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恒知道在半夜的深山裏開車狂飆是相當不智的行為。


    他第一次做這種蠢事的時候,是為了將疑似外星異形的物品送到收件人手中,當時他就告誡自己,絕不能再做這種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事情,卻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會第二次破戒。


    「就是這裏了……」經過破落的指標牌,他將車子轉進漆黑的石子路,沒多久就發現了隱沒在草叢間的寬大鐵門,歪歪斜斜地掛著某蝴蝶園名稱的圓形招牌。


    沒錯,這裏就是他們「聚會」的地點,也是霍文森之前從老教授口中得知,目前唯一還在飼養瞳紋蝶的蝴蝶園。


    同時,他也看到霍文森租來的轎車停在路邊。


    下車來到大門前,他試著推開有些腐朽的門,沒有上鎖的門「咿呀」一聲敞開,長長的石造階梯頓時在眼前展開。王子恒沒有一絲遲疑,順著彷佛沒有盡頭的石階往上跑。


    大概是平常隻使用wii的健身程序鍛煉身體的關係,真的全力衝刺時,果然會上氣不接下氣。


    沿途他經過許多破敗的柵欄,看得出裏麵曾是用來培養蝴蝶的美麗花園,但如今,那些植物多半已經枯死,和不知名的雜草纏繞在一起,陰森森的有如牢籠。


    無暇顧及四周詭譎的氣氛,他依照對方的指示,一路衝上石階。


    在黑暗的盡頭,終於看到一縷微弱的光芒,提著照明燈的男性身影也隨之浮現,麵露微笑地向他開口。


    「你一個人來嗎?」


    王子恒點點頭,以戒備的目光望向這場聚會的主辦人,同時也是他和霍文森的國中同學──胡裕澄。


    「你不是交代過我隻能一個人來嗎?」


    「是啊!這可是我們三個人的限定聚會,如果有不速之客跑來參加這場派對,就太掃興了。」


    胡裕澄神情愉快的把玩著手上的遙控器,顯然握有脅迫他的籌碼。「要是害我心情不好的話,派對隻能提早結束了。」


    「vincent呢?他在哪裏?」


    「他等你等太久,在裏麵睡著了。」


    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看去,在昏暗的燈光下,可見一處被鐵柵包圍的小型雨林。


    比起自己一路經過的凋零牢籠,層層迭迭的雨林同時擁有高大的喬木及低矮灌木,並由攀緣植物和附生植物交互環繞,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欣欣向榮的生命力。


    王子恒有種預感,這絕對不是普通的人造雨林,其中必定隱藏了可怕的生物。


    「怎麽樣?還喜歡這個聚會地點嗎?」胡裕澄語帶得意地揚起下巴,有如深呼吸般張開雙手。


    「這裏曾經是非常美麗的地方,簡直像天堂一樣,可惜倒閉之後,大部分的蝴蝶都死光了,不過那些低賤的蝴蝶就算死光也無所謂。我買下這裏,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天使。」


    「天使?」


    「是有紫色眼睛的黑色天使喔!很奇特吧!」講到這裏,以關愛眼光望向雨林的胡裕澄兀自吃吃地笑了起來,不自然的笑聲在一片寂靜中更顯詭異,就如王子恒曾在手機裏聽到的那般瘋狂。


    這時,他腦中浮現某種生物的影像。


    以黑色為基底的翅膀邊緣,點綴著深藍斑點,在這冷豔的色塊中間,鑲嵌著紫色的瞳孔……那是隻能活在熱帶雨林,來自南美洲的罕見蝴蝶。


    「瞳紋蝶?!」一陣寒意爬上王子恒的背脊,他立刻回憶起自己被重重包圍的恐懼。


    而如今,不知意識是否清醒的霍文森,竟被獨自扔在那座充滿劇毒蝴蝶的雨林當中!


