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記憶的恕堇不知是什麽原因,在目睹了季敖和恕蕊於噴泉花園的親昵行為後,竟會不自覺的從樓上走了下來。她的潛在意識驅使她現身在兩人麵前,其實也隻是一個說不出所以然來的行為。半迷茫半清醒的辨識能力,隻幫助她在行動上的執行,卻不能用言語來達。


    她停在距離兩人有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用著貓眼般的銳利眼神,瞧得兩人木然呆滯,身體像被抽出神經似的涼了半截。


    「你想幹什麽?」季敖摟住恕蕊,厲聲喝問恕堇。


    恕堇那雙如斧般的銳芒自麵具下直掃向恕蕊,她雙手握拳,但是她不曉得要為自己爭什麽,她想不起來,但她卻又矛盾的知道,那名男子懷中的人絕對不能是這個女人。


    「那個人是你……你的誰?」恕堇從受傷的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音,她似乎怕去觸怒到對方,她試圖想用這樣的方法,將自己迷惑的疑思一一撥清。


    季敖看她一身孤寂,黑色的呢絨袍子裹住削瘦憔悴的軀體,在這深夜裏,又見不到她的麵容,隻是想到她是否因見了他們兩人的關係,而觸發了她的某種記憶;若是如此,這樣的病人是有攻擊性的。


    「小姐,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就快要結婚了。」他擠出愉悅幸福的笑靨,並試著讓恕蕊靠近自己一些,以免遭受到眼前這女人突如其來的攻擊。


    恕堇心頭一凜,未婚妻?他將娶這個依偎在他懷中的女人?腦中奔竄如織的細胞似乎在提醒她,這樣的結果將會帶她進入萬劫不複的地步。


    「先生,你不能娶她,你不要娶她好不好?」她的聲音像是哀怨的古箏所挑撥出的弦曲,一縷縷飄送出來。


    恕蕊搶在季敖前頭回了她一句:「你憑什麽管我們的閑事?」隻要是一觸即發的敏感情況,立即顯現出她的本性。


    恕蕊直想上前摑那女人兩記耳光,但被季敖阻住了,因為她那愁結在眉峰的疑竇似乎勾出了他什麽回憶。他拉住激動的恕蕊,說:「不要對她動手!」他也理不出個頭緒,為何會對第一次見麵的她心生憐惜,彷佛……


    「這樣的人你還用得著跟她客氣,她叫你不要娶我,你一點都不在意?」恕蕊不懂,他是中了她的什麽蝕魂大法,竟會阻止她去懲罰一個言語上對她挑釁的陌生女子。


    季敖不知怎樣回應恕蕊的指控,他迅速回看了那名黑衣女子,認真的問道:「小姐,我們素昧平生,應該沒有結下什麽仇恨,你為何要說出這樣的話來挑撥我們;要是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可會不客氣。」


    「我……我不知道,我隻是不想要你們在一起,我沒有別的用意,我隻認為她……」恕堇怯懦的直指向恕蕊,冷顫的手在冷冽的風中不住的搖晃。


    「她怎麽樣?你大可說出來沒有關係。」季敖直想要突破這層僵局,明了她心中潛在的意思。


    「我認為她不是一個好人。」


    她此話一出,恕蕊不禁一愕,她斜看著那女人那對黑眸,陰陰地說:「你說話可要斟酌一下你的措辭,我可以告你誨謗的。」不知怎麽的,從這女人出現起,她的心就狂跳不平,難道是她不……不可能!她死了!是自己動手殺了她的;再說,這女人的聲音及身材都不像她……


    「我雖然不清楚我為何要這麽說,但是我總覺得你不會對他很好,是真的,我的直覺沒有錯的。」恕堇直言直語的看向恕蕊。


    「小姐,你要是再這樣胡言亂語,我可真要對你不客氣了。」季敖已經下了最後通牒,他快要受不了這女人這種無厘頭的瞎說。


    恕堇走向季敖,淚眼汪汪的看著他,有股源自內心深處的刺痛,為何她就是記不起這男人,可是他好像在她生命中占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是她哪一段被截掉的記憶中曾有過他。該死!在這緊要關頭,她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不要跟她在一起好不好?我求你不要跟她在一起,我真的是想幫你。」恕堇兩手已搭上季敖的手。


