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說他們朱家跟那韻音拉不上關係,現下她居然要來家中作客?


    姨母不給她寫信,她連朱家大門都進不來,隻是姨母怎麽肯,韻音的娘又怎麽會會肯?


    「姨母不是很討厭韻音的娘嗎?」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姨丈前年不是又納了一房小妾,這小妾一口氣就生了雙脃胎兒子,過完年,肚子又大了,姨丈現在最寵的就是她,百依百順,嗬護備至。」


    朱時京有點好笑,所以元配跟如夫人聯手,要對付這剛進門的小妾?


    要想享齊人之福,得像他大哥二哥這樣的才行,不管正房小妾,不管受不受寵,一旦吵了便令其搬去別院,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知道,要是敢使計,便是一紙休書,因此即便是妻妾成群,也從不吵鬧,彼此互相照顧,從不說對方閑話。


    「你別說,這小妾很厲害,聽說姨丈已經給了她好幾間鋪子,而且都是光明正大的給,沒瞞誰,她膽子也大,仗著姨丈寵愛,不甩大房,也不理二房,兩個老太太一看還得了,萬一將來這家交給她的兒子當,兩人不就要看她臉色?所以鬥了十幾年,現在姐姐長,妹妹短,親熱得很。」


    接下來的發展,朱時京已經可以猜到。


    一定是兩人商量過後,想要妹代姐嫁。


    對大房來說,可以提醒提醒大老爺,這元配雖然沒傳香火,但娘家勢力還是在的,對二房來說,朱家是不可多得的好親家,一旦成親,那韻音跟宰相的孫女可就是妯娌了啊。


    至於朱夫人的想法那就更簡單了,隻要門戶別差太多,她都好。


    朱時京歎了一口氣,二哥跟大哥的兒子都超過十個了,他成不成親,都無妨香火的延續,爹娘怎麽就這樣想不開。


    「別怪她。」


    「我知道。」天下父母心。


    「你懂就好,爹娘隻是不懂你,但又擔心你。」


    「我早說過了,他們不信我也沒辦泫。」


    當時他想成親的原因是喜歡詩詩,而現在還不願娶妻,是因為還沒找到一個讓自己喜歡的人。


    既然沒有傳宗接代的壓力,他寧願慢慢等那個命定出現。


    如果命中無此人,那就一個人,也不壞。


    「我看過幾天出門一趟好了。」


    「也好,看你要遊山玩水,還是住畫舫,你不在的話,韻音最多隻會待上十天半個月,你自己再抓時間回來就好,至於爹娘那邊不用擔心,我會去說。」


    既然準備「離家出走」,朱時京隔天就開始收拾行李。


    衣服類已經讓玉兒給裝好箱子,他在考慮的是,這文房四寶該怎麽帶,又該帶上哪些。


    考慮許久,總算做出決定。


    現在是夏天了,要遊山玩水恐怕有得熱,因此他的決定是先住畫舫,然後行船北上,找大哥去。


    提了竹箱,正要離開院子,轉念一想,韻音要來的事恐怕大家都知道,隻瞞著他一人,現在從大門走那不昭告天下說三少爺開溜嗎,還是從小門吧。


    在小門那工作的幾乎是低階的奴仆,甚少人會到前院去,有人工作十幾年也不知道主人家的樣子……就像……就像那個白饅頭。


    那丫頭叫……桃花!


    以為他是去找趙伯的,以為他想家,勸他難過的時候哭一哭,還說,家鄉的男人從來不忍——其實那天晚上,他在房中躺下時,還真覺得眼中有淚,很複雜的那種眼淚。


    丫頭不知道還在不在,在的話,跟她道個謝,因為他終於知道她說的哭過後會好很多是什麽意思。


    多年來累積在胸口的重量在那幾滴眼淚溢出後,奇異的漸漸消失。


    從來沒人告訴他難過的時候可以哭,所以他一直忍,一直忍,忍了五年,也不開心了五年。


    當然也不是說現在就開心了,隻是,他好像可以去思考一些事情。


    譬如說,他己經失去詩詩了。


    譬如說,他必須麵對自己的人生……


    「金拾諸?」一道意外又有點驚喜的聲音,「你不是別的院子的嗎?」


    朱時京抬頭一看,還真就是那個叫做桃花的丫頭。


    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還是在洗菜。


    「你肚子又餓了嗎?」


    ……他好不容易忘記那天的窘態,她居然就這樣大刺刺的提醒他,真是……「不餓。」


    桃花看著他,一臉奇怪,「咦?你?」


    朱時京這才想到,自己的樣子在下人眼中應該挺怪的——拿著行李一看就是要出門,但是現在並不是放省親假的時候。


    他正打算說自己準備給帳房先生送幾套衣服出去改,桃花已經先他一步,「你被辭退啦?」


    辭退?說自己被辭退會不會方便點?免得等下她問他在什麽院子,他卻答不出來。


    於是,他點點頭。


    「這樣啊……」桃花一臉替他難過的樣子,「不如你再去求求福伯或婉姐,他們人很好的,趙伯上次說要介紹的人隻做了一天就走了,廚房現在還欠人手呢……你若不好意思,我幫你去跟婉姐提吧?你別看廚房辛苦,習慣就好,一點都不累的。」


