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坐了一整天的私人飛機,終於抵達了英國,來到了孟家位於倫敦近郊的別墅。


    那是一幢十八世紀巴洛克時代的建築,配合摩爾式的雕刻和諾曼式的螺旋狀幾何組合,到處都以美麗的石頭裝飾呈現特殊的風格,可見此屋主人的雅致。


    房子四周,圍繞著精心照顧的花木,由外看進去,那劃割整齊的庭院與保養完善的草地,花木扶疏,樹影搖曳。


    「真是奢靡得荒唐。」亦築忍不住感歎地咋咋舌。


    「從意義上來說是如此。」克雷聽了點點頭,神情上沒有任何不悅,黑眸反倒是閃耀著愉快的光芒。


    亦築心不在焉地瞄他一眼,「這是什麽意思?」她把注意力全放在眼前那幢古老的別墅上。


    「我也覺得自己擁有這幢房子很荒唐,買了一座這麽大的宅邸,自己卻不常來住,我不斷的告訴自己把它賣掉算了,但是——」


    「爸,你不會真的把它賣掉吧?」後座的鈺揚忍不住向前探問。


    「有什麽不對嗎?」克雷奇怪地問。


    亦築的視線又掃向房子。「就是啊,到哪裏去找能夠買下這座別墅的買主呢?」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這幢別墅太醜陋了,沒人想買吧?」克雷那古銅色的臉上和嘴角泛起笑紋。


    鈺揚一聽,非常不滿,正想開口反駁時,亦築向他微笑著說:「絕沒有這回事,雖然這幢建築物很怪異,但絕對不醜陋,它就像人,有它特有的性格。」


    車子在正門的階梯旁停下來,克雷抬頭看看大門,臉上浮現出笑意。「你真會說話,我母親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亦築的眼光也隨著孟克雷轉到石欄杆那邊,發現有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站在那裏。此時太陽已下山,整幢別墅被黑暗籠罩,大門兩側的吊燈投射在那人身上,輪廓隱約可見,那是個像小孩般瘦小的人,燈光反射在她的銀發上,顯得非常耀眼;她一動也不動,靜靜地站在階梯上。


    克雷替亦築打開車門,她心情沉重地下車,就在此時,欄杆旁的那個人影飛快地由樓梯上走下來。


    亦築有些膽怯,不好意思地站在鈺揚身旁,而克雷似乎想給她一點勇氣,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後將手放在她肩上。


    「奶奶!」鈺揚興奮地喊著,並且向前擁抱她一下。


    孟母先是一言不發地瞧著亦築,一會兒後才發出清晰的嗓音問道:「你就是桑小姐嗎?」


    「是的,伯母叫我亦築就可以了。」亦築的嗓音聽起來有點緊張,卻也十分有禮的回答孟母。


    在暈黃的燈光下,可以看見孟母那頭銀白的發絲又細又軟,雖然臉上的肌膚不再是光滑細致,卻是保養得宜;而眼角的一些魚尾紋,可以猜出她的實際年齡。


    雖然孟母的身材很嬌小,不過卻很均勻,她穿著一件棗紅色的保守旗袍,與她的年齡、身材和容貌搭配得宜。亦築迅速看一下她的眼睛,因為眼睛是最不會說謊的,而她的眼睛簡直和孟克雷一模一樣,隻是黑眸中漾滿慈祥的笑意,使人覺得溫暖。


    「你一定累了,先進屋梳洗一下吧!」孟母一反剛才的冷漠,打開話匣子就說:「車子就停在這裏,讓老何開去車庫放好了。老何!」


    一個五十餘歲的健朗老人馬上從後麵走出來。


    「老何,請你把車子開到車庫,然後找人把行李拿進來。」孟母轉向他們,像機關槍一樣滔滔不絕地說著:「現在大家都進來,你們一路上一定很疲倦吧!你們早該到了,是不是中途在哪裏逗留了呢?還是車子故障了?不過我剛剛看好像沒什麽毛病,還是路上的車太擁擠?」