    可是,季敖卻嫌惡的、用力的將她的手撥開,還猛然的推了她一把。「瘋子!」


    「我不是瘋子,我真的是為你好,你不要辜負我的好意。」恕堇又對季敖瘋狂的拉扯。此一舉動,馬上惹來恕蕊的不滿。


    「你這個瘋婆子!」恕蕊一巴掌朝恕堇的臉上摑去,恕堇一個站不穩,整個人往梁柱撞去。


    「恕堇,你何必當真呢?她的腦筋不是很正常,你幹嘛跟她這樣斤斤計較?」季敖總覺得眼前的恕堇越來越有恕蕊的架式,那一副野蠻霸道的模樣簡直是將恕蕊的駭人舉止表現得淋漓盡致。


    恕蕊氣不過的低吼:「你到底是站在哪邊,她口口聲聲說我的不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種莫名其妙的瘋子你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還阻止我來修理她,你這是什麽心態?」


    她也許是怕有什麽破綻會被瞧出,一股抑製不住的怒火才會欲朝跌坐在地上的恕堇宣泄,她似乎對這個戴著金色麵具的女子產生莫名的恐懼。


    「你究竟居心何在?是誰派你來搞這種破壞的?你給我說啊你!」恕蕊粉拳如雨般的落在恕堇的身上,她一看到她,全身就不自在,老是認為是恕堇的冤魂在作祟。生怕她會成為她與季敖之間感情的劊子手,活生生將兩人的情緣拆離,讓她自此一無所有。


    「別打了,她不過是一個病人,你不要太認真。」季敖攔阻了她,硬是將她的手自恕堇的身上掰開,可是已經控製不住的恕蕊,仍是趁著最後的一絲力氣,硬是要將恕堇臉上的麵具取下。


    「喂!你們在幹什麽?」一句突然的叫喚煞住了恕蕊發狠式的拳打腳踢。原來韓平在遍尋不著恕堇的蹤影後,最後才在大廳外處瞧見了這毫無人性的一幕。


    「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她不過是一個病人,就算犯了什麽滔天大罪,也犯不著讓你們這樣殘忍對待。」韓平扼住了恕蕊的手腕,將她狠狠甩向一旁,並用不諒解的眼光看著季敖這個共犯。


    「她是一個病人?我看她是一個腦筋壞死的瘋女人,我們跟她又不認識,她卻故意攔住我們說些不倫不類的話;這種有攻擊性的病人,你們醫院是怎麽看管的?我要寫意見表投書給你們院長。」恕蕊發潑到底了,將一身上下的怒氣全發泄在韓平身上。


    「小姐,就算她具有攻擊性,或者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話,你們也不能夠兩個人欺負一個人,尤其是這位先生,你竟然能眼睜睜的看著這種事情發生,我真是不敢相信你會這樣縱容你的朋友。」韓平也將矛頭對準季敖,這種男人真是令人不齒。


    季敖幽幽的開口:「我承認我們是有一點錯,但是你沒有責任嗎?我希望貴醫院能在這種病人的身上多加些防範措施;要不然,對這醫院的其他病人或是訪客,都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他將恕蕊緊緊護在懷中,一旁的恕堇冷眼看著這等情景,內心不自覺的竟有一絲難過。


    韓平兩手握拳,直想朝季敖的下巴掄上兩記飽拳,這個男人怎有這麽不人道的建議,他搖著頭說:「要是現在坐在地上的這名可憐女孩是你最愛的親人,你會舍得在她身上加上手銬,將她囚禁起來嗎?」


    他一句話讓兩人麵麵相覷。季敖臉上出現一陣羞愧,他自知理虧,匆匆丟下一句:「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希望你也要站在我們這些被攻擊的人的立場想想,顧及一下我們的權利。」他把恕蕊的腰際緊緊摟住,急急的走進醫院大門內。


    然而,兩人決絕離去的身影看在恕堇那金色的麵具之後,她的淚悄無聲息的爬滿臉龐,一時之間,心中湧出千頭萬緒;她好想好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情不自禁的流下淚,自己怎會有這樣的一份深情。她知道那個朦朧中帶著些許熟稔的容貌,就與方才那男子的容貌交疊錯置。


