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周樞已經從賀君生寄來的飛鴿傳書中知道了為什麽“剿匪”事件會一直落不了幕,還得讓他們這些逃命者灰頭土臉地東奔西竄,一時半刻不得消停。一切的變數,都是因為七皇子的橫插一杠,讓事情無法完美收尾。


    如果不是出現了七皇子這個意外,光賀君生一隊人馬出手,便能輕易搞定三皇子派來的武力。七皇子是不認得賀君生與李迎風的,如果跟七皇子的人馬對上,他們不好下狠手,而七皇子卻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全力以滅了他們為己任,讓他們這些人死了也是白死,完全無處申冤。


    這七皇子的目標很明確——他隻認周樞,其他持刀持槍的,都是山賊土匪,不管是不是一路的,反正順手都滅了,還可以多拿幾顆人頭回去請功。


    賀君生可以不客氣地對付三皇子的人馬,但卻對七皇子束手束腳,畢竟七皇子是為了搭救至交好友兼小舅舅周樞而來,就算不看他皇子的身分,也得給周樞幾分薄麵;被添亂也隻能摸摸鼻子認了,頂多,就多寫幾封抱怨信讓信鴿帶來給周樞,讓周樞認下他的這份人情,以圖後報了。


    當七皇子領兵出京剿匪,名正言順地將三皇子那些來不及套上軍裝的武夫們、或者已經報出三皇子大名,但不被理會的兵匪們,全給一一滅了後,其勢不可擋的架式,一路招搖過來,還把三皇子埋伏在豐業城以天馬幫會幫眾為主的武備力量也滅掉了,李迎風的大義兄那支勢力頓時隨著身亡而瓦解。雖然天馬幫會因此而元氣大傷,但好處是,天馬幫會再無內鬥分裂危機,再也不必在眾目睽睽下成為朝廷放在江湖的眼線,招致全江湖唾棄為朝廷的走狗。


    當年李迎風接受周樞的招攬,便是以個人來換取天馬幫會的安寧。經此一事,他的心願算是達成了,沒了大義兄這個官迷在那邊胡搞瞎搞,天馬幫會就能在江湖上過上幾年舒心日子,而不用擔心被卷入朝政中,最後還死了個不明不白。


    政治不是江湖人玩得起的。所以昨日在確定周樞那邊再無危險之後,便默默地收攏了自己的人馬,率先離開,不與七皇子照麵,自然也不好再與周樞會合,隻派人前往小山村去見洪慎等人,告知他們情況,最好能悄悄離開。


    而賀君生則不幸地與七皇子小規模地交鋒過幾次後,艱難地且戰且退——不能傷人,隻能逃,自然辛苦萬分,也終於是逃掉了。


    這回的營救行動,正可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捕鳥的更在黃雀後。


    最後真正收割了適次戰果的是七皇子,而這個計劃的最先策畫者三皇子,則隻能大口吞著黃連、大口吐著血,失錢失人失勢而無功,栽得亂七八糟。在江湖上辛苦經營出來的勢力,就這麽輕易地被滅了個幹幹淨淨。


    “周樞被劫事件”,毀了三皇子大半勢力,也讓皇帝看到了三皇子爭儲的野心。最後,這事件成就了七皇子,讓七皇子從一個大家印象中的富貴閑人年幼皇子,轉變為一個有勇有謀,可堪大任的成材皇子形象。


    身為皇後的幼子,七皇子一直與周樞的處境很相當。也就是長上對他們的期許不大,有兄長在上麵頂著,他們隻要過著富貴清閑、萬事不愁的生活就可以了。


    周樞可以,但身為有資格參與皇位角逐者的七皇子卻不行。


    天家無親情,自幼的教育讓每一個皇子知道——握在手上,才是自己的。


    如果他同胞的兩個哥哥可以爭,那他憑什麽不可以?