    「vincent!」他想直接衝進林中,卻被胡裕澄一把抓住手臂。


    「你打算就這樣進去嗎?小心惹怒那些天使喔!」


    「……你!」這一刻,王子恒的思緒頓時澄澈起來。


    他終於看清真相,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沒有重獲自由的感覺,為何心中仍有一絲不安。


    因為這樁連續謀殺案的真正凶手,不是那個臉色發白的瘦小女性,而是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也是在他送件當天,從他手中接走包裹,笑著問他「原來你喜歡蝴蝶啊」的收件者。


    「是你……」


    「你還真的很不會認人呢!不然文森早就抓到我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你竟然敢問我為什麽……」前一刻還笑嘻嘻的胡裕澄,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大聲咆哮。


    「一切都是你害的!明明隻是個惡心的宅男,他卻隻看著你,把所有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不管我怎麽努力追隨他、取悅他,他始終對我不屑一顧……」


    一再低吼「為什麽是你」的胡裕澄,雙眼因暴怒而充血,布滿駭人血絲。


    「他甚至為了你和我絕裂,質問我為什麽找人對你潑水,還說再也不想見到我,真是太過分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啊!我更沒想到,他竟然吻了你……真是太惡心了,惡心得讓我想吐!有資格留在他身邊的人,隻有我而已!」


    講到激動處,胡裕澄用力拽住王子恒的手,扣住他的指尖幾乎在白皙手腕上留下指痕。雖然王子恒痛得表情扭曲,但又顧忌對方手中的遙控器,不敢貿然激怒對方。


    「我想跟著他去美國,可是我辦不到,那場該死的車禍奪走了我的一切,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才讓自己的手腳能動嗎?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才讓這張臉能夠見人嗎?」


    被迫凝視對方逼近的臉,王子恒這才發現他的不自然之處,原來過度開朗的表情,都是為了掩飾手術重建的痕跡。


    他也才明白,為何霍文森第一次見到胡裕澄的時候,臉色會如此難看,為何會說「他早就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追隨他,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到他身邊去,但為什麽上天就是要跟我作對呢?為什麽要一再阻止我?」


    王子恒知道他指的是父親破產的事情,隻是如今,他再也無法同情這個人。


    「為什麽我得一直被困在蛹裏,永遠也無法羽化,隻能等待自己慢慢腐爛?我明明比誰都愛他啊……為什麽不讓我到他身邊去?」


    「如果你愛他,就不該把他丟在那裏等死。」


    「因為他不愛我啊!就跟那兩個人一樣。」就像搶不到玩具的小孩,胡裕澄的表情充滿怨懟,「我確實愛過他們,可是他們不願接受我,我隻好用別種方式讓他們永遠屬於我。」


    「所以你殺了他們?」


    「死亡不可怕,這是『完美變形』的必經路程。」發狂的男人陰險一笑,獻寶似地問他,「你看過人瀕死前的表情嗎?他們會慘叫、痛哭,詛咒一切可以詛咒的事物,然後不停地問『為什麽』,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不知道這就是不肯愛我的下場。」


    王子恒愕然地望著這個滿口說「愛」的男人,他無法將對方的行為和愛情連結在一起。


    他所知道的愛情,不是這種近似瘋狂的吶喊,不是這種恐怖的占有欲,這不是愛,隻是精神扭曲下的錯覺,是一種病態的執著。


    他所知道的愛情,是霍文森曾在自己耳畔訴說的甜美愛意,是願意為對方付出一切,甚至生命遭受威脅也不肯放棄的心情。


    想起那個生死未卜的男人,他心中便一陣抽痛,頻頻以眼角餘光瞄向雨林入口,祈禱對方平安無事。


    「不過,我還是很仁慈的喔!雖然他們拒絕我,我的天使還是會去迎接他們,替他們披上豔麗的外衣,引領他們以最美的姿態到達天堂、獲得永生。」


    王子恒想起佛瑞的安魂曲中,「in paradisum」有一句「願天使引導你進入天堂」,原來胡裕澄不隻將瞳紋蝶作為凶器,甚至視為引路者。


    正思考間,一隻手臂冷不防勾住他的頸項,籠罩在缺氧的恐慌下,王子恒本能地扭動身體掙紮。「放開我!」


    「但那兩個人就算經過變形,也比不上你的美啊!」這麽說的男人,之前曾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現在卻癡迷地將臉埋進他的頸窩,有如要汲取他的氣味般深深吸氣,強烈的情緒變化令人恐懼。


    如此顛三倒四的瘋狂行徑,王子恒更確定胡裕澄的精神狀態已到崩潰的危險邊緣。


    「你知道我在公寓見到你的瞬間,內心受到多大的震撼嗎?查到你就是當年那隻惡心的毛毛蟲時,還嚇了一大跳呢!」


    噴在頸上的氣息,讓王子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才是完美蛻變的最佳印證,如果是你,一定可以讓我看到前所未有的極致變形。」