    「你怎麽這樣到處亂跑,還好現在是晚上,要不然你戴著這個麵具,不是又會引來一些無聊的人士對你冷嘲熱諷,這不是自討苦吃嗎?」韓平扶她起來。


    過度的驚嚇加上被恕蕊痛打一頓,恕堇宛如一隻折翼的小粉蝶,搖晃得厲害。


    她一站起來,眼睛直直的看著韓平。「你能告訴我,為何在我心靈深處,對那名男子始終有著一份眷戀?」


    韓平露出一抹笑意,說:「那是你現在生病了,事情想得太多才會這樣子,我扶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你身體好一些,就不會想這問題了。」


    恕堇一聽,也不好再多問些什麽。


    踩著蹣跚的步伐,恕堇心情沉重的回到病房,她不知躺在床上有多久,遲遲無法入睡,那男子的麵容如揮之不去的空氣,飄浮在病房的每一處角落,這是個什麽樣的情形;不僅生理遭受打擊,心理上也得不到安寧。


    罷了,這一切都是命,上天注定要她命運多舛。


    直到東方的天空漸白,她才有了些睡意,她多希望就這樣沉沉睡去,睡在無邊無際的夢裏世界……


    恕堇失蹤後沒多久,品蓉和蒲賽隆便馬不停蹄的在她失事的山區搜查她的下落,而蒲賽隆更是以泰皇二皇子的身分,動用泰緬雙方的警力展開大規模的搜山行動;無論如何,就算是她遇難身亡,也要將她的屍體找回,帶回美國好跟她父母親交代。


    經過一段時間,終於有一位住在緬甸的一處小鄉村內的老先生前往通知恕堇的下落。他是看了四處張貼的公告,才知道自己救起的人,是泰室皇族的一位重要貴賓。


    於是,在韓老先生的指引下,他們才知道恕堇尚在人間,目前人正在普吉島上一處醫療中心接受治療;由於蒲賽隆要參加緬國的重要節慶,所以隻有品蓉一人隻身前往。她心急如焚的連夜趕往泰國,生怕恕堇有個萬一,身邊沒人照料,那將會是多麽讓人心疼與擔憂的事。


    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品蓉終於來到恕堇就醫的中心大樓,並且在值班櫃台人員的幫助下,找到了韓平的值班室。


    她從玻璃窗向內望去,一道認真安靜的背影正在電腦桌前用功著,看來這個人就是韓老先生所說的韓平醫生吧!


    品蓉看門沒上鎖,直接走了進來。「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你,請問你是韓平韓醫師嗎?」


    韓平倏地回望了一眼。「是的!你是……?」


    「我叫做駱品蓉,是一位韓老先生要我來找你的。」


    「那應該是我叔叔,請問有什麽事嗎?」韓平站起身,將椅子稍微往後挪移,朝品蓉走近了些。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在緬甸時,因為碰上了暴風雨,所以被土石給衝到山腳,幸好是你叔叔好心相救,才讓我朋友脫離險境。我這趟來,是想要知道她現在人怎樣了?傷勢重不重?」品蓉說明了來意,仍是緊繃著一直不敢鬆弛的神經。


    韓平露出欣喜的笑。「原來你是那位小姐的朋友,那真是太好了。」他寬慰了不少,這些日子還一直不曉得要怎麽幫她恢複記憶,這下子總算有了些眉目。


    品蓉不解他這種興奮從何而來,挑著眉問道:「你叫她小姐,難道你連她姓什麽叫什麽都不知道?」


    「不瞞你說,她這次所受的傷非常嚴重,我正在用電腦掃瞄她腦部的組織,說真格的,要完全複原真相當棘手。」韓平請她坐了下來,並為她倒了一杯咖啡。


    「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她受傷的程度到底怎樣了?」品蓉整個身子都涼了半截,這個跟她情同親姐妹的最好的朋友,可千萬不能有什麽重大意外。


    而韓平的疲累眼神,在品蓉直覺看來,他已為恕堇的病下了不少功夫,加上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更教品蓉坐立不安,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中。


