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微波爐的聲音,驚醒了在沙發上打盹的王子恒。


    睜開惺忪睡眼,他花了將近一分鍾的時間,才想起這是提醒他晚餐可以吃了的聲音。可是就算肚子餓得咕咕叫,他依然沒有半點食欲。


    順手打開茶幾上的台燈,暈黃的燈光照亮了客廳,也映照出這間屋子有多空曠。他起身走進廚房,寂靜的屋內隻有自己的腳步聲。


    回家三、四天了,他還是不習慣隻有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感覺,或者說,他還沒恢複到最初的狀態。


    擅自離開霍文森的住處,讓他被吳紀棠數落了一頓,也讓老板咳聲歎氣,但他們很有默契地沒追問他原因,隻是不約而同的提出交換條件。


    一個要求他當天就在家裏裝設保全係統,以免臨時出狀況,還安排人手輪流駐守在他家樓下;另一個還是不肯讓他工作,要他不準踏出家門半步,不時派同事送日用品和食物給他。


    覺得窩心的同時,王子恒也感到些許寂寞,因為這樣一來,他就等於單獨被關在自己的城堡裏,雖然他本來就是孤身一人。


    打了好幾個小時的電動,卻沒有任何愉快的感覺,生活突然變得無趣,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期待……


    端著微波通心粉坐回沙發,他打開電視,綜藝節目裏年輕男女的笑聲,令他沒來由的心煩,於是立刻轉到專門播放動畫的頻道。


    「好難吃……」喃喃自語著,咽下毫無美味可言的晚餐令他倍感艱辛,忍不住懷念起雞湯煮馬鈴薯的醇厚香味。


    他自認不是挑嘴的人,對食物隻有「好吃」和「吃掉就算了」的差別,如今竟區分得出「食不下咽」的等級……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挑剔呢?又是從什麽時候不習慣自己一個人打電動了?而又是什麽時候,他開始改變了呢?


    「改變?」王子恒重複著同樣的兩個字。


    原來自己被改變了……不知不覺中,被那個說他無法動搖的男人,一點一滴地改變了。


    「鈴——鈴——」突如其來的電鈴聲,打亂了一室寧靜和他的思緒,嚇得他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


    他看看時鍾,時間是晚上九點多。他想不到還有誰會在此時來訪,白天已經有同事探望過他,而被他宣告「別再出現」卻不時想起的男人,應該也不會再來找他了,所以,該不會是……


    心髒有如雷鳴般大力震動,他戰戰兢兢地檢查保全係統,顯示係統狀態的燈正亮著綠光。


    確認係統正常運作後,他從拍攝自家門口的監視屏幕上,看見有個身穿快遞公司製服的男性,抱著一個箱子站在門外。


    他透過對講機詢問對方的身分,對方回答他自己在工作時也很常講的台詞「我是xx快遞公司」,讓他開始想念自己的工作。


    起初他還擔心這是凶手的陷阱,不過樓下有吳紀棠派駐的人,這位快遞人員既然能夠上樓來,表示應該沒有問題。


    但為了安全起見,王子恒仍是要求對方把簽收單從門縫底下塞給他。沒多久,他就拿到看起來不像偽造的簽收單,而送件者的姓名字段上,填的是母親的名字。


    「該不會又寄牙膏給我吧?」他鬆了口氣的同時也不免覺得麻煩,上次母親送他的份量,一天刷十次牙也用不完。


    但他還是請快遞人員將包裹擺在門外的鞋櫃上,等到正在看的動畫播完片尾曲,他才放心打開門,取回疑似牙膏的包裹。


    他晃了晃箱子,的確聽到「喀啦」、「喀啦」的聲音,不過重量比想象中輕多了,感覺不像牙膏。


    「到底是什麽啊?」他拆開箱子上的膠帶,打開盒蓋,但出現在眼前的東西,讓他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是蛹。