    「放、放開我……」


    「雪白的肌膚、精雕細琢的臉蛋……十年前我根本不知道原來你這麽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你麵臨死亡時的模樣了。」


    胡裕澄的掌心圈住他的頸項,王子恒倒抽一口氣,夢境中曾被某個人掐住脖子的恐懼感頓時蔓延全身。


    然而,對方隻是鑒賞似地搓揉他的肌膚,再向上撫摸他的臉龐,惡心的觸感令他渾身顫抖。


    這時,有什麽東西飄過眼前。


    他定睛一看,一隻小巧的黑藍色蝴蝶正停在胡裕澄的手臂上,翅膀上的紫色瞳孔,近距離凝視著自己。


    「我的天使好像漸漸蘇醒過來了呢!帶來死亡,也帶來重生的天使……」以宛如父母般的溺愛口吻低語著「很美吧」,胡裕澄嗬嗬笑了起來。


    「那兩個人看到他們的時候,全都嚇得不斷慘叫,甚至痛哭失聲。他們不懂,死亡不可怕,以醜陋的模樣度過一生才是最恐怖的事情。好了,我們就等著看看到底是文森先醒來,還是牠們會先起而迎接他。」


    「放了他,你要的是我。你要我去哪一座蝴蝶園都可以,你想要怎麽做都行,隻要你放了他。」


    「好個『隻要你放了他』……你也愛上他了吧?」


    突如其來的疑問,有如雷擊般打中王子恒的心髒。


    「愛他愛到願意犧牲生命保護他,真是偉大的情操啊!」胡裕澄話中充滿嘲諷和不屑,王子恒卻再也聽不進去。


    他終於發覺,在同樣麵臨抉擇時,自己也願意為霍文森付出一切,就算遭受生命威脅也毫無怨言。


    原來,自己和霍文森的心情,是一樣的。


    他一直在尋找的答案,竟然在如此危急的時刻,由一個瘋狂的男人口中說出。


    「沒想到你是個被虐狂,被他欺負成那樣還對他死心塌地,說不定你早就為此沾沾自喜了。哪,你和他睡了嗎?」


    勒在脖子上的力道增強了些,強烈的窒息感再度襲來,胡裕澄怒吼著「我問你和他睡了嗎」的聲音,震得王子恒的耳朵嗡嗡作響。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對方擅自扯壞他的襯衫,白皙肌膚上殘留的點點痕跡,證實了昨晚的激烈情事。


    他可以感覺到胡裕澄強烈的憤怒,聽見他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最後猛地拽住他的肩膀,將他往地上一摔。


    「嗚!」


    「真是太好了,原來你們是兩情相悅啊!這麽一來,我更不能讓你錯過這場好戲。」


    王子恒忍著疼痛想起身,但頭上又挨了一拳,被打倒在地、額頭撞擊地麵,他眼前隨即一片漆黑。


    頭昏腦脹之際,他隻想著自己為什麽沒用wii玩格鬥遊戲,為什麽沒有好好練習拳擊遊戲?他用遊戲杆玩得再好,如今全都派不上用場。


    「看著所愛的人在麵前慢慢死去,一開始是有點難受,不過你可以一起欣賞我為他保存的完美姿態,然後……接下來就輪到你了。」


    胡裕澄按下手中的遙控器,小型雨林中立刻響起類似噴氣的聲響。


    王子恒愕然地望著雨林,隻見茂密的柵欄裏起了一陣騷動,彷佛有什麽恐怖生物即將蘇醒的駭人聲響。


    「你……你做了什麽?」


    「我隻是替文森噴上天使們最愛的花粉。」這麽說的男人,刻意炫耀的表情在王子恒眼裏更顯可恨,「之前我習慣在卡片上灑點花粉,收到的人不小心就會吸進嘴巴,甚至黏在喉嚨裏。」


    「花粉……」


    「這種花粉對人類來說是有點難入口啦!不過我的天使非常渴望獲得這些美味,就算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仰望胡裕澄扭曲的笑容,這一刻,王子恒看穿了這個人所有的伎倆。