    「說實在的,相當不樂觀。她在出事之前的記憶有百分之七十都已喪失,最嚴重的,該算是她的臉部,因為受到大量土石的挫傷,肌膚的刮損度深入內部。現在我正用一些輕微的藥量控製她肌膚壞損的蔓延,若是不見其效果,或許要徹底全麵換膚,才能有更生的新肌膚出現。」韓平全無隱瞞的將恕堇的病情簡略的說了一遍,讓品蓉也能有個因應的對策。


    品蓉的兩肩霎時都垂了下來,連脖子都好像撐不住她沉重的頭顱似的,直往一旁歪斜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將眼睛重新對向韓平,「她現在人還好吧?」


    「目前是還沒有什麽大問題,這幾天都是一個人悶坐在病房裏,除了前幾天發生了一件事外,一切看來都還好。」韓平揉了揉眼睛,將手邊的資料隨手收了收。


    「什麽事?她有做出什麽異常的舉動嗎?」品蓉當然不肯放棄任何有助於恕堇恢複記憶的事。


    「我也不曉得該怎麽說,那天晚上我送她回病房後,沒多久又走回去準備拿藥給她吃時,發現她人並不在房裏,我找遍了整棟醫院,才在一樓大廳看到她正在跟一對男女說話,內容好像是她並不想要那對情侶在一起,一直勸那位男士離開那個女的。我看得出她並不像是存心搗蛋;可是,要不是故意的,那她針對那對男女的用意究竟何在,我就真的理不清頭緒了。」他說完,喝了一口咖啡。


    「你說的是一對男女?」品蓉將思緒拉回暴風雨的那一夜,恕堇為了要找回季敖,不惜費盡艱苦直奔金色海灘,直到出事的那一刻,想必腦中的最後影像一定是恕蕊和季敖;莫非……這麽因緣際會,三人又在這兒碰上了?「那女的是不是長得很漂亮,而……而那個男的身高很高,長相清秀斯文,體型很像一個運動員。」


    韓平努力的將腦中的資料一一快速的整理,當他專心的將那天的畫麵拚湊成塊時,才極其篤定的說:「那些特征跟你說的還滿相吻合的,難道說那兩個人認識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叫梁恕堇,而我若是猜得沒錯的話,那對男女一個叫孫季敖,另一個則是她的妹妹梁恕蕊。」品蓉大膽做了一個假設,她和恕堇情同手足,她明白恕堇不是那種存心找碴的人。


    韓平有些錯愕,他有些不可思議的張嘴道:「這不可能吧!那個女人要真是她的妹妹,她怎能狠得下心來對她的姐姐拳打腳踢,還打得她全身瘀青?就算兩人再有什麽深仇大恨,在我看來,也沒必要連一點親情的情分都不顧。」


    「什麽?恕堇被打得全身瘀傷,他們對一個已沒任何反擊能力的病人也能狠心痛下毒手,我去找他們理論!」品蓉越聽越火大,恕堇是造了什麽孽,要受到這種近乎泯滅人性的對待。


    「你稍安勿躁,說不定他們也不是你要找的那兩個人,我想你應該先去看梁小姐,看能不能藉由你的關係,讓她的腦神經受些刺激,加強她恢複記憶的功效。」韓平的考量是對的,讓恕堇能快一點好起來才是當務之急。


    聽了韓平的分析,品蓉也隻好先暫時吞下不滿的怒氣。從現在起,她一刻也不能離開恕堇半步,再也不容許別人欺侮她,想想她受到感情的折磨已夠不幸的了,老天偏偏還落井下石的折磨她的rou體,難道說要得到一份真愛就要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那恕堇的苦難也受得夠多了,要是上蒼還有眼,期盼能讓她的病情露出一絲絲曙光,也不枉她在情路上走得比別人辛苦艱難了。


    隔天一早,恕蕊便迫不及待到詢問處去查詢那名神秘女子的資料,為了避免被季敖發現,她還刻意戴了頂帽子,扮成小男生的模樣,來回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小姐,請問一下,四樓靠放射室的那間病房裏住的病人是誰?」她閃閃躲躲的低頭問著護士小姐。