    他收到的包裹,是滿滿一整盒的蛹。


    起初他以為是假的,但仔細觀察後,他確定那是某種昆蟲的蛹,因為他幾乎可以透過光看見裏麵蜷曲著的細小肢體,甚至有不知名生物隨時會破蛹而出的錯覺,真實得令人作嘔。


    而盒蓋背麵黏了一張卡片。


    他撕下那張頗有厚度的卡片,閱讀上麵的訊息,想知道母親為何送如此怪異的禮物給他。


    然而,卡片上隻有一句話——迎向完美變形的時刻到了。


    剎那間,曾在手機裏聽見的扭曲笑聲、巨大屏幕上出現的蝴蝶殘骸、被剖開的喉嚨……一連串景象如潮水般湧入腦中。


    變形的時刻……到了……


    他甩開卡片,有如逃離毒蛇猛獸般向後退,直到背部抵上冰涼的牆麵。


    這絕對不是母親寄給他的禮物,而是來自凶手的詛咒!


    這時,箱子裏發出細微的沙沙聲。王子恒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詭異的聲響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雜亂。


    他知道這是什麽聲音,在他載著蟲卵前往山中的別墅時,曾聽過這種生物即將蜂湧而出的恐怖聲響。


    黑藍色的色塊忽然占據視線一角,他緩慢地轉動眼睛,雖然知道不該看,但他還是看了。


    深藍點綴的黑色翅膀上,映著一雙紫色的瞳眸,彷佛正飄浮在空中瞪視著他。


    他見過這雙眼睛。


    在那個早晨,停在他手臂上的蝴蝶,美麗又冷豔的翅膀上有著相同的眼睛;在他跟著蝴蝶走進轉角的房間時,他看見無數雙相同的眼睛,覆蓋在褪去熱度與生命跡象的軀體上……


    「蝴……蝴蝶……」令人戰栗的寒意爬上背脊,奪去王子恒的語言能力,也奪去他的思考。


    身體無法抑製地顫抖著,他眼睜睜看著一雙雙紫色眼睛從盒中緩緩升起,逐一羽化的蝴蝶在他眼前飛舞、擴散。


    他撐起發軟的手,想按下保全係統的警鈴,竟怎麽也構不到按鈕,好不容易觸碰到機器,對講機中卻驀然傳出莊嚴的歌聲。


    「哇啊!」他慘叫著跌坐在地,或許還撞倒了資源回收用的紙箱,裏麵的瓶罐散亂一地。


    他不禁要懷疑自己在作夢,不然就是他不小心吃壞東西引起幻覺,才會看到、聽到如此不合常理的情景。


    偏偏跌倒時身上的痛楚,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實,而且正在發生。


    緩緩吟唱的歌聲,繼續回蕩在被蝴蝶侵占的空間,他聽過這首歌,聽過這段以拉丁文譜出的歌詞,甚至明白這首歌的意義。


    這時原本優雅飛舞的蝴蝶突然在空中搖晃起來,有如發狂般四處亂竄。


    「天啊!」他轉身扳動門把,卻怎麽也打不開,這才想起大門用保全係統的電子鎖卡住了,他趕緊按下解鎖的密碼,發覺還是行不通,隻好狂按警鈴和對講機。


    但該死的警鈴就是不響,對講機則依舊唱著詭譎的歌聲,蝴蝶也搖擺得更厲害,瘋狂地漫天竄飛,甚至朝他俯衝而來。


    想起那兩個受害者都是死於蝴蝶的劇毒,他立刻抬手抱住自己的頭,整個人縮在牆角蜷曲成一團。


    盡管如此,他依然能聽見蝴蝶在耳畔振翅的聲音。


    怎麽辦?難道他的生命就要在這裏宣告結束了嗎?他已經預購的某個戰國係列遊戲第三代,下個月就要上市了啊!還有,他還沒揪住霍文森的領子,質問他為何擅自改變自己,害他變得討厭寂寞,害他變得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害他開始懷念有人陪伴的時光……


    怎麽辦?難道他的生命就要在這裏宣告結束了嗎?他已經預購的某個戰國係列遊戲第三代,下個月就要上市了啊!還有,他還沒揪住霍文森的領子,質問他為何擅自改變自己,害他變得討厭寂寞,害他變得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害他開始懷念有人陪伴的時光……


    「王子!王子!」驀地,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焦急的呼喊,穿越蝴蝶的包圍傳進耳裏。


    「……vincent?」如果蝴蝶和歌聲是真的,那他聽見的這宛如救贖的天籟,應該也不是幻覺吧?


