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厝捂住自己的手腕,仰著臉,表情晦澀不明。


    “疼嗎?”


    白皙到透明的皮膚上泛起淺淺的印子,陸厝把皮筋從上麵摘下來,握在手裏:“疼。”


    疼就對了。


    他拉得有那——麽高呢。


    可響亮的一聲了。


    “所以,別忘了我現在說的話,”顧裕生回想了下那對瘋狗似的傅家兄弟倆,“不要太過相信別人。”


    在通風係統細微的嗡嗡聲中,他們互相凝視著彼此的眼睛。


    陸厝突然有種衝動,把那雙礙事的眼鏡給摘掉。


    透過那雙淡漠的灰眼珠,看看這人的腦回路究竟是怎麽長的。


    仿佛知曉未來似的,一直試圖拉自己一把。


    但也僅僅是試圖。


    他就像是和這個世界有層淡淡的隔閡,哪怕會因為斷了的鑰匙而露出笑意,也不會給他身上增添什麽煙火氣。


    是玻璃做的人。


    想什麽呢,表情終於有了按捺不住的著急。


    “你先休息吧,我得走了。”


    顧裕生惦記著後備箱裏的螃蟹,不打算在這裏久留:“你明天直接退房就好,至於學校那邊——”


    他依然沒什麽表情。


    “就再想想辦法吧。”


    他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剩下的,得這位小白花自己走出來,如若遠離渣攻,過著自己平凡的普通人生活,說不定,真的也會改變劇情,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門被拉開了。


    兩個扭打的人影從麵前飄過。


    顧裕生“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什麽髒東西。


    陸厝還坐在床上,掀起薄薄的眼皮:“嗯?”


    “外麵有人打架。”


    “不出去看看嗎?”


    陸厝饒有興趣地繞著自己的頭發玩:“看起來還很激烈的樣子。”


    顧裕生回頭看了他一眼:“不能多管閑事。”


    但握在門把上的手指越來越緊。


    直到一聲尖叫從走廊響起,哪怕隔著厚重的門,也能聽到少年的哭喊。


    “不要打了,你們不要再打了!”


    “有沒有人幫幫忙……救命呀!”


    身後傳來淺淡的鬆木香味,微涼的手指覆了上去,伴隨著因為柔軟,而顯得有些誘惑的聲音。


    “想做的話,就去吧。”


    門被打開了。


    顧裕生大踏步地走向走廊,那兩位男人已經扭打纏鬥到了發財樹的旁邊,動作毫不留情,拳拳到肉,使勁兒衝著對方的腦袋和腹部招呼。


    但詭異的是,兩人都紅著眼,不發一言。


    沉默地進行著互毆。


    這就差點意思了。


    當然還是邊罵邊打架最帶感啊!


    而那個哭著求助的少年已經急得團團轉,滿臉都是眼淚,抽噎得話都說不出來。


    顧裕生:“喂,我報警了。”


    兩人繼續揮舞著拳頭。


    顧裕生:“別打了,已經夠了!”


    這樣打是打不死人的!


    但是真的會住很久的院啊!


    陸厝咬著皮筋,慢條斯理地在旁邊給自己紮著頭發,在餘光撇到顧裕生已經開始解袖扣,準備上前阻攔的時候,才拽住對方的手腕:“他倆打急眼了,你這樣過去,會被誤傷的。”


    說完,他就走到那個哽咽的少年旁邊,笑眯眯地使勁兒一推——


    顧裕生傻眼了。


    因為那兩個拳腳相加的男人,猶如後腦勺上長了眼睛,同時停下動作,接住了踉蹌著朝自己撲來的人。


    一人一條胳膊。


    少年在最中間,整個人呈大字型打開。


    但詭異的是,雙方都沒有繼續使勁,似乎是怕用力一扯,就給人弄疼了似的,隻是不顧自己身上的新鮮傷口,異口同聲地詢問少年:


    “豆豆,你沒事吧?”


    “看,”陸厝無辜地眨眨眼,“他們停手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雙形狀上揚的眼睛微微睜大。


    顧裕生認出來了。


    豆豆,這是第一本書中的人物。


    而他的故事,完全可以稱之為:“我的啞巴新郎”。


    因為這對渣攻賤受的故事,實在是太扯淡了!


    一個打死不問,一個打死不說,明明彼此相愛,卻非得因為誤會而演出個虐戀情深,擁抱親嘴最後連床都上了,攻在麵對受的羞怯目光時,還是沉默半晌,說出句我們當然是好朋友。


    哦,你家做朋友的方式是把朋友給做了啊。


    其中的受也是嚐盡萬分委屈,差點命喪黃泉路,最終還是因為個炮灰攻二的出現,倆人才在故事最後解開心結。


    這看起來,鼻子下麵不是有個嘴嗎。


    咋就不說呢。


    這會互相看著,都一起紅了眼睛。


    而另一個……則很明顯就是那個炮灰了。


    這小臉綠的。


    都發光了。


    “有話好好說,”顧裕生斟酌了下用語,“不要鬧出什麽誤會。”


    豆豆抽了下鼻子,使勁兒往回拽自己的兩條胳膊。


    沒拽動。


    “放開我!”