    她一麵問話,一麵精神飽滿地快速走上階梯。


    亦築單單聽她說話,就覺得有點頭昏腦脹。


    「我們在來這裏的途中曾經停下來吃點東西,遲到的原因是,餐廳的附近有一個湖,鈺揚發現那裏有小船出租,不聽我的勸阻就要去劃,結果在湖中的島上停留了將近一小時。」孟克雷回答他母親一連串的問題。


    他那緩和的語氣聽來如此溫柔,令亦築嚇了一跳,因為當時她與鈺揚回到餐廳時,他那火冒三丈的模樣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當時鈺揚堅持要一探湖中的小島,就把小船停在岸邊,他們兩人登上遍植樹木的小島,在島上散步,一不小心船被水漂走了,他們隻好在島上等待出租小船的業主來解救他們,於是時間就耽誤了。當他們兩人回到餐廳時,孟克雷窮凶惡極地瞪著他們,責備了他們幾句,使鈺揚垂頭喪氣起來,大大掃了他們兩人的興致。


    想著想著,亦築隨著大家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放眼望去,她驚訝得兩眼發直,屋子裏擺的全是維多利亞時期的古典家飾,給人一種典雅高貴的感覺,一進入這個大廳,彷佛來到了另一個時代。


    「關於你的事情,我聽鈺揚說過好幾次了。」孟母輕聲地道。


    亦築回過神,微笑回答:「我由鈺揚那裏也聽到不少有關您老人家的事。」


    孟母的表情變得若有所思,她凝視亦築好一會兒,然後又轉頭看向她兒子,咕噥地說著。


    亦築並沒有仔細聽他們在說什麽,自己一個人走向火爐旁邊,觀賞外型像木頭一樣的電熱器,這個房間的暖氣設備相當溫暖,要使整座別墅達到這種規模,每年一定是花了钜額的金錢來維護,然而為一幢一年當中大部分時間都沒人居住的房子如此奢侈、大費周張,有必要嗎?亦築突然有點生氣。


    這時,鈺揚走了過來。「亦築,關於今天下午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她嫣然一笑。


    「不過我爸很生氣,都怪我太迷糊了。」


    「是呀!」亦築朝他揶揄地眨眨右眼。「害我還被你爸罵。」


    鈺揚也跟著她笑起來。「沒想到我爸罵起人來一點都不含糊,凶得很呢!」


    突然間,他們雙雙感覺到他們口中的那號人物,正以冰冷的目光瞪著他們,同時孟母那嘹亮的聲音亦由背後傳來。「亦築,你要不要先去看看自己的房間?我叫人帶你上樓去。」


    「我帶她去就可以了。」克雷自告奮勇。


    亦築隨在孟克雷身後,爬上樓梯,來到一間麵臨庭院的房間,看起來既明朗又舒適,但孟克雷似乎沒有準備離去的意思,隻見他好整以暇地靠在門邊凝視著她。


    亦築因為他站在那裏看著自己,心情有些不穩定,她考慮了一會兒,決定勇敢地麵對他的挑戰,也抬起頭來看他,兩個人四目相對……


    「亦築,你到底打算怎麽樣?」孟克雷的眼眸中充滿了勉強控製住的憤怒。


    亦築瞪大圓眸,一臉無辜地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你很明白,無法了解的人是我,你一麵說要避開鈺揚,一麵又和他接近,你的企圖到底是什麽?」


    「我沒有任何的企圖。」亦築不耐煩地翻翻白眼,心頭泛起強烈的不悅與無奈。怎麽有人那麽冥頑不靈啊!?到底要她說幾百次,他才會聽得懂呀?