    一名年輕的小護士抬起了頭,疑惑的望著她,然後本著醫護人員謹慎的態度,先詢問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恕蕊吞吐了一會兒,訕訕地回答:「我是曼穀派來這裏的社工人員,接到通知說這裏有一位顏麵傷殘的重傷病患,想來這裏跟她聊聊,並了解一下狀況。」


    小護士聽恕蕊這樣一說,心防立即撤除一半,她拿出病曆表,翻了幾頁說:「這位小姐並沒有登記名字,不過聽說她是從緬甸轉過來這邊接受治療的,好像……是主治大夫韓平的叔叔委托人家送過來的;我覺得你若是想要知道更詳細一點的資料,可以親自去問韓醫生。」


    緬甸?韓醫生?


    光是這兩個重點就足以讓恕蕊進入緊戒狀態,她一直耿耿於懷的事終於有了一點眉目,幸好她積極的先了解整個情況的大概。


    「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的配合。」恕蕊道了聲謝,正要離去時卻意外的發現大廳角落裏的公用電話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她為了怕被發現,急忙躲到一株萬年青的盆栽旁邊。


    是駱品蓉那個老女人?她怎麽也會找到這兒來了?


    恕蕊有感事情的發展越來越詭異,她現在可以十分的斷定恕堇一定還活著,而且或許……就是那個戴著金色麵具的神秘女子。她的眼神有種奇異的光芒一閃而逝,幸好她發現得早,要不然自己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曉得。


    恕蕊東躲西藏的到護士休息室去「借」了一套護士裝,她再也無法捺住性子等著東窗事發,唯有先下手為強,才能免除自己落敗的命運。


    匆匆趕往四樓的方向,她非要求證在那金色麵具後麵的那張臉,究竟是不是她心中的那根刺——梁恕堇?


    四o三室


    病床上方的照明燈已經關上,百葉窗將陽光擋在外頭,使得整個房間感覺仍有些冷意。


    坐在窗前,隻透過窗簾與窗簾間的縫隙,恕堇呆茫的就著篩進的小陽光朝外看去,她眼中沒了生氣,沒有期待,隻是任由時間漸漸的流逝而去。身心的雙重傷害,早讓她沒了生存的意義,連最親的品蓉來看她,也勾不起她任何過往的情事;而臉上的麵罩,她也已習慣去擁有,如今也唯有它,是最不嫌棄她的最佳夥伴吧!


    咿呀的一道開門聲,並沒有引起恕堇回頭的意願,她知道在這間森冷的小鬥室內,除了韓平和品蓉外,沒什麽人是心甘情願願意進來的。


    恕蕊穿著一身雪白的護士服,為了掩人耳目,還端著一隻放滿針筒的鐵盤,她悄悄的再把門關上,並朝喇叭鎖上的按鈕用力一按。


    這一按,倒是讓恕堇有了一點反應,她幽幽的說了一句:「你平常都不鎖門的,今天為何這般謹慎起來了?」


    「你是梁恕堇?」恕蕊開門見山,不跟她打迂回戰,直截了當的想求個證實。


    恕堇一愣,慘澹一笑,她早將自己的名字忘了,因此對這個問題也沒有太過於震驚,倒是對她的聲音感到有些錯愕,她回過頭看了一眼;就這樣,兩人四眼直愣愣的對上。


    「我並沒有說你能夠進來,請你出去。」恕堇站了起來,不知何種原因,她就是不喜歡眼前這個女人。


    恕蕊放下鐵盤,帶著一抹看穿她心事的詭笑說:「你不要再演戲了,我知道是你,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照樣能認出你來;你實在不簡單,在那堆土石流的衝刷下還能存活下來,可真是命大啊!」


    「你說什麽我一句也聽不懂,我再說一次,我並不認識你,你最好趕快離開;否則,我叫醫院的警衛人員趕你出去。」恕堇不願跟她正麵以對,背對著她冷然的說。


    恕堇現在的冷漠自持和以前的嬌弱簡直是有著天壤之別,從她的談吐和對答,都可以看得出來她在處理事情上已顯然有著很大的進步,對於這已非吳下阿蒙的她,恕蕊自是不敢掉以輕心。


