」


    「哪,如果我現在給你五十兩銀子,你要做什麽?」


    桃花想也不想就說,「回家。」


    少婦見桃花含著兩泡眼淚的樣子,一笑,「爹,就她吧。」


    轉眼,桃花進入朱府已經一個月,工作也不難,就是掃書房跟洗菜。


    負責帶她的是一個叫做春曉的丫頭,跟她一樣十三歲,但是前兩年就入府了,所以知道的事情很多。


    春曉的哥哥聽說書讀得不錯,但家裏窮,沒辦法繼續負擔私塾的費用,隻好把女兒賣給人家做婢,湊足銀兩,讓兒子上京念書。


    賣了就是賣了,一輩子為仆為奴,但春曉卻不抱怨,說哥哥答應她會考取功名,將來會贖她出府,一起到京城享受榮華富貴,不會讓她一直給人洗衣煮飯,當一輩子丫頭——其他人都笑她癡人說夢,隻有桃花很認真的跟她說,以後就算到了京城,也別忘記她這個朋友。


    春曉見她真誠,自然也就親熱了起來,也因此,除了工作上的提點,春曉有空就會給桃花「上課」。


    家大業大,要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多了,其中不乏八卦——本來嘛,大少爺遠在京城,二少爺已經有妻有妾,三少爺自然就成了丫鬟中的另類希望,小婢變主母這種事情,高遠府也不是沒有,汪家,陳家的主母都是婢子出身的。


    一日,兩人正在洗菜,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麽著就說到三少爺身上,春曉說,「我看潤兒也不是貪慕富貴,三少爺才二十歲而已,又長得那麽俊,誰不喜歡。」


    「三少爺長得很俊嗎?」


    「怎麽?你來府裏一個多月了,沒見過三少爺?」


    桃花老實的搖了搖頭。


    春曉一臉驚訝,「你不是負責掃三少爺的書房?」


    「是啊,不過婉姐跟我說,前兩個丫頭都讓三少爺看著生氣,要我機靈點,我就想,既然這樣的話,別讓三少看見我,那他就不會生氣了。」如此一來,她就不會被趕走了。


    從碼頭到朱家那段路上,那個少婦跟她說,府裏人都喊她一聲婉姐,讓她跟著這麽叫就行。


    又跟她說,老爺夫人年過三十才又有了這個兒子,因此很是疼愛,當家的二少爺跟三少爺差了十足歲,對這個弟弟自然也是很寵讓,所以千萬別惹少爺生氣。


    桃花想來想去,於是就想出這個辦法,少爺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什麽時候走,唯一確定的是,午時前後一定不在,於是乎,她每天都是中飯時才去打掃,把能擦的地方都擦上一遍,婉姐跟廚房大嬸吩咐了,把她的飯菜留在灶邊,她掃完了,就自己去灶邊拿飯吃。


    因此一個多月了,桃花從來沒有見過傳說中的三少爺。


    春曉聞言,露出有點可惜,但又有點理解的樣子,「其實也好啦,這樣福伯跟婉姐放心,也省得那些大丫頭嫉妒……」何況她自己也沒見過三少爺,說著說著,突然啊的一聲,連忙站了起來,「夫人應該已經用完早茶,我要去收杯子,不然要被張嬸罵了。」


    說完慌慌張張離開廚房。


    桃花笑笑,繼續洗菜。


    沒人陪著無聊,桃花哼起雲族傳唱百年的定情歌謠:心愛的人啊,隻要真心的想著我,我便回來你身邊,時光倒轉,讓我們再次相遇……


    就在這時,聽見有人進來,桃花原以為是春曉,「來得及嗎?有沒有被罵?」


    沒聽見回答,桃花於是抬起頭——不是春曉,是個年輕男子。


    見到來人樣貌的瞬間,桃花低下頭,皺眉,忍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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