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又儀的心突然痛起來。


    風她們眼裏的七,是最出色的影子侍衛,功夫最棒,每次任務都完成得最好……但這都是表象,有沒有人關心過他的想法?有沒有人心疼他身上那麽多傷?


    沒有。幾乎立刻的,她自己給出答案。影子侍衛是極機密的身分,知道他存在的人很少,隻有兩種——一種是要他完成任務的,另一種是把他當最佳影子侍衛崇拜的。


    他一定很寂寞,寧又儀想。


    她的情緒變化,七都一一看在眼內。他也不多說什麽,隻指了指自己,搖搖頭,又指著她點了幾下頭。


    寧又儀霍然明白過來。現在,薩羅國手中沒有假的太子,卻有了真的太子妃,她的出現,讓驊燁的計劃更加完美,再無破綻。所以,要被驊燁一箭穿心的,就是她寧又儀。


    七繼續寫道——太子心裏。太子妃最重要。全力救。


    「是嗎?」她低聲道,既是在問七,也是在問自己。


    太子是自己的夫君,她也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喜愛,這一點毫無疑問。但她無法肯定他的心意,雖然他們相處僅半個晚上,但是她十分了解,太子心中最重要的絕不是她寧又儀,而是整個天下——他真的會不顧一切救她?


    仿佛猜到她的心思,七又寫道——我更懂太子。


    寧又儀微微苦笑。


    或許吧。或許,太子真的會因為太在乎她,而放棄這絕好的機會。但是,如果七抱著必死的決心不逃跑,那麽替代了他角色的寧又儀,也同樣如此。


    太子的計劃牽涉甚廣,小到各路軍隊,大到歲波城的存亡,她是寧國公主,也是金烏皇朝的太子妃,無論何種身分,她都必須有身為棋子的自覺,不能在棋盤上隨意走動。


    所以,她一定會乖乖地聽任薩羅國擺布,然後成為史上第一位被太子一箭穿心的太子妃。


    七一直注視著她。如果她哭泣,他可以為她拭淚.,如果她難過害怕,他可以安慰她。可是她太冷靜了,麵無表情,隻是凝神想著什麽。所以他什麽都不能做,隻能沉默地,望著她淨是蒼涼的雙眸。


    現在,他的任務已經發生變化,不再需要假扮太子,而是保護太子妃。戰場上情況瞬息萬變,區區一根銀針實無大用,七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護得她周全,這是他的職責,是他所有任務中,最重要、最不容差錯的一項。


    燈影搖晃,囚室牆角的油燈亮度越來越微弱,突然燈花爆起,囚室內亮了一下,頃刻間沒入黑暗。


    那光亮的一瞬間,寧又儀和七都看清了對方的神情,他們都在想——


    到了戰場上麵對麵的那一刻,太子那一箭,會不會真的射向她?


    此時此刻,歲波城中的驊燁也在想同樣的問題。


    假若那一箭的目標是建安,他會不會射?


    縱然答案早已昭然,可他忍不住一遍遍問自己,再一遍遍確定。隻有這樣,他的決心才能夠堅定如鐵,不被任何事動搖。


    驊燁仰頭,看那祭台直插 入天,襯著滿天的火燒雲,更顯得潔白、莊重。


    他從未登上去過。


    當年萬箭來襲時,他就在下麵看著,隻能在下麵看著。他看著七救出她,看著她渾身是血痛得大哭,他發誓,此生再不會讓她受傷。那是他平生所立的,第一個誓言。


    「報——」


    「說。」驊燁視線不離塔頂。


    「七隊已抵塔木城,一切按計劃行事。」


    驊燁點點頭。


    暮色越濃,火燒雲色彩絢爛,在天空中如一匹匹華彩錦轍,將夕照最後的光華一直燃燒到天的盡頭。


    黑暗前的絢麗,總是最動人的。


    驊燁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直到暮色完全籠罩,那些雲彩才漸漸暗淡,隱入夜色中。


    手下繼續來報,桐城、景州一座座被薩羅國侵占的城池,從他們口中報出。他的網已經撤出去了,所有部署均就緒,隻等著薩羅軍來進攻了——帶著他們的人質。


    漸漸地,夜深了,還有最後一隊沒回報。驊燁靜靜地等著。


    十月剛至,地處西塞的千歲城,夜風過處,侵衣單,沁膚寒。有人走近他身邊,跪下道:「請太子加衣。」


    驊燁恍若未聞,凝然不動。


    風手捧重緞披風,又道:「更深露重,請太子早些歇息。」


    「下去。」他冷冷道,依舊抬頭望天。


    天邊掛著一彎弦月如鉤,鉤住他的心,讓他的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兩日一夜了。


    昨日午時,風意外出現在歲波城,涕淚請罪,說太子妃在鳳凰山上失蹤,她尋了半日卻末果。他當即派出一隊士兵去兩人失散之地仔細搜尋,但,仔細詢問風之後,他心下了然,聽到「太子被捉」的消息,建安多半是直接進了塔木城,去救「自己」了。七不會貿然破壞自己的計劃,那麽,建安十有八、九也被薩羅國士兵捉了去。