    恕蕊想了一下,決定改用親情的方式,想讓恕堇自然而然的撤除心防。「姐,我知道你一直很恨我搶走你的男朋友,可那是你自己當初心甘情願拱手讓我的,現在看我們這麽的要好,你才想從中破壞,你不覺得你自己很卑鄙嗎?不過我們畢竟是姐妹,我不會怪你的。」


    盡管恕蕊動之以情,還刻意的將說話的口氣緩和,然而恕堇一點也不為所動,這些話對她而言根本就無關痛癢。


    她不屑的說道:「你犯不著這樣委曲求全,我沒那種福分當你的姐姐,還有,我並不認識你男朋友,昨天之所以會對你們說出那樣的話,隻是當時感覺到你的動機並不單純;憑藉著女人敏銳的第六感,我不相信你會真心愛你的男朋友。」恕堇的話聽來像是個愛情評論家,根本就沒有因為季敖與恕蕊的恩愛有加而吃醋。


    難道自己真的認錯人了?恕蕊的心像是一團打亂了的毛線球,聽她的口氣,儼然跟個素昧平生的過路行人一樣,她真的是恕堇嗎?要真是她,為何反應這樣的冷淡;若不是恕堇,那又為何她所帶給自己的壓迫感,又是強烈到教人窒息的地步。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存心要找我的碴,看我不順眼就是了。」恕蕊氣焰高張,帶著挑釁的話語直逼近恕堇。她的心中有著自信的把握,若是以前能夠吃定恕堇,現在也照樣要讓她明白,在任何處境下,她都絕對不會是自己的對手。


    「看你說話的樣子,就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我勸你,別給自己一種不誠實的愛情,遲早會毀了自己的。」恕堇下了一個中肯的結語,希望對方能聽得進去。


    恕蕊覺得今天是徒勞無功了,才多久的時間不見,她心目中那個軟腳蝦的姐姐竟也變得精明幹練了起來,她非得穩住自己的陣腳,好好想個因應的對策不可。


    「你最好就此專心的在這裏養病,別想再對季敖動任何的歪主意。」


    聽到「季敖」兩字,恕堇全身一震,原來在她腦子裏不斷徘徊不去的那影像模糊的男子,就叫做季敖。


    「等等,你說你的男朋友叫做季敖?」


    恕蕊直覺她的反應不可思議,恕堇不該問這種沒大腦的問題。「夠了,你不覺得你裝得太過於虛偽,反而讓人恥笑。你最好牢牢記住,要是不想讓我們之間起一些不必要的衝突,你最好約束一下自己的行為。」撂完威脅性的一句話,恕蕊從容的開門出去。


    其實她萬萬也沒料到,恕堇是因為失去記憶的因素,才會變得這麽沉穩,並不是她刻意裝出來的;這點,一向精明的恕蕊也未察覺出來。


    恕蕊走後沒多久,品蓉走了進來,她對著恕堇說:「我已經通知蒲賽隆傳真一些你的資料,我想這樣一來,就有助於幫你恢複記憶。」


    「駱小姐,謝謝你,真不知該怎麽感謝你。」


    恕堇的過分見外,倒讓品蓉聽來有些刺耳,她長歎一聲道:「真懷念以前你對我大吼小叫的日子,那時候你哪有現在這麽多禮。」


    「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隻是,從住進這家醫院以來,我天天都在試圖讓自己能夠找回一些舊有的回憶,可是,除了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像外,就隻有那個叫做季敖的男子。你說過他曾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真正愛過的一個男人,但為何當我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卻是讓我的心直墜入穀底,我真懷疑你一直跟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恕堇對於品蓉的話持保留的態度。基本上,在她尚未完全恢複記憶之前,任何人的話都不能當作一定的標準;所以品蓉的出現,她也沒有表現出一點興奮與感動。而這種種跡象顯示,她的失憶病情並沒有多大的起色。


    品蓉不因她的態度而生氣,反而說道:「那是因為你的臉上戴著麵具,他看不見你,而且你現在這般的削瘦;我想等你臉上的傷醫治好了,人也豐腴了;他應該就會認得你,也會看清事實的真相。」