    他憤怒地吼了一句,左右兩邊都瞪了一眼,然後那倆人才默默地鬆開手。


    “對不起啊,”豆豆麵對著顧裕生,“讓你們看笑話了。”


    說完,旁邊的炮灰就連忙跟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牽起對方的手:“你怎麽樣了,還疼嗎?”


    癡情啞巴的眼睛都快噴火了。


    但就是不說話。


    而是直接上去,對著炮灰的臉頰再來一拳。


    兩人又打了起來,難分難舍,激情澎湃。


    “夠了!”


    豆豆發出憤怒的大吼,纖細瘦弱的身體抖得厲害,衝上前一把抱住了炮灰的腰,嘴裏叫的卻是另一位的名字:“晏飛,你住手!”


    他的動作如同當頭棒喝,兩人再次停下。


    不同的是,炮灰臉上浮現一絲欣喜。


    而正牌渣攻晏飛則麵色青白。


    顧裕生在後麵扶起被誤傷的發財樹,心痛地看落在地上的葉子,這兒都打半天了,賓館也不來個工作人員製止下,果然渣攻賤受一旦開始走劇情,就如同設置屏障,外人想插也插不進去。


    以及那位癡情啞巴,不用那麽痛苦。


    小受抱住別人,你不就正好能再發揮一下,趁機多踹兩腳嘛。


    “看來豆豆喜歡的是那個晏飛。”


    陸厝輕輕側過臉,幾乎是貼著顧裕生進行耳語。


    可惜的是,局中人看不透。


    麵對打過啵的“朋友”,晏飛舉起拳頭,奮力砸向了旁邊的消防裝備櫃,轟然的破裂聲中,豆豆尖叫著撲向了他,捧起那隻鮮血淋漓的手。


    “你這是做什麽,疼嗎?”


    豆豆淚眼朦朧,感覺自己的心都跟著鏡麵一起碎了:“你……犯什麽傻呢!”


    他真的沒有和別人一起開房,就是過來給同學送個東西,結果被晏飛誤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動了手。


    可晏飛隻是垂著頭,目光幽深地看著豆豆的臉。


    仿佛想把對方刻入骨髓。


    “我們是好朋友嗎?”


    “當然,永遠不會變!”


    曾經兒時的戲言猶在耳畔,晏飛抬起自己完好的那隻手,溫柔地擦去豆豆臉上的淚痕,終於開口:“放心,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豆豆怔在原地,突然摟住晏飛的脖子,嚎啕大哭。


    兩人在這裏虐戀情深,自然無暇顧及到,後麵那兩人凝固的身影,以及快成透明人的炮灰。


    顧裕生低著頭,他睫毛很長,顏色和頭發一樣偏淺,有種很柔軟的質地。


    但是神情,常常是冷淡,克製的,沒有任何欲望和情緒。


    就像現在這個時候。


    看著地上被踩碎的眼鏡框,也休想從裏麵找出一點的生氣、或是鬱悶。


    “對不起。”


    陸厝的雙手背在身後:“我不是故意的——”


    他隻是在玻璃碎片飛濺過來的時候,伸手擋在了顧裕生的臉前。


    否則,那枚細小尖銳的碎片,很有可能劃破小醫生的臉頰。


    可說不上是有意還是無意,顧裕生鼻梁上架著的眼鏡,被碰到,摔落在地。


    又被急匆匆衝向晏飛的豆豆,給一腳踩碎了。


    “還好嗎,”陸厝微微地側著臉,那雙形狀漂亮的桃花眼裏總是水汽盈盈,他瞳仁漆黑,黑白分明,再加上過分濃密卷翹的睫毛,就使得他專注看人的時候,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尤其是幅度很淺地笑著的時候。


    如願以償。


    終於看到了顧裕生不戴眼鏡的樣子。


    有點……不易察覺的迷茫,和脆弱。


    “我賠你一副眼鏡吧,好嗎?”


    顧裕生蹲下,把碎了的眼鏡拿起來,歎了口氣。


    可惜,如果隻是鏡框碎了,那鏡片還能繼續用,但是剛剛豆豆衝得太急,結結實實地一腳踩上,碎了個徹底。


    他有點輕度近視。


    其實應付日常生活也足夠了,隻是會有一點的不方便。


    而顧裕生,討厭那種不可靠的,模模糊糊的感覺。


    他就喜歡牢牢掌控自己的生活,喜歡按部就班地一日三餐,別有什麽意外,也不想遇見什麽驚喜,就讓他能夠這樣“無趣”地過著平庸的日子。


    當然,能再搞點錢就更好了。


    越多越好。


    越多越有安全感。


    “不用,”他搖了搖頭,“不是你弄壞的。”


    接著,顧裕生就陷入了沉默。


    心裏默念。


    一、二、三……


    “叮——!”


