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喬眼睛迷糊地看看他,將刁在嘴裏剛燃了一點點的煙拿出來,塞到假假嘴裏。自己又點了一根。假假猛一吸,煙還未入肺,光在咽腔裏便讓他難受得猛咳了起來。蕭喬抬手拍他的背,語氣沉沉地說:“小貓學什麽抽煙。”假假揮手示意他沒事,緩了一下,又慢慢吸了一口,憋著沒咳出來。再吸幾口,便沒那麽難受了。煙填進肺裏的感覺很奇妙。說不上喜歡,但似乎有那麽一點感覺。兩人各幹掉了兩瓶酒,地上煙頭丟了一堆。假假感覺整個人雲裏霧裏的,他這才發現,原來煙抽多了也會醉,這種醉跟酒醉有點區別。喝酒是糊塗的醉,吸煙是清醒的醉。酒醉讓人忘事,煙醉卻讓人搜腸刮肚地想將埋在心底深處的東西翻出來,翻出來反複看,或自嘲或自憐。“我殺了人。”蕭喬的聲音兀自在房間內響起。這是他第二次對人說這句話,第一次說這話的時候,他被送進了治療中心。房間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假假覺得這句話像是從靈魂深處發出來的,是蕭喬的靈魂深處,也是他自己的。他殺了人。他心裏猛地抖了一下,側頭看著蕭喬。“你問過我,我能不能在意識裏殺人。”蕭喬緩緩地說,似乎每一個字都要思考很久。“我騙了你。答案是可以。”他盯著黑暗的某處發呆。“猥/褻女童案,主犯,死了。”蕭喬繼續說。“阿姨說是從犯殺的……”假假怔怔地看著他,眼睛在黑暗中有些光。“不……”蕭喬聲音很輕。“我殺的。”良久,他說了句。“從犯?”假假大概猜出來了。“十歲,我躲在那些小孩後麵,那女孩的血一路從桌子上順著桌腳流下來。那個從犯守在門口,他手裏拿著刀……我就一直看著他的刀……我看著他的刀。”蕭喬的聲音抖得可怕。“在我陷入絕望的時候,一個聲音,在我腦子裏響起來。殺了他!那個聲音這樣跟我說。”蕭喬不斷地發抖,煙頭的火光跟著在黑暗中輕顫。“我感覺有一個力量在推我。將我推到一片汙濁裏。那裏黑暗、肮髒、惡臭,腐樹萬頃,蛆蟲遍地!那一刻,我感覺我持著聖劍,像一個高尚的審判者一樣。我對著那一片汙濁說,自救吧,殺了他。”蕭喬說得像瘋魔了一樣,他將手上的煙立著,仿佛那是他口中所說的聖劍。“所以你控製了從犯。”假假幫他說了出來。“是……嗬嗬……我讓他持著刀,捅了主犯,18刀。流了半屋子的血。”蕭喬說著,有些殘忍地笑了一笑。“半屋子的血……”假假眼中突然出現了一些恍惚。煙酒上腦,他慢慢走進了自己的世界裏。“停下來後,從犯瘋了。但是我知道他知道!他知道是我!他像瘋了一樣撞著牆角……他被警察帶走的時候,一直在看我,那個眼神是充滿死亡的恐懼,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眼神像夢魘一樣不斷地出現在我生活裏,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身邊所有人都這樣看我……我爸我媽我同學我老師……”蕭喬說著,猛灌了一口酒。“後來我沒再入過別人的魂,可是那個聲音一直在!在我夢裏,在我絕望的時候,他就告訴我,殺了他。我知道,那是一種力量,我沒辦法控製的力量。”蕭喬自顧自地說。假假麵向他,眼神卻是越過了他,他緩緩說:“那個從犯……我知道那種感覺。”“我跟你說過,最近那股力量在變強,我可以隨意進到別人的意識裏,我覺得我能掌控它。可是,這段時間,他也回來了,他也變強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虛無縹緲,我感覺他就在我身邊,甚至,我可以看到他殘破的靈魂。我看到了他的死。他麵容模糊,可是我知道是他。一團霧色的身影在他麵前,一雙黑色的利爪將他的心挖了出來……我不想看,就跑,跑了很遠,我感覺跑得要虛脫了!可是一低頭,我發現我心髒的位置是空的!”蕭喬越說越激動,話裏透著沉甸甸的絕望。一聲輕響,酒瓶子掉在地上,酒水淺淺漫過一地的煙頭。假假手指還保持著拿酒瓶的姿勢。他怔怔地看著蕭喬,嘴張了幾次,卻沒說話。蕭喬大喘息了數次,突然轉身,越過酒瓶子,與假假麵對麵坐著。他拉起假假的手,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兩人的手是冰得可怕,他心髒的位置卻異常的暖。“阿真,每回醒來我都很怕,我都要摸一下自己的心髒在不在。他們說我抑鬱症!可是我知道!這個不是病!這個治不好,吃再多的藥都治不好!我殺了人,那個力量與生俱來,而擁有那個力量的人活在我的靈魂裏!”蕭喬看著假假,一字一頓地說。“那天在夢裏。我問他,你是誰。他說,我即是你。”蕭喬握著假假的手,死死地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可是假假的手,抖得比他還厲害。蕭喬的心髒用力起伏著,兩人在黑暗中再次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許久,假假用手輕輕撫了撫蕭喬的胸口。他說:“喬哥,記不記得以前我跟你講的故事。”“你跟我講過很多故事。”蕭喬看著他說。“嗯……第一個故事,我說我從老家出來後,躲了很多年。後來我跟你說,那個故事還有另外一部分,從老家出來的時候,大雪封山,有個長發少年,踏雪而來,他唱著歌,將我從雪地裏撈起來。你問我後來怎麽樣了,我說,後來他離開了,他走的時候,在我脖子上掛了一串小魚幹。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他。”假假定定地看著蕭喬。“他叫子申,對嗎。”蕭喬覺得胸口似被堵上一口石頭,“你喜歡他,對嗎。”蕭喬有些嫉妒,嫉妒這個被假假念了兩百年的人。自己總是刻意去避開這個問題,從來不問他,可是避無可避,還是被說出來了。若假假不說,他便可以說服自己,這是自己在瞎猜。可若假假說了,那便沒法自欺欺人了。可是那又怎樣,自己不能跟一個已死的人較勁。“是,他叫子申。”假假一直看著蕭喬,並未說自己喜歡他,也沒說不喜歡。他頓了數秒,繼而道:“其實故事還有最後一部分我沒跟你說。”蕭喬看著他,仍將他的手握在胸口,兩人手心出汗。“我殺了他。”黑暗中,假假的眼神變得陰鬱。蕭喬倏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握著他的手不由得緊了緊。“知道我用什麽殺他嗎?”假假看著蕭喬胸口的位置。突然,他五指一收縮,再緩緩張開,伸出了鋒利的爪子。他將爪子頂在蕭喬心髒的位置,微微地使上了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