    王子恒掙紮著起身,一邊拚命護住自己的臉和嘴,一邊大聲呼喚著霍文森的名字,門外也立刻傳來響應。


    「我在這裏!thank god!你沒事吧?裏麵發生什麽事了?」


    「蝴蝶……到處都是蝴蝶……保全係統……一直在唱歌……」他知道這些話聽起來像瘋子在胡言亂語,卻句句屬實。「門被係統鎖住了,我出不去!這些蝴蝶有毒對不對?牠們在攻擊我,一直朝我飛過來,我被困住了……」


    「沒關係,你冷靜點,先捂住口鼻,不要讓牠們飛進你嘴裏,找找看有沒有窗戶可以爬出來。」


    「現在有哪扇窗戶沒裝鐵窗啊!」王子恒大吼。


    「那你就試著砸壞保全係統,門鎖應該就會解除了。」


    「什麽?」這套保全係統很貴耶!但現在沒時間讓他計較這個了。


    忍住心痛,王子恒舉起椅子狠狠砸壞還在唱歌的保全係統,當歌聲被機械故障的警示取代時,他立刻奮力推開自動解鎖的大門,衝出被蝴蝶侵占的住處。


    才剛踏出門口,一雙臂膀立刻將他整個人拽進懷中,王子恒尚未反應過來,那雙手已敏捷地關上他身後的門,將企圖竄飛而出的蝴蝶禁錮在屋內。


    「你還好嗎?能走嗎?」


    他在霍文森的扶持下站穩腳步,點點頭,回答,「我沒事。」卻瞥見對方高挺的額前布滿汗珠,絲毫不像指揮他動作時的沉穩。


    「真是的……可惡!」


    耳畔傳來霍文森懊惱的低語,下一刻,熟悉的淡香水味便環繞住他,他知道,自己被緊緊抱住了。


    這是一個如同要將他揉進身體裏的強力擁抱,緊密貼合的胸口,還能感受到霍文森狂亂的心跳,以及微熱的體溫。


    總是冷靜自製的男人,現在正發了狂似的用力擁抱他,王子恒隻覺在前一秒鍾還遍布全身的恐懼和焦慮逐漸煙消雲散,隻剩濃厚的安心感。


    他以為自己會在對方懷中融化,原來別人的體溫和肌膚,是如此令人眷戀。


    「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回來的,我到底在幹什麽啊?都什麽時候了,為什麽要和你起那些無謂的爭執……」


    「不是你的錯……是我……」聽著霍文森懊惱的自責,王子恒有些鼻酸,畢竟當初堅持不想再看到對方的人,是自己。


    「總之,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有力的臂膀攬住他的肩,阻止他說出道歉的話,半擁半推地將他帶離公寓,推進車內的副駕駛座。


    在此之前,王子恒從未如此懷念這個令人安心的位置,尤其懷念霍文森坐進他身旁的駕駛座,以流暢的動作發動車子,帶著他揚長而去。


    經曆混亂又恐怖的一夜後,最後,他回到自己曾堅決離開的地方。


    「進來吧。」


    在霍文森的呼喚中,王子恒搖搖頭,仍佇立在玄關,不敢貿然走進久違的寬敞客廳。說是久違,不過也才三天而已,但為何他如此懷念這不屬於自己的空間?


    「怎麽了嗎?」


    察覺到他的退卻,霍文森回到他身邊柔聲詢問,王子恒立刻退後一大步,擺出「別過來」的手勢。


    「我身上……有毒……」


    「那些鱗粉沒有毒性,這點我們不是談過了嗎?」他一退,他就前進,堅決朝他接近,「你看,我和你現在不都好好的?」


    的確,明明之前還不顧一切地彼此擁抱,如果有事的話,他們現在已經倒在一塊了。問題是這種蝴蝶殺死了兩個人,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鬆。