    小小的臉龐,很單純的關心。


    朱時京莫名有些慌,「不,不用了。」


    他的冷漠倨傲在她麵前發揮不了作用,因為她對他,完全沒有其他的想法。


    聽說她是雲族少女,在這之前,沒有出過鴛鴦穀……


    雲族不過是百來人的小聚落,族人便是家人,如果有人餓肚子,那一定是全族的人都吃不飽,不可能有人三餐不繼,卻有人大魚大肉,有事肯定互相幫忙,有難絕不袖手旁觀——看來這丫頭,把習慣帶出來了。


    「真的不用了,我打算去沈家,我有個朋友在那。」就是沈大貴,他打算去吃他的喝他的,再跟他借幾個丫頭小廝上船,然後開船北上。


    小丫頭聞言,臉上安心了些,「那你保重。」


    「好。」


    「你再等等。」


    小丫頭出來後,又給他一個油紙包,接著對他揮了揮手。


    到沈家之後,就見沈大貴好奇地打開油紙包,拿出一個饅頭,又拿出一個饅頭——果然跟他想的一樣。


    正當這樣想的時候,沈大貴咦的一聲,「這是什麽?」


    油紙包裏有個小布袋,拿起來還叮咚有聲。


    打開袋子往桌子上一例,居然是幾枚大銅錢,數了數,有五百文。


    「時京,那丫頭為什麽給你錢?」


    五百文對他們來說當然什麽都不是,但卻已經是丫頭幾日的辛苦錢了。


    以為他被趕走了,所以給他點錢防身吧。


    真是……


    傻丫頭。


    【第四章】


    吟琴湖上,漫天大霧。


    朱時京在高遠府住了這麽多年,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大霧,晚上睡在房中,都能感覺到霧氣從窗欞進來,不到半個時辰,便覺得頭發跟枕頭都有些濕,薄被摸起來一陣水氣。


    明明是夏日,卻被這霧染出一些秋天的味道。


    這個時節船上應該沒有準備烤幹的火盆……算了,不過一晚而已,又不是什麽姑娘家,幸好船還停在湖邊,等市集開了,再讓那些小廝去買個火盆,順便換床新被褥。


    濕,朱時京整晚睡得不是太安穩,睡睡醒醒,不知道是第幾次睜眼,天終於亮了……而且他發現,自己應該病了……


    富貴出身,他不是那種生了病卻沒有感覺的人,他現在臉燙,手涼,還有點暈,這下可好,不用上京了。


    他自小喜靜不喜動,一旦病起來,總要花上好一段時間調養,為了自己著想,他現在得……回家。


    希望他桌上那封留書還來不及送到爹娘手上。


    最好的狀況是,他悄悄從小門進去,回到自己的院落,把那封留書燒掉,更衣過後,差人去請風大夫,一切不著痕跡。


    會跟韻音撞上也無所謂,由於他會臥床一陣子,韻音即便是銜命而來,但一個閨女總不好進出男子的房間,所以,雖然跟他想的不一樣,但至少結果是一樣的,避開娘跟姨母的好意。


    根據過往經驗,他在半個時辰內會大熱,他得快點回去,因為大熱很難照顧,尤其現在正值夏天……


    桃花梳洗過後,紮好頭發,跟春曉一道到了廚院,大廚娘指著那一籮白菜跟一籮黃瓜說,「把這洗一洗,把那切一切。」


    「是。」


    兩人一左一右抬起小木桶到了水井邊,打水,洗菜。


    大廚娘吩咐完,便去驗菜——都是一大早才從菜田拔出來的,每一棵都長得漂亮,沒有蟲蛀的痕跡,模樣也鮮嫩翠綠,即便一看就知道是悉心照顧的,大廚娘還是一棵一棵,一把一把掌起來細細看。


    這些菜,都是主人家要吃的,由大廚娘親自看過,然後其他幾位廚娘洗,煮,至於桃花跟春曉每天早上洗的兩大籮,那些是給丫鬟仆婢吃的。


    大廚娘挑完,寫了條子,那些菜販們便自行去找帳房先生取款,剩下的菜再拿到酒樓去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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