    她的身分會暴露嗎?七一定會竭力掩飾,然而——


    出皇城後風未著麵具,一路與建安姊妹相稱,因此昨日是素麵入城,很多百姓都瞧見了,紛紛跪地叩拜,道建安公主不忘故都,在危難時刻回到歲波城,這回必定能夠大敗薩羅國雲去。


    薩羅國連續刺殺建安十年,自然識得她的容貌。因此,風的出現等於明白告訴薩羅國,太子妃身分另有玄機。


    其實他自己很清楚,再等下去,也是白等。如今月過中天,在鳳凰山搜尋太子妃的那隊還未歸來,他在此苦苦等待,隻不過是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


    「把他們撤回來。」


    良久,驊燁終於下令。


    一直跪在一側的風領命而去。至此,那萬分之一的希望,便也斷了。


    驊燁看那弦月在雲中穿行,看了很久,直到他全身被夜露沾濕,還在看。


    他實在是看了很久,脖頸酸痛不已。可若不是一直仰著頭,他怕心裏的擔憂太盛,會從眼中滿溢而出。


    慢慢地,天色轉青,新的一日又將來臨。


    「報——」悠長的聲音由遠至近。


    驊燁緩緩低頭,揉著僵硬的脖頸道:「說。」


    「城西發現薩羅國大軍。」


    驊燁眸色一凜,傲然道:「終於來了。請太子妃至城頭。」說完,大步向城西走去。


    歲波城頭,各將領齊集,寧國國主寧弘遠正憂心忡忡地向西張望,見驊燁上來,寒喧道:「太子連日辛苦了。」


    他點點頭,「分內之事。」


    寧弘遠忙拱手致禮。


    他雖為寧國國主,此時歲波城實際主事之人卻是驊燁。寧國兵力薄弱,絕大部分都在墨城布防,薩羅軍攻下墨城後,寧國其實已無還手之力,這也是寧國不得不和金烏皇朝聯姻的原因。此刻,歲波城的兵力大部分來自金烏皇朝,因此,他雖是驊燁太子的嶽丈,可言辭間卻不得不恭謹萬分。


    事實上,從聯姻那刻起,就等於他將國家拱手送給金烏皇朝。但,隻要能保住這一方城土,誰是主人,就不重要了。


    寧弘遠歎了口氣,如今他最掛念的,唯有那尚不知身陷何處的女兒。


    薩羅國大軍越行越近,最前方是一排十輛銅質戰車。這些戰車猶如一個個活動小堡壘,中空可藏人,刀槍不入,威力極大。更厲害的是車後可伸出雲梯,哪怕城頭箭雨滾石招呼,它都能衝至城下搭上雲梯。薩羅國全憑這前所未聞的戰車,才能一個月就奪下十數座城池。晨光下,十輛戰車閃著冷冽寒光,後麵大軍陣列,一眼望不到尾。


    城頭寧國眾官員麵麵相覷。如此大軍,怎生抵擋為是?


    寧弘遠凝目細望,隻見那群戰車,中有一輛的雲梯已高高立起,上麵綁著一人,卻是看不清樣貌。那輛戰車前有數匹戰馬,馬上之人都身著盔甲,應是領軍之人。


    近了,近了……


    朝陽初起,灑下遍地金輝,天地間一片光亮。


    眾人終於看清,雲梯上那人白衣白裙,黑發在晨風中飄揚,分明就是建安公主。


    「又儀……」最後一絲希望頓時破滅,寧弘遠僵立城頭,盡力維持一國之君的尊嚴,心裏已是肝腸寸斷。


    驊燁挺立如鬆,不為所動。


    薩羅大軍停在距歲波城約兩箭之地處。


    「城頭可是寧王?」清亮的女聲從大軍前沿遙遙傳到城頭。


    寧弘遠勉力鎮定心神,清清嗓子,「正是本王!你是舒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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