    七皇子與周樞是自小長大的情分,當他這份野心隱約透露給周樞知曉時,就擺明了,周樞隻能是他的人,不能站到別隊去。而現在,也不可以死。


    “這宗氏家族的事,你怎麽會如此清楚?”七皇子好奇地問。


    “我每次生病無法上學的時候,姊姊都會允許我進皇家書閣看些閑書。”周樞泡好了茶,斟了兩杯,一杯遞給他。


    將那些綁架周樞的匪徒全部殲滅,並讓軍隊帶著捷報回京城報給皇帝知曉後,七皇子並不急著回去領功討賞,就帶著據說“身心飽受驚嚇”、“無理由反覆高燒”的周樞來到豐業城的皇家別院休養。寫了封感情豐沛的長信給皇後與周老公爺,說明周樞至少要在豐業城好好將養個幾個月,才能完全恢複元氣。在京城的大家公務繁忙、位高權重、身負重任,無須風塵仆仆地跑來千裏外的豐業城探病,七皇子定會在幾個月後,將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周樞給帶回京城去給大家看的。


    往來了幾次信件,而周樞也寫了幾封報平安的信件讓人快馬帶回去,終於把家中長輩們給按捺下來,不朝他這邊飛奔而來了。


    不是周樞想留下來,而是七皇子不讓周樞走。趁著這次,他鐵了心要周樞給個明話,再不許他推托閃避。


    “隨意看了打發時間的閑書,竟然都能記下來嗎?”


    “隻是隱隱有個印象,後來才又找人去詳細了解一番的。我可沒有那種博聞強記的天分。”


    “你不是沒有,隻是怕人知道。”七皇子嗤笑了聲,道:“周樞,周寬敏,我們幾乎是打一出生就相處在一起了,你是什麽樣的人、有怎樣的能力,我還不清楚嗎?”


    “你對我如此了解,又怎麽會不知道我的性格?我可無意進入朝堂,我對你沒有用。”


    “都這時候了你還要瞞我嗎?寬敏,你不是真正的閑散貴公子,你——是父皇暗衛首領,我半年前總算探出來了。”緊緊盯著周樞的臉,想知道他這個極機密的身分被他揭穿了,會有怎樣的反應。


    “不,我不是首領,但……確實,我是皇上的人。”周樞發現這半年多來,他受楊梅的影響頗多。尤其是關於一些遮掩著的事,一旦被揭發出來,也就……那樣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從來不會去告知別人自己在做什麽,若別人自己千方百計探得了,那他就老實承認,但也就這樣了,不會因此附贈更多解釋。想知道前因後果的話,還是勞駕那個很閑的“別人”再努力去挖吧。他保證,一旦挖掘出結果,跑來找他求證,他會很誠實地點頭或搖頭,絕不糊弄。


    “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坦然承認。”


    “你都查出來了,否認沒有意義。”


    “什麽時候這樣幹脆了?”七皇子好奇地打量周樞,覺得這個仍然一副溫文儒雅樣的家夥,在這半年變了許多。


    周樞沒理會他的追問,隻道:


    “既然知道我為皇上辦事,你就該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是你的人。”


    “哼。現在不是,以後肯定會是。”


    是指他登上皇位之後嗎?周樞懶得回應,低頭喝茶。


    “你的反應真是讓人失望。原本我覺得這是個天大的把柄,定能藉此讓你多偏向著我一點——既然你是我父皇的心腹,你不著痕跡為我說些好話,起的作用肯定比母後或大臣們來得大。”七皇子不爽地一口將茶喝幹。


    “我們還是好好地當甥舅吧。”


    “這時候又敢自稱舅舅了?”七皇子撇嘴。


    “雖然不敢,但有用就得用。”


    七皇子重重地歎口氣,用力往躺椅椅背上跌過去,攤著健碩的身軀,放鬆一直緊繃著的身體,姿態一下子懶洋洋起來。


    “好吧。威脅不了你,但我可以施恩。一點一滴地施恩,當我給的恩情大如天之後,你就算忠心於父皇,也會希望下一任得到你全心全意忠心的人是我。”


    “很好的陽謀,但執行上有困難。我可不缺什麽。”周樞想了想,道。


    “少來了。就算白家的金書鐵券,光憑你一個,就有把握說動我父皇不收回。但人生那麽長,遭遇的事情那麽多,你怎麽知道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就說眼下,我千裏奔馳,救你出劫匪之手,免了你被虐殺的下場,這不就是個天大的恩情?”


