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時間到了,天愛什麽時候回來?」林至中問著對座的程寬。


    程寬搖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因為他已整整三年沒有天愛的音訊,更不知道她有沒有其他對象、再婚了沒有。


    林至中幫程寬再添滿杯子裏的水,他堅持不喝酒,他說:「天愛若回來了,我要她看到的是我清醒的模樣。」


    記得天愛剛走那一年,連尼采和貝多芬都安慰不了程寬失落的心,他幾乎天天以酒澆愁,連課也不去上。那一陣子,林至中常常陪他泡在各大酒吧裏買醉。


    他常在喝醉時對林至中說:「如果我當初休學陪著天愛,不要冷落她,或許她就不會離開我了。」


    林至中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能陪著他一杯一杯的喝著。


    程寬還因此差一點就從研究所被退學,要不是熟知內情的指導教授力排眾議,主張再給一向優秀的他一次機會,或許他的一生就從此改變了。


    程寬的指導教授苦口婆心的勸慰他,甚至搬出尼采的言論來與他大辯,而徐萬林也大聲的斥責他:「如果天愛回來,看到你變成一個什麽都不是的酒鬼,你以為你還留得住她嗎?」


    程寬聞言總算恢複了理智。之後他更以極出色的論文獲得直升博士班的資格。


    這三年,程寬的苦悶全化成研讀的動力,他沒日沒夜的苦讀,偶爾的假期則回台中與母親溝通,讓母親知道他永遠是她的兒子、不會棄她而去,但天愛則是他今生最愛的女人,他希望母親能接受天愛。


    程母知道程寬的痛苦有大半是她造成,她也很後悔,並且答應程寬,她願意與天愛和平相處,隻要天愛願意回來。


    程寬一直在為與天愛的複合作準備,他不能確定天愛是否還要他,但隻要有一絲絲機會,他是絕不可能放棄的。


    天愛是他唯一的愛!此生不變。


    「學長!」林至中小心的問:「你還愛她嗎?」


    「你說呢?」程寬苦笑,「我希望天愛回來將她的決定告訴我,卻又怕從她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如果她再一次離開我,屆時我真的不知道還有沒有控製自己情緒的能力。」


    這兩年來,林至中從來沒再聽程寬提起過天愛,還以為他淡忘了;但如今程寬這番話,卻顯示出他對天愛的在乎程度。


    「那時候,我最大的痛苦就在於無法證明我對她的愛情,我那麽愛她,卻不知該如何讓她知道。」


    「你可以直接告訴她啊!」


    「但是『我愛你』三個字,根本不足以表達出我對她熱切的感情。」程寬苦惱的說。


    林至中同情的看著程寬,如果連學長都無法用適切的字句表達他對天愛的感情,那他就更幫不上忙了。


    「她會回來的,學長。」也隻能這樣安慰程寬了。


    「她答應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隻是,不知道她的決定會是什麽?」程寬眼中有著惶恐與不安。


    「學長……」林至中向來不會安慰人。


    「算了,至中,我該走了,謝謝你昨晚陪我聊了一夜。」程寬起身欲離去。


    「不一起吃午餐嗎?」


    「不了,我隻想回去洗個澡,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緒。」


    「好吧!那……再見。」


    「再見。」


    宿舍裏安靜得嚇人,大家都回去過暑假了,這樣也好,沒有人打擾他,程寬可以更仔細的回想過去種種甜蜜。


    燠熱的夏日午後,程寬本該睡個午覺的,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睡覺了。自從上星期以來,他幾乎夜夜不能好眠。


    上星期四,也就是六月二十一日,這個刺痛他的日子!自從她離開後,已經過了三個六月二十一日。每年的這個日子,就是他最痛苦的時候。程寬無法不想起她,這個他用生命去愛的女人。


    奶奶常常打電話到宿舍來,要他飛到紐約去帶回天愛。奶奶說天愛是個重感情的好女孩,而且對他一直沒有忘情。


    真的嗎,天愛?那邊沒有男人追求你嗎?我並不特別,至少沒有特別到可以留住你漂泊的心。怎麽可能沒有男人追求你?你是個走到哪裏都會吸引一堆男人的女人啊!程寬苦澀的想著。


    奶奶甚至以威脅的口吻對他說:「要是你不將天愛帶回來,你就不要再來看奶奶了,奶奶就當沒你這個孫子。」


    他知道奶奶非常喜歡天愛,隻是,他怎麽能去找她呢?他答應過天愛,不去打擾她,讓她自己思考、自己做決定。


    三年了,她心裏應該已有決定了吧!


    這三年來,你過得好嗎,天愛?


    唉!怎麽可能會不好!天愛這個天之驕女,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有一堆人搶著當她的護花使者,嗬護她、照顧她,不是嗎?