    克雷嗤之以鼻。「別假正經了。」


    亦築臉一沉,立刻反駁:「你以為我有什麽打算?你別忘了,是你邀請我來這裏度假的,更何況我的想法你已經知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你愛鈺揚嗎?」克雷深沉的眼眸透過又濃又黑的睫毛射出精光。


    「我已經說過了,你會有這種想法實在太荒唐。」


    「你的確如此說過,但是鈺揚該怎麽辦呢?」克雷向她逼近,「如果你真的關心他,就應該明白告訴他才對。」


    亦築清豔的臉蛋氣呼呼的。「我已經告訴他了。」


    「但是鈺揚並不相信。坦白說,我也無法相信,因為你的言行互相矛盾,別以為我沒看到,你讓鈺揚撫摸你的臉。」


    「照我看來,我們之間有個大誤解,不過問題的核心在你而不是我。」亦築不屑地揚揚柳眉,「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截至目前為止,我沒有讓鈺揚擁抱過——你想知道的就是這一點吧?」


    克雷一步步走近,讓亦築覺得緊張不安起來,心跳個不停,全身血液都湧到腦子裏。


    「女人隨時隨地都有拒絕的權利,你為什麽不直接跟他說不呢?」


    「那是你這種男人無法了解的,我卻很清楚,我不想傷害到鈺揚的心。」亦築斜睨他一眼,皺了皺眉頭。


    「為什麽?」克雷再度逼進,此刻兩人相距僅僅幾公分,而他的俊臉上布滿慍怒與敵意。


    亦築下意識地感到畏縮,退了一步,但嘴巴卻毫不客氣。「孟先生,我懷疑你這個人有健忘症,這事我不是已經跟你解釋過嗎?」


    克雷忽然伸出雙手,用力捧著她的雙頰,似乎考慮要捏碎她的骨頭。「要傷害你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你感到害怕嗎?」


    「孟先生,請你放手。」亦築勉強鎮定地要求。


    「聽你的語氣,好像並非真心的要我放手一樣。」克雷挖苦地說,接著便低下頭,用自己的嘴封住亦築的嘴唇,用力吸吮。


    亦築以雙手抵住孟克雷的胸膛,但她並沒有推開他,隻是全身僵直地站著,漸漸的,她很想將雙手繞著他的脖子,然而理智與情感卻相持不下,而她對於自己的感情衝動實在相當震驚。


    克雷開始以他修長的手指撫摸她的背部,抱緊她的嬌軀,就在雙方身體相觸的那一刹那,亦築發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脈搏加速跳動,渾身熱呼呼的,有種前所未有的快感。


    良久,克雷將身體後退,抬起頭來,以既高傲又熱情的詭異表情凝視亦築。「亦築,請你給我一個明白的答覆。難道你對我不滿意嗎?我可以帶給你從未有過的快樂。」


    「孟先生,我可不是貨品,如果你要買的話,就去買別的女人吧!」亦築悻悻然地輕啐他一口。


    「我提到錢了嗎?」克雷溫柔地為亦築撥開散在她臉上的頭發。「亦築,你到底想要什麽?可以告訴我嗎?」他的黑眸一刻也不移地注視著她的嘴唇。「請你坦誠地告訴我好嗎?」


    亦築又被孟克雷抱在懷裏,此時她突然聽見怦怦的心跳聲,就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聲,或者是他的?他的手不停地愛撫她,撥亂她的心弦,亦築情不自禁地凝視他的雙眼,覺得自己快不能承受他的熱情。


    「我需要你。」克雷柔情地低訴,把頭埋進她的胸前,饑渴地吸吮她領口溫熱的雪膚,重重地喘息著,對她充滿了強烈的欲望。


    亦築不禁全身虛軟,幾乎癱瘓,原本放在克雷胸前的手也自然而然地往上移,抓住他的肩膀,又不自覺地將頭向後仰,讓他的舌頭在她頸上自由地遊移,此刻,她已完全投降了,想逃的念頭也消失無蹤。


    克雷性感的嘴唇漸漸舔上她的唇,再度壓緊她。


    當克雷的手探入她的衣服內時,一個念頭突然竄入她腦海。


    我在做什麽!?難道自己就這樣委身於他嗎?以後教她怎麽在他麵前抬起頭來?


