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後,薑玉璃開口:「我們要去哪裏?」


    「回家。」


    上車之後,她再度開口,提起勇氣問:「可不可以載我到海邊?」


    韓非沒有回答,但卻不由自主地把車子朝海邊方向開。


    車子駛入一條僻靜的小路,兩旁的樹葉十分濃密,是附近居民所植的防風林。陽光透過葉間的縫隙映在車上,形成美麗的金色光影,令人心情愉悅。


    韓非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有這樣愉悅的心情是多久以前了。


    開了一段時間後,前麵豁然開朗,可以看見沙灘與遠處的海洋。


    「有海的氣息!」薑玉璃下車後說道。


    她上一次到海邊是剛到療養院後不久的事……感覺上,好像才過了幾天。


    薑玉璃赤足走在沙灘上,讓冰涼的海水一波波拍打著她的腳。


    韓非沉默地注視著她心滿意足的小臉,心中不禁更痛恨自己。


    她是這麽容易滿足的善良女子,他一直都知道。而他,卻背負著過往陰沉的包袱,在情仇的臨界邊緣苦苦掙紮。


    究竟他對她抱持的是恨、是憐,還是其他?韓非發覺自己愈來愈不想知道答案。


    「我還記得天空的顏色。」薑玉璃突然開口,她並不是生來就瞎。「可是我卻從來沒看過海。」


    頓了下,她輕輕問了句:「海是什麽顏色?和天空一樣嗎?」


    「答案你很快就會知道,相信我。」待她回到薑家,手術費將不再是問題。


    今天,也許是兩人最後一次在一起。


    忽然間,韓非的心情變得很壞。拋掉她這個麻煩,他應該高興的;但該死的,他卻一點也沒有那種感覺。


    「我……真的有希望複明?」對她而言,那彷佛是天方夜譚般遙遠的夢境。


    隔了會兒,韓非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回答:「你確實有機會,不過必須等到有適合的眼角膜捐贈。」


    「必須等多久?」她問。


    「不一定。」他不想騙她,因為有些人等了一輩子都等不到。


    現實一向是殘酷的。


    薑玉璃聞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露出一抹純真的微笑。「沒關係,反正我早就習慣什麽都看不見了,說不定複明我反而會不適應。」


    韓非的心因她的良善與純真而狠狠地揪痛起來。


    想不到,她居然開始懂得安慰別人。


    「你的安慰還是留給自己吧!因為你看不看得見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從來就不在乎,懂嗎?」每當兩人間出現一絲絲融洽的感覺時,他就會逼自己要對她苛刻。彷佛一定得這麽做,他才對得起死去的父母。


    薑玉璃臉上的純真笑容在刹那間凍結,整個人又退縮回兩人初見時的無措模樣。


    「對……對不起。」這句抱歉包含了太多薑玉璃形容不出的感受,她隻知道自己必須盡一切力量來補償他。


    韓非厭惡地擰起雙眉,「回家吧!」他厭惡見她退縮且無措的樣子,彷佛他才是罪魁禍首。


    他不是,絕不是!


    回程的路上,薑玉璃十分安靜。


    「告訴你一件事,如果薑士恒夫婦願意把我失去的還給我,那你明天就可以回薑家了。」他開口道。


    聞言,薑玉璃沉靜的麵孔突然現出恐懼。「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我……我很喜歡你,求求你……」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此刻,她真的不知道是重回薑家比較可怕,還是從此離開阿非比較可怕。


    「閉嘴!不許你喜歡我,聽見了沒?」韓非吼道。


    薑玉璃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所懾,果真不再開口,隻是默默垂淚。


    韓非低咒一聲,重踩油門在公路上奔馳。


    她喜歡他?不,他不需要!


    一種奇異的聲響,讓薑玉璃自床鋪上坐了起來。


    她一向淺眠,任何聲響都很容易將她驚醒,並且十分不易再入眠。


    薑玉璃側耳傾聽,終於,她明白是樓下有人正在開門。


    是阿非嗎?


    可是,她記得今夜他並沒有出門啊!


    不久後,薑玉璃可以聽出有腳步聲直朝樓上而來;隱隱約約地,緊接著是轉動門把的聲音。


    「是阿非嗎?」聽見房門被打開後,她輕聲問。


    沒有人回應。


    忽然間,薑玉璃心底恐懼了起來。


    「是誰?」她努力不讓自己恐懼,一雙小手緊緊絞扭住床單。


    腳步聲在沉寂之後再度響起。


    薑玉璃知道有人正在接近自己,下一刻,她猛地起身往床邊跑。


    來人見她欲逃,立即撲向她——


    然而,薑玉璃並沒有被任何人抓住;相反的,她耳邊傳來一聲男人的悶哼,緊接著似乎有人倒在地上。


    就在她驚惶無措的當口,一隻有力的手冷不防地抓住她就往外跑。


    薑玉璃恐懼極了,不停的掙紮。


    「是我!」韓非邊拉著她跑,邊吼道。


    薑玉璃立刻停止抵抗。


    感覺上,她似乎正被他帶往屋外。


    兩個人在不停地跑了一段路後,韓非拉著薑玉璃躲入小路邊的樹叢後。


    「是誰在追我們?」薑玉璃上氣不接下氣的問。


    「噓!」韓非立即捂住她的嘴,並在她耳畔低聲警告:「不要開口,明白嗎?」


    薑玉璃點點頭,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她信任阿非。


    片刻後,她聽見有人朝這裏走過來,腳步聲在距離他們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時間彷佛在這一刻停止。