    使那兩個男人吃下劇毒蝴蝶的真正原因,正是吸入蝴蝶的食物。


    在安魂曲的驅使下,發狂的蝴蝶為了覓食,就會趁他們張嘴喊叫時鑽入口中,讓他們在痛苦中吞下致命毒藥。


    這一連串的謀殺情節,正式宣告完成。


    「現在你知道了吧!蝶蛹、卡片、安魂曲,每個步驟都是環環相扣的喔!」


    越來越多蝴蝶在夜空中飛舞著,胡裕澄抬起手,任憑兩、三隻蝴蝶在他的手臂邊飛舞、嬉戲。


    「蛻變是漫長的過程,不是一蹴可幾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讓你們呈現完美變形。」


    回憶起無數隻蝴蝶填滿受害者喉嚨的恐怖畫麵,王子恒的胃一陣翻騰,差點吐出來。他絕對不允許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霍文森身上!


    甩甩昏沉的頭,即使身體疼痛得有些力不從心,他還是努力撐起雙腳,朝雨林的方向跑去。但沒跑幾步,受傷的腳便因劇烈疼痛而顫抖搖晃,而後又被追上來的人狠狠推倒在地。


    「連文森都栽在我手裏,你以為像你這種臭宅男能跑得掉嗎?」


    胡裕澄將他翻過身來,擺出勝利者般的高傲姿態跨坐在他腿上,雙手緊扣住他的肩膀,將試著掙紮起身的他再次重重壓回地麵。


    「我知道他懷疑我,就幹脆約他出來見麵,他以為能逮到我,就乖乖的來了,他一定沒想到會被我偷襲吧!哪,你猜等一下會有多少天使爬進他嘴裏呢?光想到可以親眼目睹如此美麗的畫麵,我就興奮得直發抖!」


    「你瘋了!」


    「我女朋友也這麽說,卻還是願意為我犧牲,不過她差點炸傷文森,這點讓我不太高興就是了,我覺得阻止你們查到這間蝴蝶園,應該還有更精巧的手段才對。」


    王子恒頓時理解到,隻有手機引爆器是那個女人所為,她為了未婚夫,甘願背起這令人發指的罪行。


    「大家都相信是她一個人做的,可惜隻有文森不肯相信,他從以前就很有識人的能力,知道誰不能相信。」


    嘻嘻笑著的胡裕澄高舉手中的遙控器,將指尖放上其中一個按鈕,「接下來就是最後一個步驟了,讓我們來聆聽安魂曲吧!」


    「住手!」這一瞬間,王子恒腦中閃過某個格鬥遊戲角色,想起那個身材瘦小的老頭子有個很有效的攻擊招式……


    他趁隙舉起雙手,朝對方的眼睛使勁一戳。


    「哇啊啊……」胡裕澄捂住雙眼哀號,痛得從他身上滾下來。


    眼看機不可失,王子恒奮力爬起身,從倒地翻滾的胡裕澄身邊摸走遙控器,就在他準備拔足狂奔之際,一雙手自後方拉住他的右腳,他踉蹌了一步,心想「完蛋了」,隨即整個人撲倒在地。


    「混蛋!」身後的男人發出野獸般的吼叫,爬上他的背壓住他,朝他的後腦勺又一記重拳砸下。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王子恒幾乎失去意識,握著遙控器的手也隨之鬆開。


    當他回過神來,莊嚴肅穆的歌聲已回蕩在深夜的蝴蝶園裏,小型雨林中傳來的驚人振翅聲響,激動得有如壞掉的機械。


    他眼睜睜看著數以千計的黑色翅膀,在幽暗的雨林中狂亂舞動。


    「vincent……」王子恒驚愕得差點忘記呼吸,奪眶而出的眼淚有如泉湧。


    他掙紮著扭動身軀,就算隻能爬也想要往前進,卻怎麽也甩不開從背後壓製住他、正仰天狂笑的可恨男人。


    「vincent……vincent……」他持續吶喊著同一個名字,心中仍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得到霍文森的響應。


    他想聽到對方呼喚他「王子」的聲音,就算是喊他「prince baby」,他也不會再嫌惡心了。


    這是他第一次親身體驗「心如刀割」的滋味,更怕這也是最後一次。


    然而,響應自己的,隻有瘋狂的笑聲。


    王子恒無力地倒在地麵,任憑強烈的絕望感襲卷而來。他不想反抗了,因為他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打從十年前,自己就被那迷人的笑靨所擄獲,就算受到再多欺淩,他心中隻有悲愴,沒有一絲怨恨。