    周樞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七皇子沒跑來摻一腳,事情早完美收場了,而且功勞還歸屬於皇帝的私人暗衛;這樣的功勞,得到的獎勵可是相當的豐厚呢。


    莫怪身為暗衛首領的賀君生一臉不爽地閃人,至今寫給他的飛鴿傳書,除了少數的重要事件報告外,其餘能寫字的空白地方,全是滿滿的抱怨。


    “我可不管那是怎麽一回事,總之,功勞是我的,你得記著。”很霸道地命令道。


    “是是,記下了。”周樞還能說什麽?


    “再有,第二件恩情,我也已經做了。”


    “哦?”


    “你那個未婚妻,我同意納她為側妃。”


    “……這也不算恩情,明明是你們以沈家的金書鐵券為交易……”


    “那隻能說我做的是一舉數得的事。”擺擺手,七皇子很耐心地說明道:“為了那個叫做白輕塵、又叫洪塵,接著又是楊梅,然後這半年來改叫沈雲端的女人……嘿,別瞪我,不然你說,她到底叫什麽?”


    “叫什麽,得由她說了算。不過,她大概不是很在乎。”周樞望著天空,悠悠地道。


    “好吧,不管叫什麽,反正就那個破相的女人。也不知那女人施了什麽迷魂術,總之,將你迷得神魂顛倒,看起來像是不娶不算完的架式。在這情況下,你是不可能娶沈雲端的了,如果沒有破相丫頭的存在,麵對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大小姐,你大概會咬牙娶了認了,頂多讓她獨守空房不予理會,自個仍然過著悠閑生活。但多了那丫頭,你就不肯將就了。你拒婚的態度太過明確,以致於沈雲端如今迷途知返,總得找個出路,來保住沈家那一點臉麵,再說,用一塊對她無用的金書鐵券,來換得我身邊的一個位置,對她來說,也是很劃算的買賣了。要知道……日後……或許你進宮見了她,就得朝她行禮呢。”


    周樞聽了,沒什麽表情。不管沈雲端日後如何,都不關他的事了。


    “你也真是難伺候,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對我施的第二個大恩,也沒有絲毫感動。我省了你多少麻煩啊!如果不娶她,她沒有好出路,這種閨閣千金,沒什麽智計,便隻能鬧你,鬧到兩家名聲同歸於盡,夠你困擾了,可又不會殺她以絕後患,你心不夠硬。”


    “好吧好吧,我謝謝您,成不?”周樞覺得眼前的七皇子比較令他頭疼。


    “別這無奈的表情成不?”七皇子覺得很不平。“最後一恩,你一定會承情的!”


    “好吧,我會。”周樞保證,不管七皇子說了什麽,他都要表現出很感動很承情的樣子。


    看看時間,不早了,趁晚餐前,見見楊梅也是好的。這陣子以來,楊梅總是躲著人,不隻是躲他,麗是所有人。


    躲著所有的熱情、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小心翼翼,她很煩這些,但卻不會說些什麽。她已經太習慣將自己所有喜怒哀樂壓製到最微小,讓它們幾乎不存在,所以,在不需要演戲時,她向來淡淡的;而這樣冷淡的反應,對那些情緒豐富的人來說,簡直是不知好歹。


    至少周樞就聽過一次白清程指責楊梅無情冷血、不顧親情什麽的。


    其實,她是顧著的,在能力所及之內,守護她的親情——至少,周樞知道在這段時間裏,楊梅應該考慮過讓他死掉以保全白清程生命的可能性。周樞心底是有些不舒服,但卻能理解楊梅的思考模式。