    亦築覺得人格受到侮辱,到目前為止,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愛她,他強烈的熱吻隻是源自他男性的rou體欲望。這時,亦築的理性逐漸抬頭,慢慢清醒過來,被挑逗起來的欲火瞬間又熄滅了,她用盡全身的力量,掙開他的擁抱。


    她那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克雷的熱情也冷卻了。他把雙手插進褲袋裏,冷峻的目光像刺般盯著俏臉酡紅的亦築。「這是新的遊戲嗎?想不到你也玩這種遊戲。」


    「這不是遊戲,我再也不會對你存有任何的期望。」


    克雷表情僵硬地說:「你有沒有考慮到整件事的可能性?我既有財富又有權勢,隻要我想得到的東西,沒有不能到手的,你仔細考慮考慮吧!」他將她從頭至腳冷酷地打量一番。「也許你有迷人之處,不過隻靠你的聲音,是無法成為名歌星的,而且永遠不可能登上顛峰,如果有我捧你的話,你一定可以大紅大紫的。」


    「很遺憾,我沒有興趣。」這種類似的話,亦築聽過不下數十次,但由孟克雷口中說出最傷人。


    「那麽,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說過了,我什麽都不要。」亦築的口氣比他還不耐煩。


    克雷的嘴角抽搐一下。「你要鈺揚,是吧?」


    「假如你這樣認為的話,隨便你怎麽想。」


    「你瘋啦!他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而已。」克雷不懂她的腦袋是怎麽運轉的,她竟然舍棄他這成熟的男人,而選擇兒子那青澀小子?


    「是的,我是瘋了。」此時亦築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希望孟克雷趕快離開這個房間,如果這該死的男人還繼續待在這房間,那麽她肯定會失控地痛哭出聲。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竟然敢欺騙我!?」克雷的眼神裏摻雜著怒火與醋意,他表情複雜地盯著亦築。「就算是如此,我也不會讓你和鈺揚結婚的。」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跟他結婚。」


    克雷突然改變口氣,陰沉地問:「鈺揚是你的愛人嗎?」


    「老天!當然不是,鈺揚對我而言,隻不過是個孩子。」亦築淺斂眉心,冷颼颼地道。


    「那麽你想從鈺揚那裏得到什麽?」


    「難道你的腦袋隻會作機械的計算嗎?你不具有人類正常的感情,好像一部冰冷的電腦一樣,但電腦並不是完全正確無誤的,它有可能在操作的過程或程式的設計當中發生錯誤。」


    「你確定你說的人是我?」他從不認為自己是部沒感情的電腦。


    亦築不受影響,繼續說下去:「你對任何事情的出發點,都以商業式的得失損益來衡量,並且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做任何事情都先想好對自己有利的動機,我才沒有像你那種拜金主義的想法;其實這個問題,我本來不想提出來和你討論的。」


    克雷由褲袋裏伸出一隻手,托住亦築小巧的下巴,盯著她的雙眼說:「如果你真的不是在追求鈺揚的話,希望你能讓我抱。」


    亦築怒不可遏地怒瞋他,僵立在那兒。


    「我不會讓你後悔的,如果你忠實自己的感覺,這麽做並不困難。」克雷又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亦築緊盯著他剛毅冷硬的下顎,心跳又開始瘋狂地加速,她知道自己已經卷入愛情的漩渦,而且也知道孟克雷若再進一步,自己就將成為他肉欲的俘虜。