    許久,腳步聲才漸漸遠去。


    「那個人是誰?」薑玉璃輕問。感覺上,她像是陷入一場危險。


    韓非拉著薑玉璃由另一條小徑往回走。


    「想知道他是誰嗎?也許我們該去問問薑士恒夫婦。」若非他正好半夜被惡夢驚醒,根本不會發覺有人潛入他的房子。


    該死!他低估了對手的歹毒。想不到薑士恒夫婦是這麽心狠手辣的人,看來那三千萬美金他是一毛也拿不到了。


    「為什麽要問叔叔和嬸嬸?」薑玉璃十分迷惑。


    「因為是他們要置你我於死地的。」他說著,同時在距離家門不遠處停了下來,警戒地環視四周。


    「為什麽?」薑玉璃雖然力持鎮定,但一張小臉仍顯得蒼白。


    「因為你一死,他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侵占屬於你的遺產。」韓非邊回答她邊觀望著,直到確定沒有其他共犯,他才拉著薑玉璃坐上自己停在屋外的車。


    「我們不回去嗎?」


    「這裏已經不安全了。」語畢,他飛快地駕車離去。


    不多時,另一輛車由後頭追了上來。


    「該死!」韓非加快速度前進。


    「發生什麽事了?」薑玉璃意識到他音調中緊張的成分。


    「他追上來了。」韓非注視著照後鏡。


    「我們該怎麽辦?」薑玉璃亦感染了他的緊張。


    「逃!」他半眯起眸。


    兩輛車在公路上追逐著。


    進入市區後,韓非把車靠邊一停,拉著薑玉璃奔進人來人往的不夜街頭,兩人隨即竄入小巷中。


    「我們要去哪裏?」薑玉璃小聲地開口。


    「我不會讓他得逞的!」她的恐懼沒逃過他的眼。


    兩人奔過長長的巷子,在另一端攔下一輛計程車。


    如此換了三次計程車,在確定甩掉殺手後,韓非才帶著薑玉璃回到原來停車的地方,兩人迅速駕車離去。


    「我們要去哪裏?」薑玉璃再一次問。


    「去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語畢,他傾身在薑玉璃唇上輕吻了下。「答應我一件事好嗎?」他輕輕開口,深邃的黑眸中透著一抹薑玉璃看不到的幽詭。


    薑玉璃的心因他的吻而急遽跳動著。「你……你要我做什麽?」她問。


    「嫁給我!」韓非說出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薑玉璃整個人震了震,久久答不上話來……


    車子在療養院大門口停下,馬佳瑞已等在門外。


    「玉璃!」


    「馬佳瑞修女!」回到此地,薑玉璃顯得十分高興。


    「謝謝你肯收留我們。」韓非開口。


    馬佳瑞凝視著他。「進去休息吧!玉璃像累壞了。」盡管她看來無恙,但已顯出疲態。


    安置好薑玉璃後,馬佳瑞回到辦公室。


    「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薑士恒夫婦請了殺手要殺我們滅口。」韓非麵不改色地回答。


    「年輕人,你確定?」


    「這年頭,誰會派人追殺一個窮醫生和一個瞎眼的女孩?」韓非頓了下,眸中透出危險的光芒。「除非,其中牽涉到一筆巨大的財富。」


    馬佳瑞歎了口氣。「也許我們可以報警處理。」


    「馬佳瑞修女,請容我說一句不客氣的話,法律對付不了像薑家這樣有錢有勢的不肖份子。」


    「那你打算怎麽做?」


    「我可以娶玉璃為妻。」


    馬佳瑞聽到這樣的回答並不感到吃驚。


    「她答應了嗎?」她問。


    「她會答應的。」韓非篤定的回答。


    「你愛玉璃嗎?」


    「愛?」韓非笑了起來,「結婚不一定需要這個字。」


    他停了下,續道:「而且她嫁給我起碼可以保障她暫時的安全。」


    「暫時是什麽意思?」她慈譪的藍眸頓時銳利起來。


    「你知道的,就是暫時的意思。」他不在乎的語氣裏含著微微的挑釁,彷佛存心作惡似的。


    「你不打算陪伴自己的妻子長長久久?」


    「讓我這麽說吧!馬佳瑞修女,現代人的婚姻又有幾對可以白頭到老?婚姻是不保證有效期限的,不是嗎?」他挑釁的笑顏底下,是隻有自己才明白的沉痛。


    陳舊的往事一直是他心上的包袱,背了多年,已經與他不可分割。


    「你對玉璃有什麽目的?」


    「哈!聰明!」韓非起身來到窗邊,望住紗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混沌。天就要亮了!