    她盡可能不讓親人死,但她沒有辦法跟親人相處融洽,對她而言這是兩回事;但對白清程來說,她們是雙生姊妹,應該要親密無間的,這比活命更重要。


    生長環境與經曆的不同,注定了這對雙生姊妹永遠沒有談到一起的時候。


    “嘿,寬敏,你走神了!”七皇子磨牙招魂。


    “啊,抱歉。”周樞很誠意地道歉,得到白眼一枚。


    “聽聽我說的第三條大恩,你會感興趣的。”


    “哦。”洗耳恭聽。


    “你知道,我為你爭取到了至少三個月以上的假期,讓你可以待在這兒,或四處走走。你可以趁此與那丫頭培養感情,打開她的心房……別這樣看我,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她根本對你不上心嗎?”橫過去一眼,接著道:“再過幾日,我會帶走白清程與沈雲端,把她們的事都解決了——比如說,消除白清程罪藉,讓她可以在京城光明正大地活著,就看那個洪慎有怎樣的能力來重振起白家。你不會看不出來吧?白清程那女子,雖說沒什麽本事,卻心心念念著重振家聲,還好有個洪慎幫著,或許真有可能讓她給‘振’起來了。到時讓她招洪慎為夫,也算圓滿了一樁姻緣。”


    “然後,你要讓周家退親,接著就等沈雲端孝期過,迎娶過門?”


    “正是。由我來做壞人,對你們兩家才好。”七皇子點頭。


    “也是。直笛疋多謝了。”這樣為他費盡心思,周樞真替他感到不值得。


    “寬敏,你我一同長大,我了解你,隻信你。所以,若有那麽一天……你是一定得來到我身邊的。”如果,日後,寬敏會想要娶那破相女為妻,卻遭受阻礙的話,那麽,等他當上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給他賜婚!這一點,現在並不適合說,這個尺度,七皇子是明白的。


    “周家不能再勢大了。”周樞提醒。


    “會想出辦法的。我隻欣用你,打壓整個周家。這總比讓你詐死,給周家留下火種的方法好多了吧?”


    周樞一怔,沒想到這……他居然也知道。


    望著七皇子得意洋洋的臉,他跟著笑了。點頭道:


    “是啊。可不是。”


    然後,聒噪而易怒的白清程被帶走了,臨走時,她下巴高抬,直挺挺立於楊梅麵前,鏗聲道:


    “百年之後,我們一起去黃泉見母親。到時我會大聲地跟母親說她錯了!你雖然被選擇當那個活下來的人,但振興白家與宗家,還是得由我來,隻有我做得到!”


    楊梅沒有回應,隻是靜靜看著她。對於這唯一的親人,她付出親情的方式,就是保她活。其它,就想不到該怎麽做了。


    “……你,不肯認租歸宗,那麽,至少、至少叫我一聲姊姊吧?”白清程高傲的聲音在最後一句破功。雖是命令,但更像可憐兮兮的撒嬌。


    “姊姊。”楊梅很配合。


    於是,白清程雖然噴淚而走,但神情是滿意的。


    而,沈雲端也要走了,是一道走的。但她是以七皇子未來側妃的身分去京城的。這是她千思百想之後,最好的出路,再說,比起周家,皇家是更好的選擇不是嗎?


    她與周樞已完全沒有可能了,而七皇子那邊,就看她怎樣努力了。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雖然,她還是怨恨著楊梅,即使知道楊梅原也是公侯世家出身,母家更是顯赫了五百年的宗家……不過,再顯赫又如何?


    仍然是給她當了十年丫鬟!血統再清白,也不能讓一個當過奴婢的人變得高貴。


    總之,沈雲端就是認定了楊梅沒扮演好她,壞了她的事,險些誤了她的一生!


