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風推門進來,一陣涼風傾入,將江蘊鬢邊碎發吹亂,飄到臉頰上蹭得癢癢,她抬手一拂,無意將指上墨汁蹭在側臉。


    “讓他去前廳候著。”


    “是。”


    程風走後,江蘊放下墨塊,“相爺見客,奴婢就先退下。”


    “想逃?”


    蘇明樟道:“若真是放下了過去,早沒了情意,你逃什麽?”


    江蘊被他問得噎住。


    她心中確定,就算是宋珩跪求她原諒,她也絕不可能吃回頭草,可為何聽了他的名字,下意識便想逃避?


    大抵隻是因為,這樣一個下頭的人,見了會壞人心情吧。


    又或者是,一想起他,便會想起這十六年來唯一得到的關切竟是虛影,如同在傷口上撒鹽,提醒她從來無人會真心待她。


    總之她真的不想見宋珩,但是蘇明樟既然這麽說了,她也隻能道:“沒有情意,奴婢見就是了。”


    “嗯。”


    蘇明樟放下筆起身,轉眼瞥見她臉上一抹墨痕。


    宅府深閨裏的姑娘,連自己都顧不好,伺候個筆墨竟伺候到自己臉上去,分明什麽都不會,可卻能在危難之際殺人出逃,站到整個家族的對立麵。


    蘇明樟皺眉,覺得說她蠢,又不是很蠢,若說她聰明……還是比較蠢。


    他不知不覺抬起手來,想擦去她臉上的墨痕,可又突然止在半空,轉而道:“去洗把臉,再到前廳侍奉茶水。”


    江蘊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嘴裏應下聲來。


    她去取了銅盆打水,彎身見水中倒影時,才見自己這幅窘態。


    待洗淨汙糟,去到前廳,見蘇明樟與宋珩分別在主客位上坐著。


    此時入眼的蘇明樟身著常服,少了些許盛氣淩人,可稱得是積石如玉,列鬆如翠。


    宋珩一席素衣長袍,端的是文人的莊重典雅,神色恭敬地在拿客套話奉承蘇明樟。


    言辭之間,倒與他那君子做派不搭調。


    見了江蘊端茶進來,他話一頓,轉頭又露出貪戀的神情,隨後眼中又如先前一樣泛起鄙夷。


    帶著太傅嫡長女的身份,頂著世間無二的臉,卻來給人為奴為婢,毫無尊嚴,不知廉恥。


    江蘊依舊無視他,隻專心低頭奉茶,宋珩垂眼看她纖細白淨的手,袖口微微露出一節手腕,如白玉蓮藕般讓人賞心悅目。


    這雙手以前是用來環抱他的,現在卻在伺候人,能給他奉茶,背地裏又能幫蘇明樟做多少事?又是做了多少事,才讓蘇明樟破例留她伺候?


    真賤。


    宋珩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跟蘇明樟繼續談話道:“今日帶來的隻是一部分官員的積檔,若是相爺覺得不夠,隨時告知下官,下官定盡力配合。”


    吏部握在太後手中,記載著所有官員的資料,多年來太後一黨暗中培植的親信不少,這裏麵的東西當然不能讓蘇明樟詳察。


    這次宋珩帶來的都是十幾年前老官員的資料,完全就是拿來當進相府的敲門磚,裝個樣子罷了,真正核心的怎會送來?


    蘇明樟隨意翻看了一下,倒也沒說什麽,他盡數收下後,宋珩這才開始步入正題。


    “蘇相,下官此次前來,還有一事。”


    蘇明樟拿起茶盞,拂了一下茶沫,“說。”


    宋珩起身走到中間,作揖後道:“下官想問蘇相求一個人,就是蘇相身側這位婢女。”


    此話早在二人意料之中,蘇明樟將茶盞一擱,輕聲細語道:“宋侍郎為何會有膽子來我府上要人?”


