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傅洗完澡後頭疼得厲害,隻想快些躺到床榻上,然屋中卻不見餘氏身影。


    屋外還隱約傳來哀嚎聲。


    他開門出去,問道:“那二十棍子還沒打完不成?這大晚上的……”


    “夫人?”


    他話未說完,就見餘氏朝他走來,垂著的袖口和指尖處還有猩紅的血跡。


    “夫人你這是怎麽了?為何……”


    “來人,進屋把太傅的衣裳被褥都拿出來,就鋪在這屋外廊下!”


    江太傅:“!”


    他上前拉住餘氏,“夫人你這是做什麽?手上的血是何處來的?我頭疼得很,你讓下人搬我的被褥做甚?”


    餘氏沒再回他一句話,待江太傅的被褥全被扔出來後,就啪地將房門關上,還在裏側落了鎖。


    寒風蕭瑟,江太傅穿著一身單薄中衣站在門口瑟瑟發抖,他往日即便惹了餘氏生氣,也不至於被這般對待,更何況此時他還是傷患呢。


    身邊婢女們都低下頭想要快些離開,江太傅喝住一個,問道:“怎麽回事?過來說清楚。”


    婢女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太傅作何明知故問,夫人瞧見您脖子上的痕跡,能不生氣嗎?”


    “痕跡?什麽痕跡?”


    他喃喃自語,抬手摸了摸脖子,突然碰到一處,按下去微微有些疼痛。


    他這才猛然想起來,在醉花樓時,江蘊那逆女跳窗前,曾狠狠扭掐了他脖子一把。


    那時他穿著裏衣,領口低,而後穿戴好出了醉花樓後,外裳就把那處給遮住了,他一心隻想著去醫治頭側的傷,哪記得這茬?


    當時根本沒多想,現在複盤,才知那逆女在如此情急之下也不忘擺他一道,十六年前就不該心軟留她一命!


    江太傅凍得搓了搓手,從地上撿起被褥往書房去,心中隻覺十分悲涼。


    與餘氏成婚,給他在外帶來了多少風光,在內就受了多少屈辱,他分明是不敢納妾,卻要裝作一副對餘氏專情之至的模樣。


    “呸!”


    他進了書房後小聲發泄了一下,又想到今日醉花樓的葷宴吃了一半被江蘊破壞了,且以後偷吃更加艱難,就氣得把桌上的書冊筆墨全推到地上。


    冷靜了許久,他把被褥鋪到桌案上,然後爬上桌睡覺,閉了眼嘴裏喊念叨道:“母老虎?母老虎那都是誇你了,閻王婆還差不多。”


    他在這書房湊合了一晚,翌日來人進屋伺候時,見地上一片狼藉,自己主子蜷縮在書桌上,露出半個被布巾纏著的腦袋,真真覺得是沒眼看。


    當日早朝前,入宮的官員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本是都在切切索索地議論蘇相,道是:現在女子為了求一個富貴,命都不要了,直接從天而降砸進蘇相馬車裏,蘇相婚期在即還將那青樓女子收了去……


    下一刻,他們就看見負傷上朝來的江太傅,便一窩蜂過去,先是表麵關心一通,而後就小心翼翼道:“太傅可知昨夜之事?那蘇相竟撿了一醉花樓的女子回去,他與令千金婚事在即,如此行事實在是……”


    本以為江太傅會大怒,誰知他隻是歎了口氣,半句話也不想說。


    蘇明樟不知何時也走到了幾人身後,單手拿著芴板,儀態端正,嗓音清朗溫潤道:“如此行事有何不妥?”


    幾位官員後背一涼,又聽他接著道:“太傅不是狹隘之人,想必對於昨日之事不會有所介懷。”


    江太傅一口悶氣卡在嗓子眼裏,上不去下不來。


    他介懷什麽,他能說什麽?


    旁人不知情,他可是比誰都知情,昨日被蘇相撿取的人是誰,她又為何會跳樓,他都心知肚明。


    遂他隻能故作大方地回頭道:“蘇相所言不錯,本官自然不屑於為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事計較。”


    “太傅好度量,若是太後或令千金有所不滿,還請幫著安撫一二。”


    江太傅:“……”


    ***


    相府。


    青姝給江蘊弄來了如意糕的方子,說是花了十兩買的,所以江蘊現在還欠她七兩。


    江蘊啼笑皆非,道:“我在府中做事,賺不到銀子就罷了,怎麽還背了債務?”


    青姝道:“可是手藝本就是很值錢的,食芳齋的做法又更加精細講究,我確實是花了十兩。”


    江蘊無話可說,拿著方子去夥房找張廚子要食材,青姝則是跟在她身側,說是這個月沒錢買新的話本子了,剩下那點要留著晚上看,白日舍不得看,便去幫著她一起學,也好打發打發時間。


    江蘊道:“這府中就數你最自在,差事少,空閑多。”


    青姝道:“人這一生總是要吃苦的,我以前苦吃得多,現在還不能享享福了?”


    江蘊道:“言之有理,我也等著吃完了苦再享福。”


    青姝不滿道:“你的意思是在相府很苦咯?”


    江蘊道:“非也,我的苦來源於江家,並非相府,你可莫要這樣冤枉我。”


    “這還差不多”,青姝又閑聊問道:“誒,昨日你那隻胖麻雀呢?可是弄了籠子養起來了?”


    江蘊道:“這叫什麽話,若是鎖了它的自由,那樣豈不是恩將仇報?”


    “也是。”


    “它昨日在我榻邊睡了一夜,今早開門時就飛出去了。”


    江蘊正說著,一腳踏進了夥房,張廚子見府中的兩位一等女使都到自己這夥房來了,便樂嗬嗬地招待,給江蘊備好的粉麵糖油後還問要不要給開小灶。


    青姝搬了把椅子,往江蘊身邊一坐,道:“彌勒廚,給我炸兩個雞翅根吃。”


    江蘊:“你就這樣幫著我學?”


    青姝道:“那給你也炸一個?”


    不等她回話,她邊又對著張廚子道:“彌勒廚,再加一個雞翅根。”


    “好嘞!”


    江蘊:不要白不要……


    忙活半日,江蘊算是做出來第一籠如意糕,她拿給青姝嚐,青姝咬了一大口,可嚼著嚼著臉色就不對勁了,而後全都呸了出來。


    “一嚼全綿散在口裏了,半點不勁道,還死甜死甜,你怕是真的生活太苦,要可勁甜一甜。”


    她正訓著,門口跳來一隻小雀兒,又去啄地上的碎屑。


    “誒,這是不是你昨日那隻?”


    江蘊自己勉強咽下一口糕,道:“好像是。”


    人挑食,雀兒不挑食,它絲毫不長昨日記性地吃了許多,又飛到江蘊肩頭落了一會兒才走。


    青姝道:“它莫不是在你身邊睡了一晚就認得你了?也就它不嫌你做的難吃。”


    江蘊:“它是鼓勵我,你刻薄。”


    青姝:“那你讓它吃光,或者你自己吃光。”


    江蘊:“……我再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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