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十一手中杯盞一攏罩住銀針,風悄無聲息朝一侍衛身後掠去,七雙手同震,手中竹筷迅疾如箭,一根紮入台上樂師心口,一根沒入後空翻那人腰際。


    變故突起,眾人皆驚,正嘩然時,驊燁摟著寧又儀站起,左手依舊攬在她腰側,右手一抓一扭,「當啷!」一把匕首掉地,一名侍女痛哼出聲,捧著右腕怒瞪著他。


    驊燁揮了揮衣袖。「此等雕蟲小技,瑰月公主也敢出手。」


    「你最好一刀殺了本公主。」瑰月抹掉臉上的易容藥,仰著頭,毫不膽怯。


    說話間,七他們三人將琴師、後空翻的藝人和平台侍衛擒到太子麵前,那侍衛見兩著暗招計劃敗露正要出手,卻已被風拿下。


    驊燁的聲音冷若寒冰。「都在了?」


    「是。」七答道。


    「既然瑰月公主這麽想死——」驊燁似是沉吟,頓了頓道:「那就先不忙,讓本宮想想,怎樣才是最好的死法。」拜舒瑰月所賜,建安把祭台上的七記得那麽深;拜她所賜,建安十年來連番遇刺,連洞房花燭夜都隻有半晚.,拜她所賜,他別無選擇隻能往建安心口射出那一箭——這一切,他都要她一點一點地償還。


    驊燁手一揮,便有侍衛上來將四人押了下去,戲班雜耍班各人也都被捆了起來,暫且關押等候發落。


    等這一番嘈雜過去,筵上人還是滿的,酒菜也依然不缺,那熱鬧的氣氛卻再也湊不起來。雪片悠悠地掉下來,還沒碰到篝火,便化作水氣散失無蹤。這積了一日的大雪——終於下下來了。


    見寧又儀似有倦意,驊燁道:「天公不作美,就散了吧。」攜著她率先離席。


    「我想去看看父王。」回到景鸞宮,寧又儀對著驊燁道。


    「我陪你。」


    「我……自己去就好。今晚發生這麽大的事,父王一定很擔心,我去問個安就回。」


    「也好。」驊燁點頭,看著她走出門,不由得又追出來道:「外麵雪大,早點回來。我等你。」幫她披上一件鶴氅。


    寧又儀點點頭,也不回頭,徑直走遠。


    她是一個人走的。那行淺的腳步漸漸被雪覆蓋,驊燁呆望著,反複念著「我等你」。


    寧又儀並沒有進寧王寢宮。她遠遠地看著寢宮裏亮著的燈火,雪狂亂地撲打著窗子。父王,那是女兒在叩你的窗……她站著看了好久,才低頭轉身走開。她從影子侍衛們住的偏殿後穿過,繞過巡夜的士兵,一直走到宮裏的天牢。


    衛兵見是她,不免有些躊躇。「太子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她解釋道:「太子有幾句話要問瑰月公主,我是太子妃,讓我來比較方便。」


    「是的,太子讓我來護著太子妃。」


    寧又儀身後,七的聲音響起,他遞上令牌。


    見到令牌,七又是親自監看著他們把瑰月公主關入天牢的人,衛兵便再無猶豫,放兩人進去。


    天牢的石階盤旋而下,直入地下深處,外麵的風聲漸漸聽不到了,隻有他們兩個的腳步聲。


    「你要做什麽?」左近再無其他人,七在寧又儀身後問。


    她不答反問:「我隻在你窗下走了一走,你就聽出了我的腳步?」


    「對。」


    「七最厲害了。」寧又儀微微笑。


    自那句「七最好了」之後,七對所有諸如此類句子一概聽而不聞。「你來天牢做什麽?」


    「和瑰月公主說說私房話。」


    最後一級台階下,石門緊閉,內有衛兵看守。


    七透過風孔叫開石門,衛兵提著一大串鑰匙,叮叮當當的帶兩人去瑰月公主的囚室。


    一見寧又儀,瑰月怒道:「寧又儀,你來幹什麽?想看我笑話,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等她罵完,寧又儀問道:「瑰月公主,你怎麽還來刺殺我?」


    「要殺就殺,問這麽多做什麽?」


    寧又儀看了七一眼。「我不殺你,我是來放你走的。」


    七一驚。「太子妃!」她開什麽玩笑?!這麽多年來舒瑰月一直刺殺她,就連滅國了也不放棄,這根本就是執念!這種禍害,怎麽能放?他心下雖然極不讚同,手卻扣住身邊衛兵的脈門,讓他說不出話來。