    「你的技術的確很高明,但是讓我感到厭惡。」她極力的克製自己的情緒。


    「你——」


    克雷咬牙切齒,一把將她攬近,但亦築卻用雙手頂住他的胸部,不給他有抱住自己的機會。


    克雷悒憤地低咆一聲:「隻要一次就好了。」


    亦築充耳不聞,拚命地掙紮。


    「女人,你就不能識相一點嗎?把我惹火了,小心我掐死你。」克雷惱火地叫了起來。


    「我並不意外,你一向都是如此,與其說你跟女人溫存,還不如說你對女人施暴,你還好意思那麽得意。」亦築不怕死地刺激他。


    克雷氣得黑眼珠開始冒著怒火,手指像鐵爪一般深深箝住她纖細的手腕,可怕得彷佛想吃人。「金錢買不動你,威脅、挑逗也都無效,是你逼得我不得不采取下策的。」


    「孟先生,你真是條可憐蟲,因為你一向要什麽有什麽,就以為凡事都能合你的意,順你的心。一旦你想要的東西無法到手時,你就孩子氣地耍脾氣嗎?」亦築的聲音更冷、更澀。


    突然間,克雷的麵色鐵青,亦築還以為他氣炸了,準備再度向自己展開攻擊,不料他卻轉身步出房間,用力甩上房門。


    亦築望著合上的房門,這才完全放鬆自己,癱軟在地毯上。淚也悄無聲息地造訪她的臉……


    良久,亦築終於下樓了,發現大夥兒都在客廳裏,她還沒走到客廳就聽見孟母高昂的快語,有一位傭人好奇地看著她,將她帶到客廳。


    她一進去,正好聽到孟克雷冰冷嚴厲的聲音。


    「證據清楚明白的證明他說謊,這是他不對,應該受到懲罰。」


    「但是這麽一來,他太太和孩子不是太可憐了嗎?兩年前我曾經在倫敦見過他太太,是個很好的女人,如果因為她先生的緣故,全家也要連帶遭殃的話,那就太沒有人情味。」


    「媽,他侵占公款,這些錢當然是要由他身上索回。」


    此時,孟母發現亦築走進來,回過頭來跟她打招呼:「你下來啦!鈺揚,給亦築倒杯飲料,亦築你要喝什麽?你的洋裝顏色好漂亮,跟你的白皙臉色很相稱。克雷,你覺得漂不漂亮?」


    孟母笑著回過頭去看兒子。


    克雷傲慢地上下打量著她,冷然地道:「嗯……很迷人。」


    至此開始,他整夜就不停地譏諷亦築,無論是由他口中所說出來的話,或是他的眼神、表情,舉手投足間,都表現出他對亦築的敵意。


    亦築也憤怒的回瞪他,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以往她都可以巧妙地應付他的冷嘲熱諷,但是今天晚上的克雷特別難纏,就好像一隻瘋狂獅子,要將敵方弄得遍體鱗傷。


    如果亦築當場對他采取報複行動的話,會令鈺揚對他父親產生疏遠,那麽她好不容易為他們建立起來的父子關係,就會毀於一旦,她的一切努力都將會成為泡影。所以,一個晚上下來,她也隻能逆來順受,任由那痛苦漸漸齧啃她的心。


    直到大家各自回房,亦築才鬆了一口氣,疲憊地坐在床沿,回憶孟克雷今晚的言行舉止,真想不到他竟然會采取如此愚蠢的報複行動。


    突然門被打開了,亦築嚇了一跳,急忙抬起頭來。


    隻見孟母穿著樸素的睡衣,站在門口問道:「我可以進來嗎?」


    「當然可以,請進。」亦築一邊有禮地答著,一邊狐疑地思忖——這時候克雷的母親來找她有什麽事?是要來請她離開鈺揚嗎?


    孟母坐在她旁邊的位置,麵對麵看了她一會兒,才平靜地問:「克雷今晚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是伯母來找我的原因嗎?」