    在離開之前,她也來找楊梅。說道:


    “我希望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你。”


    “或許再也不能見到吧。”楊梅並沒有去京城的欲望。


    “如果日後,周樞硬是不顧一切娶你的話,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楊梅從來沒想過婚嫁的問題,但顯然沈雲端那顆善於編織戲曲的腦子,已經幫她規畫好人生了……


    “你……你老愛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我真討厭你這樣!你對於毀了別人的人生,沒有半點愧疚嗎?”


    “我……無話可說。”楊梅真不明白沈雲端在想什麽,她如今還活得很好不是嗎?而且還精打細算地給自己找了另一條路走。楊梅對這個大小姐是了解的,她善於利己,這種人,永遠不會吃虧。而且她的心也夠狠,相伴多年的心腹丫頭們,說拋棄就拋棄了;藏冬沒有了、她毀容了,而當初跟著小姐走的秋染,大概也因為什麽原因不在了……


    這樣的一個人,在什麽地方不會生存得好?她的人生怎麽可能會被毀掉?


    “等著吧,你不會一直都風光的!我等著看你的下場。”撂完話,轉身走人。


    這是今生雨人最後一次談話。


    倒也算是沈雲端的又一次心想事成。


    真是個好命的千金小姐。


    楊梅偶爾也會羨慕一下的。


    當所有人都離開了之後,周家的馬車隊也華麗地來到了豐業城。


    在三少的規畫下,這個車隊,將漫遊國土東北各省郡,由北朝東走,一直走到大海處。


    “看過海嗎?沒有?那我帶你去看。”某天他隨口一問,然後這麽說。


    所以車隊就以看海為名,一路遊山玩水而去。


    “看過滿城飛花嗎?”在一個溫暖的小鎮度過了寒冬,春天來了。車隊又要開拔了,他有一天吃完點心,問。答案當然是沒有的。


    於是,就朝“春城無處不飛花”的長安城而去了。


    車隊一直朝南走,在如夢似幻幾乎連到天邊去的荷塘裏、小船中、耦花深處,度過了暑夏。然後,周樞又問了:


    “看過錢塘潮嗎?”


    她懶洋洋不予回應。然後車隊又開動了。


    錢塘潮有多壯觀,楊梅沒什麽印象,倒是吃了不少海鮮,對其種類之豐,大開眼界。


    就這樣遊山玩水,一日一日的,居然轉眼間又是一年過去了。


    楊梅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可以過得這樣快。


    為什麽?


    “因為,你現在不隻活著,還活得好。”周樞輕輕在她耳邊道。


    這一年來,他織了一個網,讓她深陷。


    楊梅沒有機會抗拒,一切便這樣了。


    習慣於他的照顧,他溫柔的擁抱,偶爾……在傭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會竊一個吻。


    他很溫柔、很克製,像是怕嚇著她似的,每進一步,都要小心又小心地再三試探,再也不敢像當初以為必死的那個逃亡夜那樣,不顧一切地抵死狂吻……


    楊梅以為自己忘記的。但從他偶爾看過來的火熱目光,她知道,他與她,誰也沒忘記。


    那樣熾烈的情感,讓兩個自認為理智的人都嚇著了吧?


    是嚇著了,但卻渴望著再次體會那種狂野……


    於是,有一天,在月色正好的夜,也不知道誰勾引了誰,他們便,在一起了。


    他們生性理智,卻不是守禮法的人;活得很自我,沒有那麽多在意。


    楊梅隻是想跟他在一起,沒想過為什麽;正如她沒想過跟他天長地久,這,也沒有為什麽。


    又過了兩年,周樞在一封封家書的追殺下,終於願意讓車隊朝京城的方向走.


    “你想嫁給我嗎?”