    殷殷勸慰的低語,直教恕堇心中稍飄入一道暖風,在這異國的陌生土地上,能有這樣一位朋友,也不會那麽孤單。


    「但願你說的能成真那就好了。」始終掛著晶瑩淚珠的眼眸,總是為了那張徘徊在心坎上的影像而濕濡,她相信總會有那麽一天,她會記起過往的所有故事,那一篇篇和季敖浪漫的甜蜜往事。


    為了要讓恕堇早日記起過去的往事,品蓉決定親自去找季敖,她必須當麵跟他把話說清楚,將恕蕊的猙獰麵目撕開,不讓她再進一步傷害恕堇,也順便要讓季敖知道,這些日子來他做了多少的胡塗事。


    「小姐,請問你要找誰?」一名護士問道。


    品蓉在韓平的指引下,獨自來到恕蕊的病房,她探頭探腦的在空蕩蕩的房間內四處張望,並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此一舉動,讓巡房的護士小姐碰個正著。


    「請問這間病房的病人到什麽地方去了?」


    「你是指梁恕堇小姐嗎?」護士張著大眼笑吟吟的道。


    梁恕堇?這應該是恕蕊假借恕堇的名字來欺騙大家,她為了不想多做無謂的解釋,隨意的回了她一句:「沒錯,我是她的朋友,來看看她的病情如何?」


    「她好像和她男友到頂樓的天台上走走,你要自己去找她,還是要我們去幫你叫呢?」護士小姐又是親切的一問。


    品蓉立即搖了搖手。「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就可以,你告訴我怎麽上去就行了。」


    「你直接搭電梯上十五樓,走出去後右轉,你就會發現到他們在那裏了。」護士給了她一個方向,要她搭直達電梯。


    「謝謝,實在是麻煩你了。」


    品蓉道過謝後前進沒幾步,那名護士又記起什麽事似的回頭叫喚她一聲:「喔,小姐,天台上的欄杆現在正在維修,你不要靠得太近。」


    「我知道了,謝謝你。」這回,品蓉終於順利的進了電梯。


    一上十五樓,隻見天空霧茫茫的,厚雲堆積得像是狂風暴雨即將來襲,將整個天幕刷上一層灰;隻不過,這種天氣也不下雨,濕悶的空氣倒教人昏沉沉的。


    品蓉放眼望去,並沒有馬上就發現到恕蕊和季敖的蹤影,一時間,平台上靜謐得透出一絲不尋常的詭異氣息。


    她繞了兩圈,終於在一處牽牛花藤邊發現了一名留著跟恕堇一模一樣短發的女孩子,正欣賞著天空灰靄靄的景象;那張充滿心機又陰沉的臉,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聯想到像是從沼澤深處來的魑魅,等著好奇的人來自投羅網。


    品蓉一眼就認出她來,加快步伐的朝她走去,每踏近一步,她就覺得身上的衣服不夠保暖,好像接近陰森森的地窖般令人不寒而栗。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恕蕊沒有移動半步,也沒有將頭撇過去看品蓉,就是心知肚明她的到來。


    「你還真是料事如神,那你應該也知道我今天找到這兒來是為了什麽事吧!」品蓉直接跟她把話挑明了說,恕堇怕她,自己可不吃她那一套。


    「你來這邊幹什麽不幹我事,但是相對的你要有自知之明,也沒有什麽事能讓你稱心如意的。」恕蕊回過頭,眸中帶銳芒的將品蓉瞧個仔細,巴不得將這個左右恕堇的好朋友徹底的碎屍萬段。


    品蓉早看不慣她這種囂張又目中無人的嘴臉,脫口便說:「隻要我告訴季敖實情,我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你這個老女人,是太久沒有男人碰你,才讓你變得這麽好管閑事是不是?這是我們梁家的事,幹你這三八婆什麽屁事?我警告你,你最好放聰明點,要不然我不會對你客氣的。」恕蕊從身上取出一把水果刀,直抵著品蓉的胸口,臉上露出惡魔般的凶光,語帶恐嚇的將她帶往藤架的後方。


    品蓉一顆心雖然七上八下的,但是這種惡人你越是怕她,她越是變本加厲,她不相信恕蕊當真會傷人。「你……你這招頂多嚇嚇恕堇,我告訴你,像你這種心理不健全的人,一輩子隻能做這些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我說,季敖遲早有一天會發現真相,到時候,你的下場一定好不到哪裏去。」品蓉是吃了秤坨鐵了心,她諒恕蕊也沒那個狗膽敢一刀斃了她。