    孟母的白發下露出一張慈祥的笑臉。「因為我是他的母親,無法直接從自己的孩子口中問出話來,所以才來問你。」


    「伯母真是開明,難怪鈺揚那麽敬愛您。」亦築真心地道。


    「你是說我孫子嗎?」


    「他們兩個都很敬愛您。」


    孟母笑嗬嗬地道:「這我知道,你還沒說你和克雷之間發生了什麽事?當你們一起進門時還好好的,怎麽他從你房間出來以後,整個臉色都變了?」


    亦築有些緊張地用舌頭舔舔嘴唇,沙啞地回答:「我們有點意見不合,吵架了。」


    孟母溫柔的握著亦築的手,「你的眼睛很清澈,總是坦蕩蕩地直視我們,我想我坦白告訴你也無妨,當我一聽到有關鈺揚與你的事情時,急得不知該怎麽辦,所以立刻打電話把克雷從美國叫回來,他回台灣後,我們討論的結果是必須把你從鈺揚身邊抹除掉。」


    一聽到「抹除掉」三個字,亦築的肩膀明顯地震動了一下。


    孟母笑著安慰她。「放心,所謂除掉並不是真的殺掉你,當時我們都以為你是為了金錢才接近鈺揚的壞女人,所以我兒子去找你是想用金錢解決。他年輕時,我也曾經做過同樣的事。」


    「真的?」亦築噗哧失笑,露出大大的愉悅笑容。原來孟克雷曾被壞女人騙過,難怪他對自己深惡痛絕。


    「你不相信啊?克雷年輕的時候做過好多荒唐事,這個孩子長得高大帥氣,很有女人緣,所以常常碰到壞女人。」


    亦築的雙唇抿成一抹賊兮兮的弧線。「我還以為他年輕時就被家人強迫結婚了呢!」


    「你以為結過婚就會和這些事情絕緣嗎?克雷雖然很年輕就結婚,不過他們是為了結合兩大家族的財勢而結婚的,他並不愛他的妻子,他妻子也知道,所以夫妻倆就彼此懷恨著;生下鈺揚後,他們兩人就分居了,但沒想到我媳婦把鈺揚教養成一個討厭父親的人。」


    「我曾經由鈺揚那兒聽說過這件事。」基本上,亦築覺得是孟克雷活該,不過當著他母親的麵,她也不好直接批評。


    「克雷是個很有野心的人,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思想就很成熟,是個心機深沉的孩子,十七、八歲就經營一家大公司,對於權力的欲望很高,這對於一個年輕孩子來說,是很不健康的;而且包圍他的那些女人讓他變得愈來愈自負,終於變成一個冷酷傲慢的人。所以我一直讓鈺揚留在我身邊,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對兒子的教育已經失敗,絕不能再讓我的孫子步上他父親的後塵。」


    「這點您大可放心,鈺揚是個好孩子,將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男人。」


    「唉!但是這孩子就要跟克雷一起到美國了,我真不敢想像結果會變成怎樣。在他這種正處於由小孩轉變成大人的年齡,最容易受到父親的影響,我看這孩子最近似乎很崇拜他父親,每天都由克雷那裏吸收人生的形形色色、各種知識;而且,也透過克雷來看這個世界,不過克雷眼中的人生並不完美,他有許多偏激的想法,唉!我真擔心鈺揚的心態變得跟他父親一樣。」


    亦築無奈地歎了口氣,她覺得事情並沒有像她老人家說得那麽嚴重,但卻沒有立場多作置喙。「伯母,您有什麽辦法嗎?」


    孟母和藹地摸摸她的手。「我很高興今天找你來是找對了,亦築,這樁事的決定權握在你手中。」


    「在我手中!?」亦築不解地瞅著孟母。


    「克雷一直想把鈺揚從你那兒拉到美國,所以,要是你回避鈺揚的話,他也許會把鈺揚留在我身邊。」


    「我懂了,您是要我從此銷聲匿跡。」


    孟母的笑容顯示出她對亦築聰慧反應的讚賞。「是的,而且是希望你完完全全地消失。鈺揚剛開始或許會試著找尋你,但我們會盡快讓他死心的。」


    「可是我能消失到哪裏去?我的工作和親友怎麽辦?」亦築忍不住表示一點意見。


    「放心,這些都不是問題,我會幫你安排一切。不曉得你對巴哈馬的感覺怎麽樣?我有一個朋友在那裏開夜總會,我可以安排你在那邊駐唱,至於薪水一定會讓你滿意。」


    亦築考慮了半晌,然後以沉重的語氣啟口:「好!我決定去巴哈馬,不過我隻能住半年。」六個月的時間應該足以擺脫孟家父子了吧?如果超過半年,她可不幹,她才不想因為他們父子而離開台灣太久。