    手機鈴聲響起了。


    他慢條斯理地按下了接聽鍵,然後,對著前麵抽噎的豆豆張口:“轉身,看後麵。”


    渣攻賤受中有人受傷了,世界線開始轉動,一定會歸於他的身上!


    助攻醫生,再次被召喚!


    豆豆還舉著手機,哭得嗚嗚咽咽的:“醫、醫生,我記得手機裏之前存的有你的電話,快過來看看他的手吧!”


    晏飛還溫和地笑:“我沒事。”


    別沒事了,這可是二十萬。


    每次顧裕生在深夜裏為人治病,第二天,就有極大概率收到二十萬的轉賬。


    深夜,病人,緊急需要處理。


    三個要素都齊全了。


    問題是,他這次出來,沒帶醫療用品啊。


    算了,這次是給渣攻治病,而渣攻的身體素質,都強到不可思議。


    首先,他們的身份都牛逼閃閃,哪怕是學生,家裏也必定是豪門,自己也會進行商業投資或是玩轉股票證劵,身價令人咋舌。


    然後他們白天工作繁忙,晚上也能跟受夜夜笙歌,一夜返場很多次,事後還能抱著受去浴室清理。


    問就是紙片人。


    “你需要去醫院進行清創,”顧裕生半跪在地上,檢查晏飛血跡斑斑的手背,“傷口還挺嚴重。”


    “沒關係,”晏飛的眼睛都黏在了豆豆身上,“我不去。”


    顧裕生目光冷冽:“確定?”


    “嗯。”


    他已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衝旁邊呆愣的炮灰露出個挑釁的笑容。


    很好。


    顧裕生懶得跟他再廢話,決定遵循古早小說的傳統,推動一波劇情。


    他沒注意到,這個時候的陸厝,一直在後麵,靜靜地注視這一切。


    “沒有紗布,”顧裕生站起來,“但現在需要止血。”


    豆豆有些忸怩地上前,聲音變低:“我、我的衣角可以嗎?”


    顧裕生微微頷首,努力把現代醫學從腦海中拋出:“可以。”


    話音剛落,豆豆就義無反顧地扯開自己的衣襟——


    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晏飛陡然變了神色。


    一把攬住豆豆的肩,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對方裸露的肩頸。


    同時把人往屋子裏推:“你在做什麽?”


    “我隻是想幫你止血!”


    兩人推推搡搡間進了房屋,厚重的木門緩慢回轉,“砰”地一聲自動合上。


    可以,剩下的不可描述劇情,就由這兩人繼續走了。


    顧裕生的任務結束了。


    哦,提醒工作人員過來打掃,把錢記那倆人賬上,還有再安撫一下那個小炮灰。


    一抬頭,沒見那個人影。


    “我讓他走的。”


    陸厝斜靠在牆壁上,環抱著雙手,神色淡淡。


    顧裕生鬆了一口氣,那接下來沒他啥事了。


    希望明天有二十萬的進賬。


    “小玉醫生,”陸厝叫他,“麻煩進來一下好嗎。”


    他推開房間門,做出一個很紳士的手勢。


    顧裕生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陸厝沒有插卡,屋內一片黑暗。


    他拉開了窗簾。


    “十二點了,”陸厝背對著窗外,笑得很溫柔,“中秋節快樂。”


    皎潔的月光靜謐,將小小的快捷酒店房間照得通明。


    顧裕生仰著臉,看向月亮。


    哪怕沒有眼鏡,也能清晰地看到如水的柔和。


    團圓的月亮。


    在任何一個世界,都是一樣的美麗,純潔。


    灑進無數雙凝視的眼眸裏。


    “喜歡嗎?”


    陸厝的頭發上渡了層淡淡的光暈,他幾乎是自信般的篤定,顧裕生一定會喜歡這樣的月色。


    他覺得小玉醫生,是個孤獨的人。


    陸厝很擅長應付這種人。


    果然,那雙灰眼珠裏有了波動。


    嘴唇輕啟,很輕的顫抖。


    “螃蟹。”


    陸厝還在笑:“什麽?”


    “中秋節……我的螃蟹!”


    顧裕生轉身就走,心急如焚。


    他的螃蟹還在後備箱裏擱著啊,雖然塑料袋子紮了眼兒,但萬一堵著了呢,更何況車裏溫度高,螃蟹得在陰涼地方用水養著的啊!


    都怪這群渣攻賤受。


    死男同,耽誤時間害了他的螃蟹!


    等著,他下周就抽出八天時間用來參加反同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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