    宋珩聽他語氣不善,很識趣地跪下說話:“回蘇相,下官此舉實在是事出有因,因為此女模樣像極了下官未婚妻的長姐,為緩其思念姊姊之心,故而想問蘇相買人。


    蘇相要什麽條件盡管開,隻要下官可以做到,一定盡力而為,蘇相想查閱吏部哪些文檔,也隻管說一聲就是。”


    說歸說,找不找得出來那就不一定了。


    江蘊佩服宋珩這說官話的能力,為了讓這要求聽起來合理,連江晗都能搬出來,還能說出思念她這種話來,順帶為自己立了個愛妻人設。


    宋珩在堂下跪著,蘇明樟不著急回答,而是看向江蘊道:“你想去嗎?”


    江蘊俯了一下身,道:“奴婢隻想好好伺候相爺。”


    說完後,她就走到蘇明樟身後,抬起手覆到頭側,幫他輕輕按摩起來。


    宋珩原本自信滿滿,覺得隻要討好了蘇明樟,把江蘊帶走並不是難事,畢竟一個婢女而已,跟審查吏部檔案這樣的大權比起來,算得了什麽?


    怎料蘇明樟還沒表態,江蘊竟然拒絕了。


    她說什麽?隻想好好伺候他?


    這種卑微下賤的話是她該說出來的?


    宋珩眉眼間滿是不解,抬頭見江蘊躲在蘇明樟身後,她發髻簡單地盤著,去了發飾妝麵的點綴,卻更顯有清水芙蓉之姿,那蔥段般白皙的手指搭在蘇明樟太陽穴處,用恰到好處的力道揉按。


    真就滿心滿眼地伺候他,對自己卻是看都不看一眼,如陌生人一般。


    宋珩如鯁在喉,一時語塞,恰此時程風又來報:“主子,暄親王來了,說是有事商議。”


    暄親王乃皇室宗親,親自到蘇明樟府上,一來是二人私交實在不錯,二來許是卻有緊急之事。


    “帶人去書房”,蘇明樟吩咐完,又對宋珩道:“宋侍郎帶來的東西我收下了,至於要人一事,還是要看阿蘊的態度,我還有事,你們二人商議即可。”


    他說完起身離去,沒有絲毫猶豫,江蘊被他留在此處,與宋珩麵對麵。


    她一時不知蘇明樟到底是何意思,不是說會護著她,可為何不帶她一起走?


    蘇明樟踏出門外,江蘊晃神地盯著,直到他走遠後拐彎去了書房,人影消失不見。


    宋珩不知何時起身,已經走到了她麵前。


    蘇明樟已經明說,隻要江蘊同意,他就能將人帶走,眼見廳上沒了旁人,宋珩也就不裝模作樣了,他看門見山道:“江蘊,你到底什麽意思?難道真想在這伺候人伺候一輩子嗎?”


    江蘊退後了一步,“宋大人慎言,阿蘊本就是相府的奴婢,伺候相爺是應該的。”


    宋珩叉腰,咬牙切齒地點了點頭,思索一二後,他改了態度,溫聲問道:“蘊兒,我知你對太後的做法有意見,但是隻要你能生下皇子,這大靖都是我們的天下!”


    “蘊兒,你想想,你若不生皇子,暄親王一旦繼位,怎會允許外戚幹政?屆時你爹在朝中的分量會大打折扣。”


    談及利益,宋珩那與世無爭的臉上醜態畢露,急切地對江蘊步步緊逼。


    “蘊兒,我知道你的苦,太後派了兩人去欺負你,實在是嚇到你了,但我知你心中是有江家的,也是有我的,否則你早就帶著蘇相去揭露一切了,對嗎?”


    “既然如此,你也莫要再鬧脾氣,就乖乖跟我走,若你實在不想與旁人生這個孩子,可以與我生。”


    江蘊腦中轟隆的一聲,被宋珩的話給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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