    孟母鬆了一口氣,閉一下她那已有皺紋的眼瞼,以感激的聲音說:「謝謝你,亦築,你真是個好孩子,不過這件事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希望你不要讓別人知道。」


    「好的,我答應您。」


    孟母微胖的臉上泛開了一抹笑容。「你真是善解人意,難怪克雷和鈺揚那麽喜歡你。」


    「克雷!?」亦築那水盈盈的眼眸霎時蒙上一層錯愕。「伯母,您怎麽會這樣認為?」


    「難道不是嗎?」


    亦築搖頭,「克雷對我一向懷有恨意,他討厭死我了。」


    「知子莫若母,我兒子第一次看到你時,就被你深深吸引,從克雷的口氣中,我了解這一點,尤其看了今晚你們談話的情景,我更肯定自己的看法無誤。克雷究竟對你做了什麽,我並不清楚,也許他的言行舉止侵犯了你,但是當他注視你的時候,眼睛裏隱藏不住對你的愛意,這點,恐怕隻有旁觀者清了。」


    「您真的知道克雷心中的希望嗎?」話一出口,亦築就被自己的口無遮攔嚇一跳,她怎麽可以對孟母說出這種話來呢?真是太沒腦筋了!


    誰知孟母毫不在意,和顏悅色地笑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自己兒子的心思我還猜不透嗎?從小隻要他想要的東西,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得到手才甘心,他向來不習慣壓抑自己的感情,不過,他現在遇到了使他不得不克製自己衝動的人了,也許對他會有所裨益,至少能讓他了解,他所希望的東西並不一定都能如願獲得。」


    說罷,孟母以有趣的眼神朝亦築一望。「孩子,你沒讓克雷如願以償,對吧?」


    「嗯,我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亦築沒有辦法控製臉上的紅雲。


    孟母慈祥的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接著問道:「鈺揚那孩子有沒有向你表示過什麽?」


    「有,好幾次。」亦築答道,「可是我都拒絕他了,我不否認我喜歡鈺揚,但他畢竟隻是半個大人而已。」


    「克雷呢?你對他的觀感又如何?」孟母發覺與亦築這女孩相處愈久,對她的好感也就愈多,難怪她的兒子與孫子雙雙迷上她。


    亦築別開臉,「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討厭。」


    「你不認為你回答得很勉強嗎?」孟母的嘴角有抹笑意。


    「勉強!?我不懂您的意思,伯母。」


    「你的心裏明明喜歡我兒子,回答的時候卻又佯稱不喜歡,這種口是心非的答案不是很勉強嗎?」頓了一會兒,孟母眼裏浮現出了然的神色。「你本來想說喜歡的,對不對?」


    「不!」亦築猛烈地搖頭否認,像鴕鳥一樣逃避地將臉埋進雙手中。「我不喜歡他。」


    孟母攬著亦築的肩膀。「你用不著否認,老實說,你和克雷一樣都是喜怒哀樂形於色的人,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有這種感覺。」孟母不想給她太多的壓力,於是站起身,打了個嗬欠。「這幾天你可以盡情地在這裏遊玩,關於工作的事情,我會為你作妥善的安排,你不用擔心。」


    亦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抬起頭來看她。「金錢的魔力何其大!再困難的事情,藉由金錢的力量照樣可以迎刃而解。」她輕聲地嘲弄道。


    孟母明白她內心的苦澀,所以溫柔地望著她。「我本來想為你多盡點心力,不過我想你大概不會接受吧!」


    亦築的唇角翹起一抹驕傲的微笑,默默地回以對方無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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