    半晌,他背對著馬佳瑞開口:


    「我要錢,隻要錢!」他深邃的黑眸中是鐵了心的淡漠。


    「你快樂嗎?年輕人。」馬佳瑞忽然問。


    「隻要有錢,還怕不快樂嗎?」他半是嘲諷地回答。


    馬佳瑞在他身後歎了口氣。「請你不要傷害玉璃。」


    這一次,韓非終於回過頭。「有些時候,我們不能控製所有的事。」


    「起碼你可以學習如何避免傷害。」


    沉默了會兒,韓非的俊顏泛起冷酷的笑。「要是,我根本不想避免呢?」他眸底泛著執意的惡念。


    「傷人者,最終仍舊會傷害自己。」馬佳瑞勸道。


    「是嗎?經你這麽一說,我倒放心了。過去曾經傷害我的人,現在等著付出代價吧!」語畢,他再一次望向窗外。


    望著他孤絕的背影,馬佳瑞不禁開始為他與薑玉璃的未來感到憂心。


    薑玉璃這一睡,直到中午才醒。


    「阿非……」彷佛出自一種依戀的習慣,她醒來後立即便輕喚出口。


    「睡得好嗎?」韓非開口。他一直守在她床邊。


    「嗯!」一向沉靜的她在答完話後,便安靜地坐著。


    這樣的沉默,若在從前他肯定不能忍受,如今則不;他已經習慣這種與她相處的方式,少了繁文縟節,也少了與常人應對的心機。


    他甚至開始喜歡這種沒有負擔的相處方式。


    「關於我昨天的請求,你還記得嗎?」下意識的,他不願再一次開口求婚。


    薑玉璃點點頭。


    「你的回答呢?」他盯住她,希望由她恬靜的神情中看出她的意願。


    薑玉璃半垂下臉。「我和你結婚,你就願意原諒他們了,是嗎?」她小聲的問。


    怔了下,韓非會意。「也許。」他明白她所指的是傷害過他母親的男人。


    聞言,薑玉璃抬起頭。「那……我們結婚吧!」


    明知不該,韓非仍執意問出口:「你答應結婚,隻是為了贖罪?」眸底的認真已超過他能想像的,但他卻不自知。


    薑玉璃輕輕的點頭。


    該死的!韓非心底湧上苦澀的惡氣。


    到底他在期待什麽樣的回答呢?她是仇人的女兒,自己絕對、絕對不能忘了這一點!


    「我們……會有孩子嗎?」她忽然問。


    韓非沒有回答。


    薑玉璃自顧自的接口:「但願孩子不要像我,又瞎又笨……」停了停,她的小臉上漾起了溫柔。「希望孩子可以像你。」


    「像我有什麽好?」


    薑玉璃笑了,「當然好,你又聰明,心地又好。」她順口回答。


    「你真的這麽想?」他擰起眉。


    「嗯。」


    望著她純真而信賴的小臉,韓非深吸了口氣,幾乎是惡聲惡氣的開口:「千萬別這麽想!玉璃。」語畢,他轉身離開房間。


    薑玉璃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小臉上的溫柔笑意很快的被憂悒取代,心口再次被痛楚的感覺淹沒。


    臥房中,薑士恒夫婦怒容滿麵。


    「混帳!」薑士恒忍不住咒道。


    「你罵誰呀?」李玉雲瞪了他一眼。


    「還不是你那個表弟的手下,連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


    「你現在罵他有什麽用,還不快想想辦法!」


    「想什麽辦法?」


    李玉雲沉思了會兒,「也許可以再動一次手。」


    「不行!」


    「為什麽?」


    「這陣子先緩緩,狗急了會跳牆,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李玉雲無言。


    手機在這時響起,薑士恒不耐地接聽。「喂?」


    「你騙我!」韓非開口。


    薑士恒立即認出這個聲音。「我從沒答應要給錢。」


    「你要我死我無話可說,但竟然連自己的親侄女都不放過,你未免也太狠了吧!」


    「你……你說什麽我聽不懂。」薑士恒索性否認。


    「聽不懂?沒關係,說個你聽得懂的吧!現在我不要錢了,你也可以不必付贖金。」


    聞言,薑士恒怔住了。「你最好別耍花樣,我不會上當的。」


    韓非冷冷的笑了,「我已經決定和玉璃結婚了。」


    薑士恒再次怔住。


    「我……我不準!」他回過神來怒叫道。


    「太遲了,明天一早,我們法院見。」說完,韓非便掛上電話。


    「喂!喂!」該死!薑士恒甩上電話。


    「他怎麽說?」李玉雲可以輕易猜出這通電話是誰打的。


    「他要和玉璃結婚,明天一早。」


    「什麽!?」李玉雲沒料到這個人會來這一招。


    如今他們反而被將了一軍。


    薑玉璃結婚後,他們就再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她繼承家產了。


    薑士恒夫婦相對無言,開始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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