    他恨不了這個人,更無法將他從腦海中驅逐,原因在於那股欽慕之情,早在自己沒有察覺的時候,悄悄植入心中,而在十年後的如今再度重逢之時,繼續成長茁壯。


    可悲的是,自己是在永遠失去霍文森之後,才察覺自己愛著他的事實。


    「vincent……」他的喉嚨沙啞腫痛,淚流不止的眼睛發疼,但他一點也不在乎,反正沒有多久,他就連這點痛楚也感覺不到了……


    突然間,盤旋在背後的惱人笑聲戛然而止,壓製在背上的力量也隨之消散。


    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王子恒隻聽見「砰」的一聲,下一秒,剛才還騎在他背上的胡裕澄已滾倒在他身旁,軟綿綿的動也不動,顯然已失去意識。


    有人製伏了這個瘋狂的男人,同時拯救了自己?是誰?王子恒被這變故嚇得茫然不知所措。


    「真是的,一直被你用這種誘人的聲音呼喚,我想躲也躲不了多久。」


    接下來,一雙有力的臂膀將他從地麵扶起,雙腳還沒站穩,就被緊緊抱住,擠壓著全身的力量,令他渾身發疼。


    但他不想掙脫這熟悉的懷抱。


    「vincent……」王子恒呆望著眼前的男人,俊美的側臉似乎有被毆打的痕跡,不過除此之外似乎並無大礙,「太好了……你沒事……」


    一瞬間,所有的擔心和恐懼全都煙消雲散,身上的最後一點力量也跟著抽光,他雙腳一軟,差點整個人滑倒在地,幸好霍文森一把攬住他。


    「真是太好了……」


    「抱歉,害你擔心了,算是我的失策,沒想到他會把你也叫來。」霍文森苦笑著解釋自己早就知道會遭到偷襲,而吳紀棠又不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他隻好故意上當,沒想到胡裕澄下手太重,害他差點醒不過來。


    醒來之後,他驚險地躲過噴灑而來的花粉,花了一點時間掙脫繩索,才趁他和胡裕澄扭打的空隙,逃出布滿蝴蝶的雨林。


    「你真的……沒有吃到蝴蝶?」


    「當然,你要檢查一下嗎?」霍文森刻意在他麵前張大嘴,然後攫住他的手指咬了一口,笑笑說,「有砂子的味道」。


    「倒是你,這張臉還真慘啊!一點也不像王子殿下了……很痛吧?」


    「嗯,很痛。」不光是臉,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哪裏痛了。


    「都怪我,無論如何都想當場逮到他,要他親口坦承犯案手法,結果牽連到你,對不起。」


    王子恒搖搖頭,用力抱住霍文森,藉此確認這個人是真實的,不是他的夢境,而從對方胸口傳來的心跳,讓他體會到失而複得的喜悅。


    霍文森愣了一下,對他直接的反應受寵若驚,愛憐地撫摸他的發絲。


    「謝謝你救了我,看你跌倒好幾次,又為了我爬起來,我真想衝上來抱住你。要不是你替我拖延時間,我可能真的得嚐到蝴蝶的味道了。」


    「別說了,我好想吐。」王子恒捂住自己的嘴,真的「惡」了一聲,就聽霍文森以帶著笑意的嗓音直說抱歉。


    「我沒想到你竟然會來找我。等等,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


    「因為……他威脅我隻能一個人來啊!還要我在一個小時內趕到……」


    現在想想,自己的決定可能是錯誤的,他應該先和吳紀棠聯係才對,可是沒有具體的證據,說不定他不肯相信。至於找公司的同事幫忙……他當時腦袋一片空白,根本沒想那麽多就來了。


    想到這裏,他懊惱地低語,「我是不是做錯了?」


    「你救了我,光憑這一點,你這一輩子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會說你錯。」


    「你又太誇張了……」


    「更何況,看到你為了我慌張的模樣,也算是難得的收獲。」


    王子恒沉默了,赫然發覺這個說愛他的男人,本質上應該滿喜歡欺負他。


    「好了,我們走吧!紀棠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派人趕到了。」他方才已經趁機聯絡了紀棠,這會對方應該在趕來的路上。