    「你倒是很有正義感嘛!恕堇有你這種兩肋插刀的朋友,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不過,你應該有聽過狗急跳牆這句話,逼急了我,不要以為我不會做出什麽抓狂的事來。」恕蕊將她逼往角落。


    這時,天空密布的烏雲依然濃得化不開,黑壓壓的一片罩頂,一陣陣的陰風淒冷鑽入骨髓。


    「恕蕊,看在你姐姐已經這樣淒慘的份上,你為什麽還要這樣趕盡殺絕?她好歹也是你親姐姐,你心腸怎會狠到這種地步?」事到如今,品蓉想了解,一個季敖真的可以讓一對親姐妹反目成仇到這樣的程度嗎?她真的無法想像。


    恕蕊在品蓉水嫩嫩的下巴劃出一條血痕,眼睛布滿紅絲的說:「我不甘心,從小到大,她什麽都比我好,人又漂亮、功課又好,每個親朋好友都對她讚不絕口,而我呢?經常生病、又是一頭又紅又醜的頭發,書又念得比她差,連打個躲避球都被人家當成欺負丟擲的目標;你說,上天這樣對我公平嗎?」


    「可是她也什麽都讓給你,你不能將恕堇對你的好都忘掉。」


    「你放屁!她就沒有將季敖讓給我。」


    品蓉全身冷汗涔涔,隻因恕蕊一想起以前的事,整個眼神就完全不對勁了。


    「季敖不適合你,不是恕堇不讓給你,你要醒一醒,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品蓉努力的想喚醒恕蕊,希望她能在這節骨眼良心發現,不要再活在這種充滿謊言的感情裏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個討人厭的大騙子。」恕蕊手心發汗,顫抖的手臂直挺挺的將她手中的刀又是朝前戳進,品蓉隻有不停的退後,一直退到欄杆旁。


    這時,遠遠的,品蓉看見有人出現,那個既模糊又熟悉的人影不就是季敖嗎?她心頭一寬,接著便要放聲一叫,隻不過她並未叫出聲,因為恕蕊並沒有讓她得逞。


    「……」品蓉的話因恕蕊刀尖的靠近而哽在喉嚨,腳下的重心頓失,加上恕蕊將刀尖一揚,一條紅色的血絲便從品蓉頸動脈的乍開缺口流了出來。


    「去死吧!」恕蕊更是心一橫,將品蓉往身後那排正待維修的欄杆一推,品蓉霎時呈垂直線的朝後猛跌;沒有任何支撐物頂住的品蓉,就這樣從十五樓的高度以重力加速度向下墜,須臾之間,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品蓉當場頭破血流一地,橫死他鄉。


    「啊——」恕蕊這才煞有其事的放聲大叫。


    正苦惱找不著恕堇的季敖,聽到尖叫聲匆匆趕到。「怎麽了,你一個人怎會跑到這裏來?」他扶住恕蕊,緊張的將她看個仔細,她彷佛受到什麽巨大的驚嚇般一直顫抖著。


    「剛剛有一個瘋女人說要跳樓,我勸也勸不聽,一時拉不住她,她就往樓下一跳,季敖……我好怕,好怕;我試著拉她,可是……」恕蕊將頭窩進季敖的懷中,身子骨還故意的顫抖不已。


    「別怕,別怕,沒事了!」季敖心疼的抱住恕蕊,不停的在心中責怪自己,早知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他就不要離開她一步,幸好那個瘋女人沒有傷害到她,要不然,他可一輩子良心不安了。


    這時,樓下傳來警車的聲音,一片鼓噪的聲音揚揚沸沸上升,隻隱約聽見一大群人圍著品蓉的屍體發出惋歎,每個人都在推測品蓉的死因,隻有恕蕊在心中暗暗竊喜,終於擺平了一個障礙;接下來,隻要對恕堇如法炮製,製造一個假意外,那她便可高枕無憂,真正不再為了真相的被拆穿而提心吊膽了。


    這一次,她絕不能讓恕堇再僥幸逃過一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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