    「你……你怎麽會來?」自己明明說了那麽過分的話,拒絕和他見麵的。


    「雖然紀棠要求你裝保全係統,但我還是無法信任冷冰冰的機器,隻要下班途中經過你家,我就會順道過來看看。」


    王子恒當然知道他的下班路徑,不打算戳破那和自己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霍文森解釋自己照他之前的要求,沒有在他麵前現身,隻是看他房間的燈亮著,知道他沒事就回去了。


    「但是今天我來的時候,沒有看到紀棠的手下,還有個快遞人員從公寓裏走出來,我覺得不太對勁,就跟了進去,卻聽到你家傳出奇怪的歌聲,還有……你的慘叫。」


    要是霍文森沒有出現的話,王子恒真不曉得自己會變成怎樣,他不敢想象,也拒絕想象。


    「雖然鱗粉沒毒,但如果你在裏麵再待久一點,我也不能保證不會出事,畢竟有兩個人已因此喪生。」


    至今他們仍無從得知蝴蝶究竟是如何爬進人類的喉嚨,導致兩人死亡,誰都無法排除可怕的萬一。


    光想到這裏,王子恒就渾身發毛,被無數隻蝴蝶包圍、被無數雙眼睛窺視的恐懼感,令他無法抑製地顫抖著。


    「你剛才……不該抱住我的……」環抱住狼狽不堪的自己,他懊惱地縮成一團。要是害霍文森也跟著出事的話……


    下一刻,他感覺到身旁的人緩緩退開,和他拉開一段距離,接著是歎息般的道歉。


    「對不起,我明明答應過不再碰你,還是沒有遵守約定。」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抬起頭,果然看見霍文森從嘴角擠出的苦澀微笑,他想靠近對方,又畏懼自己身上的潛在毒素,遲遲無法移動腳步。


    為什麽自己的語文能力這麽差呢?為什麽就是無法好好表達想法呢?


    「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樣陷入危險之中,你沒必要為我冒這麽大的險,根本不值得……」


    「對我來說,絕對有這個必要。」


    他們之間的距離仍在,但對方堅定的語氣,卻在王子恒的心中注入一絲熱流。


    差一點,他又要問「為什麽」這個不曾得到響應的問題。


    他們之間,到底存在著什麽樣的情感,值得這個男人不顧自身安危,隻為了拯救他脫離險境?他無法思考,也怕聽見失望的答案。


    「我去衝個澡。」王子恒低下頭,轉身走向浴室,他感覺得到身後的霍文森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和往常一樣,沒有再開口。


    沒錯,就算留下來麵對,對方也不可能向他坦白。


    踏進浴室,他一口氣扭開水龍頭,有如細雨般的冷水當頭淋下。


    盡管冷得發抖,渾沌的意識也因此清醒過來。沒多久,一開始冰涼的水流也漸漸滲進熱度,溫暖了發抖的身軀。


    他低頭接受這宛如春雨般的洗禮,有種自汙穢中獲得重生的感覺,彷佛從頭到腳、連同衣物上的毒素和恐懼,全都衝刷殆盡。


    不知過了多久,「嘩啦、嘩啦」的水聲中突地夾雜了敲門聲。


    他關上水龍頭仔細聆聽,沒錯,有人在敲門。


    「王子,你聽得到嗎?」


    知道是霍文森,他安心地應了一聲「聽得到」。


    「我剛和紀棠聯絡,他想請你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給他。」


    「可是我……」看看渾身濕透的自己,王子恒這才驚覺自己破壞了重要的證物。


    久久等不到他的響應,門外的霍文森幹脆問:「已經淋濕了嗎?」


    不光是淋濕這麽簡單而已,就算有重要的證據,說不定也全都被衝掉了。


    「可以讓我進去看看情況嗎?」


    這一次,沒有等到他回答,未上鎖的門「喀嚓」一聲便緩緩敞開。


    王子恒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已脫下西裝外套的霍文森走了進來。隻穿著鐵灰色襯衫的男人,依舊散發出精悍的魅力。


    他趕緊低下頭盯著排水孔看。


    從腳步聲可以聽見對方已逐步接近,最後,由筆挺西裝褲包裹的雙腳,停在自己麵前。


    一片令人難耐的寂靜後,頭頂傳來歎息聲,「還濕得真徹底啊!」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是我一時失去理智,沒遵照程序就把你帶回家,剛才紀棠已經罵過我了。」低喃著「我來看看還有沒有得補救」的霍文森,以平靜的語氣指示他稍微抬起雙手。