    「可是……」王子恒頻頻回頭看昏迷的胡裕澄,不敢貿然離開。


    「你放心,他短時間內不會醒來的,這點我倒是很有把握。」霍文森圈住他的肩膀,又說了一次「我們回家吧」,就將他帶向長長的石階。


    兩人在黑暗中,以最快的速度向下走,王子恒看著沿途經過的腐朽牢籠,感覺他們正散發著比來時更淒涼的破敗氣息。


    他拒絕想象獨自被關在裏麵的感受,也不想再去想霍文森一個人被留在雨林,逐漸失去生命的恐怖景象。


    自己來的時候是一個人,幸好回去的時候,有另一個人在身旁。


    他沒有失去對方……


    這強烈的感動,有如潮水般湧上,從心中滿溢到喉嚨,到了再不宣泄就會泛濫的地步。


    「vincent,我有話想跟你說。」


    兩人坐進車內,在霍文森的堅持下,由傷勢較不嚴重的他來駕駛。


    「你一定要現在說嗎?」霍文森緩下發動車子的手,表情有些困惑,卻隻得到王子恒肯定的回應。


    「嗯,我現在就要說。」


    「你這個王子,還真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特別任性耶!好,你說吧。」


    在他的微笑凝視下,王子恒又退縮了。原來告白會這麽令人臉紅心跳啊!


    為什麽霍文森可以「我愛你」、「我愛你」說的那麽自然呢?果然是美式作風……可是再不說的話,他可能再也沒有勇氣說出口,說不定也沒有機會了。


    反正他有勇氣在眾目睽睽下對寧寧表白,如今車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對喜歡的人表達愛意,更是天經地義吧!


    於是,他仿效從漫畫上學來的動作,一手捧住霍文森的後腦朝自己拉近,在他因錯愕而微啟的唇上重重一吻,接著以最快的速度,將電影中精選的告白名句一口氣傾吐而出,然後等待對方露出驚喜的表情。


    可惜男人哀號「好痛」的聲音,中止了他幻想中的浪漫場景。


    看著被他撞到牙齒的霍文森疼得捂住嘴巴,王子恒這才發現,現實果然是殘酷的。


    「你啊!」霍文森又氣又好笑地捧住他的臉頰用力亂揉,「我的拉丁文不好耶!你再說一次。」


    「咦?」王子恒正苦惱著是否該重新告白,但念頭一轉,要是對方沒聽懂這句「我愛你勝過這世界的一切」,又怎麽會知道他說的是拉丁文呢?


    換句話說,自己的告白,已確切地傳達到這個總愛欺負他的男人耳裏。


    清了清嗓子,他立刻決定讓對方知道他的話沒那麽好套。「我是說,我可以讓你和寧寧並列我心目中的第一名。」


    「欸?是嗎?」霍文森明知故問的口氣,令他窘得不知所措。「總之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你心目中最可愛的女生競爭嘍?這真是我的榮幸。」


    「你其實是個相當壞心的人耶!」


    聽到他如此咕噥,霍文森再次將他擁進懷中,親吻他的發絲,低喃著「我知道」,一邊向他道歉,直說不會再欺負他了。


    雖然他一點也不相信最後那一句話,心中依然洋溢著甜蜜的暖流,以及隱藏其中的一絲苦楚。


    「你回去以後……」他用力回抱這個自己作夢也沒想到會愛上的男人。「不要忘記我。」


    「……你已經知道了嗎?我下星期要回美國的事情。」


    「嗯。」


    「我不會忘記你的。」如此保證的霍文森,以如黑曜石般深邃的雙眸凝視著他。


    這一瞬間,王子恒覺得自己再度陷入黑色的漩渦,無法自拔。


    「無論距離再遠,分開的時間再長,我都一定會回到你身邊。別忘了,我還不曉得你擋下升龍拳的秘訣呢!所以……」


    當對方在耳畔細訴「一定要等我」時,王子恒以一貫的沉默風格,「嗯」了一聲作為回答。


    不過他早已下定決心,就算他們之後麵臨的是艱辛的遠距離戀愛,他也不會放棄。


    反正十年都過去了,他們也安然度過好幾次生死存亡的危機,他有自信,任何阻礙都不會放在眼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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