    瑰月斥道:「別假惺惺了,告訴你——我恨你!」


    「瑰月公主,我放你走,你好好地過日子,別再想著行刺什麽的了。」寧又儀輕輕道。


    「你怕了?你要嘛就殺了我,否則,我舒瑰月活著的一天就是要想盡辦法殺了你!」


    寧又儀望著她,眼中竟滿是悲哀。「不值得的。能好好地活著,多好。瑰月公主,你把十年的時間都花在刺殺我身上,你為什麽不為自己做點什麽?」


    瑰月縱聲大笑,滿臉是淚。


    「寧又儀,我為什麽還來刺殺你?我父王死了、王兄死了,我連薩羅國都沒有了,我如果不恨你,我如果不是為了殺你,我為什麽要活下去?我還有什麽可做?」她狠狠地道:「你最好現在就蔽了我!」


    寧又儀歎道:「可你有自由啊……」她望著七,問道:「我們放了她,好不好?」


    「不行!」


    「建安公主,」囚室裏那做侍衛打扮的人突然開口,「如果你真的放了我們公主,我答應你,有生之年,我再不會讓公主來行刺你。」


    「雷藏,你閉嘴!」


    原來他就是雷藏。寧又儀想起穀底聽到的隻字片語。這雷藏,肯定是瑰月公主身邊很重要的人。「你保證?」


    「雷藏拿性命擔保。」雷藏幹脆地點了瑰月公主的啞穴,止住她的尖聲怒喝。


    寧又儀又看向七,語氣軟軟地懇求著,「七……」


    「好。」七歎氣。


    七俐落地點了衛兵的穴道,放到一邊,解下那一大串鑰匙開了囚室。雷藏拉著不斷掙紮的瑰月出來,另兩人被七的筷子射中心口腰際,早無生機。


    「禦花園的假山下有條密道,一直通到城外,我帶你們過去。」寧又儀道。


    雷藏換上衛兵的衣衫,四人一起走出天牢。


    「我問出了很重要的東西,正要帶瑰月公主去見太子。」寧又儀淡淡道。雷藏拖著瑰月,她的氣惱掙紮更是讓守兵深信不疑。


    雷藏功夫也不弱,他帶著瑰月,七帶著寧又儀,沒多久就來到那座假山。


    寧又儀道:「這個密道裏有好幾條路,有的走不通,七,我們送他們出去好不好?」


    「好。」


    曲曲折折走了很久,終於走到出口,外麵一片蒼茫,已到城外。


    「大恩不言謝,就此告辭。」雷藏抱起瑰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七……」


    「嗯。」


    「現在,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裏呢。」


    「嗯。」


    「你說過……」


    「我說過,我帶你走。如果你現在想走,我現在就帶你走。」七極快地接道。


    一時間,寧又儀竟有些猶豫。她看著七,輕輕拿掉他的麵具,看他與太子酷肖的臉。同一張臉,一個令她安心,一個令她害怕。


    「七,你會不會後悔?」


    「不會。」


    寧又儀輕輕笑了,暗夜裏,仿佛有白花在緩緩開放。


    「我想去江南。」


    「好,去江南。」


    夜深了,雪越下越大,整個歲波城都在一片潔白中安眠。


    驊燁獨自一人往祭台頂端爬去。


    這是他第一次登上這祭台。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他走了很久,久到他以為這祭台沒有盡頭,久到他以為這祭台一直延伸到天上。他一步一步地爬著,想著十年前,他在遠處看著寧又儀和七爬祭台的情景。她那麽小,一定爬得很辛苦,若沒有七的幫忙,怕是根本爬不到頂吧。


    驊燁澀然而笑。他何必想得這麽清楚,越清楚,越清醒,就越心痛。


    終於爬到塔頂,他深深吸了口氣,那夾著雪花的涼氣,頓時讓他冷徹心扉。風很大,雪片狂亂地飛舞,竄進他的衣下、發間。漸漸地,他整個人都冰起來,卻隻凝然不動。他希望,越冷越好,這樣,才可以讓他忽略心底徹底的冰涼。


    透過茫茫雪幕,往城外看去,有兩個相依相偎的黑點,靠得那麽近,近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人似的。她走了,和七一起走了,如果——如果十年前,在祭台上陪著她的,是自己,而不是七,那麽現在陪著她在雪地裏走的,會不會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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