    王子恒隻能像個稻草人一樣照做,「紀棠他……應該很生氣吧?」


    「的確被他念了一頓,可能還要再加上被他虧一輩子吧!」霍文森聳聳肩,撩起袖子,他手肘上的傷似乎複原得不錯,已經結痂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濕透的外套從王子恒身上褪下,掛在一旁的置衣架上。


    「我看他會一直用帶刺的語氣喊我『教授』,喊到我真的成為教授為止。」霍文森用自嘲的語氣說完之後,輕聲提醒,「我要脫你的襯衫了。」


    王子恒不自覺地輕顫一下,揪住自己濕淋淋的長褲掩飾心慌。


    這是第二次,讓對方看到他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不對,加上十年前在學校廁所的那一次,就是第三次了。


    霍文森的手輕柔地擱上他的頸項,之前已解開第一顆鈕扣的領口,要解開第二顆並非難事。


    這個男人擁有修長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和寬大卻不顯粗獷的指節,有時指節不經意擦過他胸前,發熱微癢的感覺同時搔動了王子恒的感官,也搔動隱藏其下的心髒,令他心跳不已、渾身發熱。


    不對,都什麽時候了,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麽啊?


    所有的鈕扣全都解開之後,他乖乖讓霍文森脫去襯衫,這下他的上半身就光溜溜了。


    王子恒雖然不像花名在外的區宗靖,或被大家戲稱「純情猛男」的小暉,擁有令同性嫉妒、異性垂涎的健壯體魄,但至少整體而言還算緊實勻稱。膚色偏白的胸膛和肩線較為纖瘦,稍微鍛煉過的腹部,覆蓋著單薄而不誇張的肌肉。


    以前他並不介意被同事或男同學看到裸體,當然他不是暴露狂,下半身還是會有所保留。


    唯獨霍文森,他就是不想讓這個人看到自己的裸體,但現在可不是害羞的時候,這隻是拯救重要證物的過程而已。


    沒想到,頭頂傳來一陣長長的歎息。


    「我是不是……毀了證據?」王子恒心想,他可能是絕望了,才會一再歎息。


    霍文森語氣淡然地回他一句「還不知道」,便將雙手擺上他的腰際,試著脫下那濕答答的牛仔褲。「就算毀了證據,也不是你的責任。誰叫紀棠派去的菜鳥手下被莫名其妙的呼救聲支開,連你發生了什麽事都不知道。」


    褲頭的鈕扣也被解開了,拉煉滑下的聲音勾起羞恥心的最後防線,想到自己即將像個新生兒般,毫無保留地袒露在霍文森眼前,王子恒就難堪得想哭。


    當褲子被拉至腰骨下方,露出四角褲的褲頭時,他隻能咬緊下唇,強迫自己說出無關緊要的話掩飾羞愧,「他也沒說錯啊!他已經盡可能幫我了。」


    「沒錯,那不是他的工作。保護你應該是我的責任才對,可是我卻……」霍文森的語氣既懊惱又沮喪,扶在他腰際的手竟少見的失去冷靜,輕輕顫抖著。「不管你說什麽,我都要陪在你身邊,不能再放開你才對……」


    「vincent……」熟悉的痛感又在胸口蔓延。王子恒抬起頭,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在和霍文森四目相對的瞬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隻因那一向散發自信的俊美臉孔再也無法以笑容掩飾沉痛,因懊悔而蒙上陰鬱。


    凝視他的漆黑雙眸,失去洞悉人心的銳利光芒,更失去威嚇他人的冷酷,取而代之的則是單純的傷痛、單純的悔恨,和單純的不舍。


    剎那間,王子恒有如陷入黑色的漩渦,動彈不得。


    如果蝴蝶真的有毒,那毒素八成已經侵蝕他的胸口,麻痹他所有知覺,才會隻想注視這個男人,直到對方不再需要自己為止。


    現在才發現,他之所以懷念這不屬於自己的空間,是因為這裏才有霍文森的存在,也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這雙眼睛,想念被溫柔對待到近乎寵溺的感覺。