    「沒有愛情,我不能活!」這是她時時掛在嘴邊的話。


    天愛,想必你一定活得很好吧!你必不缺乏愛情,因為隻要你招招手,多的是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的男人。


    這種想法,算不算嫉妒?算不算小心眼?


    隻是天愛,你曾想過我嗎,即使隻有短短一秒鍾?


    你知不知道,這三年來我一直盼著你的歸來?但……你會回來嗎?至少,你會回來告訴我你的決定,對吧!


    放你走,讓你高飛,隻因為記得你曾說過:「如果我膩了,不要強留我,我會厭煩的。」


    為了不願成為惹你厭煩的男人,再痛、再不舍,我強忍著椎心之苦,還是讓你走了。


    在異國的天空高飛,有人為你指引方向嗎?累了、倦了的時候,有地方讓你棲息嗎?


    天愛……


    「程寬外找!程寬外找!」廣播器裏突然傳來聲音,喚醒了沉思中的程寬。


    誰找我?


    程寬忽然想起,天愛特地從東京趕回來找他,向他求婚的那個下午。多美麗的回憶!影像鮮明得彷佛隻是昨日。


    難道是天愛?她回國了?程寬激動的想。不,不可能是她!此刻她應該正在紐約才是!


    「程寬外找?」廣播器裏又傳來聲音。


    他趕緊起身,走向服務台。


    彎過走廊,隔著服務台的窗口,程寬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裏,顯得格外動人。


    程寬定住腳步,不敢置信的望著那道身影,隻見那女孩穿著一件水綠色及膝a字裙、握著登機箱的手把,正巧笑倩兮的凝望著另一頭的他。


    天愛!


    她真的回來了!


    程寬急奔至她麵前,卻在距離她一公尺時停住了。她是來告訴他她的決定的嗎?她的決定又是什麽?


    程寬這輩子不曾這麽緊張過,即使在直升博士班口試時,他也沒有像此刻如此不安。


    兩人隔著些許的距離,彼此就這麽靜靜相望,彷佛天地間隻剩他們兩人。


    大約過了十億萬年那麽久,程寬率先打破沉默:「你終於回來了,天愛。」他的聲音瘖啞。


    「我辦了休學。」天愛的嗓音依然輕柔,微笑地道。


    「不是快拿到學位了?」他並不驚訝,因為天愛本就是個率性的人,學位對於她如同一張廢紙。


    「我告訴院長,我一定得回台灣。」天愛答非所問。


    「哦?為什麽?」程寬的心緊繃著。


    「我告訴她,我要回台灣結婚。」天愛微笑,是程寬昔日熟悉的那個笑容,隻是更多了一份成熟。


    程寬一口氣哽在喉頭,他不敢呼吸,就怕一用力這個美夢就會消失不見。他靜靜等待天愛的下一句話。


    天愛走上前,握住程寬的手,認真而且嚴肅的問他:「程寬,你願意當我的新郎嗎?」


    天愛還是要他!


    經過三年的煎熬等待,天愛終究還是要他!


    內心的極度狂喜,讓程寬霎時怔忡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麽、也不知該做何反應,他隻能呆呆地看著天愛。


    他的沉默與麵無表情,讓天愛誤以為遭到拒絕,她的臉色一黯,放開握他的手,轉身準備離去。


    不到三秒鍾,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喊叫。


    「天愛!」


    她轉過身來望著程寬,臉上還有受傷的神情。


    程寬大步跨向天愛,一把將她摟進懷裏,死命的牢牢擁住她。


    「你敢走!你敢再一次走出我的生命,我一定親手捏碎你!」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天愛被緊抱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將手放到他胸前,微微推開他,喘息的說:


    「我快窒息了。」


    程寬不理會她的抗拒,像抓住稀世珍寶般的緊抓著天愛,深怕一不留神她又不見了。


    「永遠不許再離開我了。」他喃喃說道:「沒有愛情,你不能活;但沒有你,我活著跟死去沒有兩樣。」


    天愛從他懷裏傳來一陣悶哼聲。


    「什麽?」程寬稍微鬆開她。


    天愛趁機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天啊,差點就悶死在他的擁抱裏。


    「我說,沒有空氣,我真的一秒也活不下去了。」天愛嬌嗔的白了他一眼。


    「你想悶死我嗎?」


    「與其看著你再度離開,我寧可悶死你。」程寬半真半假的說道。


    「那麽……」天愛不改三年前的頑皮,斜睇著程寬,微笑問道:「你是願意當我的新郎羅。」


    程寬的回答,是一陣比金氏世界紀錄更纏綿、更熱情的吻。


    斜射入窗的刺眼陽光,不知在何時已轉成柔和的金黃色,將這對重逢的情人,緊緊包圍在它的溫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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