    「damn it! fucking your evidence!」


    突如其來的低吼,怔住了王子恒,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意會到這句口語式的低罵竟是出自風度翩翩的男人口中。


    一切都在短短幾秒中發生。


    霍文森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將他向後一推。


    霍文森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將他向後一推。


    貼上磁磚的背脊竄起一陣涼意,但對方緊貼而來的結實胸膛,擠壓在他單薄的胸前,傳遞而來的炙熱體溫,又將陣陣熱流滲入他心中。


    就像十年前一樣,他再次被霍文森牢牢壓在牆上,無處可逃。


    「你知道我擔心得快死了嗎?你知道我以為自己會發狂嗎?!」失去以往的冷靜,逼近眼前的男人用力抱住他,環抱在自己腰際的臂膀,力道大得讓王子恒有種自己會被攔腰折斷的錯覺。


    被霍文森驚人的氣勢震懾,他甚至忘了要掙脫對方的懷抱,同時也發覺到,這是第一次,自己看到了這個男人剝除理性麵具後的麵目。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霍文森。


    「去他的證據!隻要你能活下去就好,即使要我手刃凶手,我也不會後悔!」他發狂的低吼,怔住了王子恒。


    「我……不值得你做出這種事情。」


    「我說過,這是必要的。隻要是為了你,要我犧牲什麽都可以,隻要別再讓我失去你。」


    「……vincent?」這一瞬間,王子恒似乎領悟了什麽,又無法確定事情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難以言喻的沉默氣氛,橫亙兩人之間。


    「這樣你懂了嗎?」過了好半晌,終於打破沉寂的霍文森,臉上盡是看破一切的愴然,「我為什麽要你和我住在一起,為什麽送花給你、約你見麵,甚至有意無意地觸碰你、吻你……從來就不是為了什麽鬼實驗。」他坦承「這些都隻是借口而已」的嗓音,彌漫著濃濃的苦澀。


    「你不是我研究的對象、更不是可憐的受害者,而是我一直都想得到的人。打從十年前,從你轉學來的第一天,對我微笑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無法忘記你。」


    王子恒的腦海中浮現霍文森向自己打招呼時的親切笑容。原來,並不是隻有自己把這段回憶視為珍貴的寶物。


    「可是我……國中的時候根本就醜得……」像個科學怪人。


    「就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啊!起初我也以為自己生病了,大家都說你其貌不揚,我竟被你深深吸引。其實那時候,我不是說你像假人,而是……」


    當他低聲說出「洋娃娃」三個字時,王子恒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甚至懷疑這是蝴蝶毒素造成的幻覺。


    天知道他那時不隻戴著醜到爆的眼鏡,還有那該死的牙套!


    但霍文森困窘的表情,證明這確實是連發言者本身都覺得匪夷所思的事實。


    「你一定以為我在胡扯,但我從以前看人的角度就很奇怪,別人會在意你的眼鏡或牙套,可是我隻看到你雙眼皮下的長長睫毛,還有你專心盯著黑板,卻怎麽也聽不懂而困擾的表情,就連你談起遊戲時,興奮得上翹的嘴角……」霍文森鬆開緊抱住他的臂彎,伸出手,以指尖描繪他的唇線,「我都覺得美得不可思議。」


    不敢再直視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愛憐目光,王子恒垂下視線,掩飾自己的心慌,卻不想躲避對方的觸碰。


    「我看得出你的與眾不同,隻是其它人沒有發覺罷了,我無法抑止想靠近你的心情,也無法阻止自己的眼睛繼續追尋著你。我很苦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男生這樣心動。」


    就連王子恒也無法理解,但是,這個人喜歡上的是連自己都無法喜歡的過去,這令他感到無比訝異,還有難以掩飾的欣喜。


    「同時我也很害怕,要是有一天他們也發現你的好,你很有可能被其它人搶走,尤其是漂亮的女生。」


    「不可能的,根本沒有人會喜歡那樣的我。」王子恒搖頭反駁,但說出「偏偏我就是喜歡上你啊」的霍文森,那羞赧又懊惱的表情,不知為何讓他覺得相當可愛。


    「你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當時的我太幼稚了,隻想找機會讓你注意我,多花點時間跟我說話……」


    「所以你……才會老是找我麻煩?」


    「蠢到極點了吧!」霍文森自嘲地搖搖頭,直說「真搞不懂當時的我在想什麽」。


    「我去美國之後,以為會就此對你死心,但時間越久,我發現自己越忘不了你,也開始接受自己無法愛上女生的事實。我試著埋首於研究工作,也嚐試和別人交往,直到你在我心中的影像漸漸淡了,卻沒想到,我竟然在意外的地方遇見你。」


    「我也沒想到會在警局遇到你……」


    「你一定不曉得,當我透過偵訊室的單麵鏡看到你時,內心有多激動,好幾次都得握緊拳頭,甚至用力摳住自己的掌心,才能保持平靜。」


    霍文森苦笑著攤開手掌,彷佛想讓王子恒看看自己當時的掙紮。


    「我沒有你想象中冷靜,更不是什麽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但我想要保護你的心情是千真萬確的,我不想再把你交給任何人,不想讓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陷入危機。」


    王子恒看著他的掌心,盡管指甲留下的痕跡早就消失了,他也忘不了自己脫險之後,霍文森用盡全力抱緊他的那一刻。


    這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假像,而是貨真價實的狂喜,為了自己憤怒、擔憂、雀躍、失去冷靜……


    或許一直被牽著鼻子走的人,並不是自己。


    「我……」半張著嘴,他總覺得想表達些什麽,卻說不出口,思緒亂七八槽的。而且好奇怪,明明對方沒有觸碰到他,為什麽胸口還是陣陣騷動?


    攤開的手掌轉而包裹住他的臉,過於溫暖的體溫令他輕顫了一下,縮起下顎。


    「不要躲我……」以低沉嗓音如此哀求的霍文森低下頭,端正的臉孔靠近他,兩人近到鼻尖幾乎相碰的地步,軟甜的香水味也隨之竄進鼻腔。


    心髒一下急遽跳動到發疼,王子恒手腳發軟,有些不知所措的呢喃,「vincent……你靠太近了……」


    「沒錯,你應該用力推開我才對,就像之前那樣……我的理智是這麽告訴我的,內心卻希望你別再逃開。」說著這番話,但霍文森的手依然貼合他白皙的麵頰,顯然這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我常在這些矛盾中掙紮,我想這也是你不知道的。有時我會埋怨你,為什麽讓我這麽喜歡你。」


    王子恒驀地想起他曾責備他——全都是你的錯。


    這下他終於明白對方為何總是欲言又止。不敢說出口的情感、在苦惱下被扭曲的心意,一再製止了霍文森說出真相的勇氣。


    沒想到這個看似完美無缺的男人,也有如此笨拙的一麵,而麵對連不完美的部分都挖開來讓他看清的眼前人,他竟不忍心躲避。


    「十年了,我偶爾還是會夢見我們在學校廁所發生的事情。我記得你的唇的觸感,記得你唾液的味道……」


    唾液?王子恒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滋潤幹涸的口腔。


    尤其霍文森說話時微微開闔的唇就貼在他的嘴角,好幾次,他以為又會被吻而顫抖不已。


    「當然,我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你真的有戴牙套,因為割得我的舌頭好痛。」


    「我也覺得很痛啊!」


    聽見他的輕聲抱怨,霍文森苦笑著說:「我讓你有了不好的回憶,所以你才老會作惡夢吧?但我和你相反,對我來說,那是個難忘又甜美的夢,至今我也常會夢見你,不過都是些美好到醒來會覺得惆悵的夢。就像這樣……」


    下一刻,霍文森的唇瓣壓上他的,有如輕啄般溫柔地吻他。王子恒僵直了全身,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還是不想反抗。


    「我一直想再次親吻你,像這樣觸碰你……」捧住麵頰的掌心,沿著頸項向下,長指滑過肩膀、手臂,以近乎挑逗的方式撫遍他的指尖,最後停在他裸裎的腰際。


    變得淫靡的氣氛,喚醒了王子恒的防衛本能,他扭動身體躲避對方的觸碰,卻被修長的臂膀一把攬住。


    「vincent……放開我……」


    「我想讓妳困擾的掙紮……」沒有放開他的打算,霍文森繼續親吻他的額頭、發梢,以及繃直到呈現絕美線條的頸部,「再讓妳發出沈溺的呻吟……」


    「嗚!」脖子突地傳來壹陣疼痛,隻因以誘人低語向他訴說欲望的男人,正粗暴地啃咬他的頸項。


    被用力吸吮的肌膚立刻泛紅,有如花朵般豔麗,彷佛有股電流從對方吻過的地方擴散開來,王子恒無法自製地顫抖著,說不出這究竟是單純的疼痛,還是壹種快感。


    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受,令他莫名恐懼。


    「不要……」將手肘抵住霍文森的胸口,他想架開對方,卻反被攫住雙手,壓在頭頂的牆上。


    王子恒愣住了,他曾經在漫畫裏看過這種姿勢,擺出這種姿勢的人,接下來就會被侵犯……


    「這樣妳明白我的痛苦了嗎?」


    在他耳畔呢喃的男人輕咬他的耳垂,比剛才更明顯的熱燙電流猛地竄過,使王子恒下腹發熱。


    「每次看到妳就在我麵前晃來晃去,用天真無邪的表情望著我,我卻什麽也不能做,還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真的很難受。」


    「妳……妳到底想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很掙紮。不過,如果要說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攝人魂魄的迷人黑眸突然逼近眼前,王子恒這才頓悟,自己根本無法逃脫。


    「我要吻妳。」霍文森低語,驀地低頭吻住他的唇,隻是這壹次,不再是輕如點水的觸碰,而是如同暴風雨來襲的濃烈親吻。


    「嗚……嗚嗚……」他抿緊了唇,擺動頭部想閃躲侵襲。


    但不管他怎麽躲,霍文森就是能輕易追上他,甚至運用體格優勢將他困在高大身軀和牆壁中間,使他動彈不得。


    這個男人就像精於狩獵的獵人,身爲獵物的自己除了跑到筋疲力盡,根本無處可逃。


    「王子……」霍文森暫時停止攻勢,以溫柔的聲音低喃著,「把嘴巴張開,不然妳會無法呼吸。」


    王子恒大力搖頭,他才不要讓這個男人破壞他的最後壹道防線,不然他不曉得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就算妳這樣子,我也不會停喔!」這麽說的霍文森,又開始重重吸吮他的唇瓣。


    很快的,王子恒就再也忍不住無法呼吸的痛苦,隻好張開嘴巴吸氣,而等待已久的舌也立刻侵入。


    他的唇被用力吸吮,對方豐厚的舌闖進他口中翻攪,強迫他的與之繾綣。


    天啊!原來這個男人這麽會接吻,吻得他暈陶陶、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之前國中時青澀的親吻,不過是淺嘗即止的程度而已,如今自己麵對的是狂潮般的激情熱吻,他在書上看到會雙眼迷蒙、渾身無力的吻,就是這種感覺吧!


    禁錮在他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覺中鬆懈,轉爲捧住他的臉,擡起他的下顎,讓兩人緊密貼合,浴室裏響起唇舌交纏的濕儒聲響,顯得格外情色。


    「嗚……嗯……」發出苦悶的呻吟,他擁住霍文森的背部,揪住他的襯衫,好讓自己不至於溺斃。


    「討厭嗎?」趁著接吻的空檔,毫不保留地以吻蹂躪他的男人如此問道。


    王子恒根本無暇思考,也無暇響應,他不像霍文森可以遊刃有餘地問出這種問題,但他濕潤的雙眼,似乎透露了真實的心情。


    男人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閃過壹絲光芒,輕笑著說「妳喜歡就好」。


    「這壹次,我不會再讓妳感到痛苦,我會讓妳舒服得忘記壹切痛楚。」


    正當王子恒還想不通會有什麽痛楚時,再次襲來的熱吻便奪去了他所有感官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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