    “沒想過。”


    “你……是否擔心我娶你,隻是想為皇家取回白家的金書鐵券……甚至,把宗家那三麵已經可說是曆史至寶的金書鐵券也占為已有?”洪霄王朝發出的那三十六麵金書鐵券是很珍貴沒錯,但與宗家擁有的那三麵相比,卻又不值一提了。


    宗家在亂世之前,興盛了五百年,見證了三個皇朝的成立與滅亡。而這三個皇朝的成立,宗家都有資助之功,於是便獲得了三個皇朝賜下的金書鐵券。這三麵金書鐵券,讓宗家成為史書上的一則傳奇。


    雖然在洪霄王朝成立之後,宗家已敗,漸漸不再有人記起這樣顯赫的世家,但曆史是永遠留在那裏的。白家有了這個淵源,被上報給朝廷之


    後,皇室當然樂得為宗家的傳奇再添上一筆。


    人家宗家經曆了三朝,得了三麵金書鐵券,成了傳家之寶,那些已亡佚的朝代都能允許宗家拎著一塊屬於前朝的免死金牌傳家,洪霄皇朝又怎麽會無法容忍?這樣錦上添花又不費惠的事,誰都樂得做,別說還能在曆史上沾個光呢。


    “如果你想要,跟我說就好了,不用娶我就能取得。”楊梅不甚在意地回答,讓周樞無言良久。


    “……我以為,令堂讓你帶著那四麵金書鐵券,意思是你得拿命守護它,就像守護兩個家族的尊榮。”


    “我隻記得娘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我想,那應該也是我親娘的意思——無論如何,活下去。她們隻想我活著,並沒說要我帶著那四塊鐵片去死。”


    鐵片……


    那四塊金書鐵片……不,鐵券聽到會哭的……


    “……也是,這世間,除生死無大事。”周樞覺得自己愈來愈被同化了。


    這是否也可以叫做夫妻同心?


    “如果不是擔憂著什麽,為什麽沒想過嫁我?”這兩年來,他一直在試探著她對婚姻的看法……結論是,沒有看法,她根本沒多想!


    “嫁不嫁的,與現在有何不同?”


    “當然不同。你不嫁,哪天跑了,我追回你師出無名,想報案都不知道該怎麽報才好;若你嫁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召告天下你是逃妻了。”


    周樞隻是在開玩笑。


    “你已經想到那麽遠以後的事了嗎?”楊梅倒是聽仔細了。不僅沒生氣,還跟他討論起來。“其實不娶對你比較好,你可以報逃奴的,這比逃妻有麵子多了。”


    撫額。“夫人,為夫隻是在開玩笑,請不要如此當真。”


    “夫人?你的意思是要娶我當正室嗎?”楊梅倒是驚了。


    “唯一的妻,沒有其他人。所以也不用說什麽正室嫡妻,那種說法聽起來像是後院女人太多,所以要標明品種名分似的。”


    楊梅想了想,抿唇笑了下。


    “笑什麽?”他親住她唇邊那抹笑。


    “經你這麽提醒,我才想到,確實從來沒有人對已婚男子稱為正夫、嫡夫什麽的。因為丈夫是獨一無二的,就不會發明那麽多稱呼來標明身分。”


    兩人笑了一陣,楊梅沒發現,其實周樞更喜歡看她笑,每每一看便入迷。好一會,才又接續話題。


    “嫁我,好嗎?”


    “你能讓家人同意?”


    “你同意了,其他便不是問題。”周樞有這個自信。


    “你能忍受我這樣沒有情緒的人?”這是白清程每每來信都要批判她的。


    “別人覺得你沒有情緒,關我什麽事?在我麵前,你早已不是那樣了。”周樞很得意地現著。


    楊梅眼一眯,有些恍然地點頭道:


    “對,我變了。你讓我變了。”


    “我的榮幸。”他笑。


    “你知道嗎,其實我無法忍受被別人看透。”


    “那如果有人——例如我,在長時間關注你、分析你,並取得一定的成果、順帶賠上一顆心後,你有什麽感覺?”


    “我會想滅了那個人——即使是你。”她生性缺乏安全感,再怎麽安逸的日子,也消除不去她性格裏的警覺。


    “你下得了手嗎?”


    “……”不答。


    “現在,下得了手嗎?”他不放鬆地追問。


    這是在索情,索著他等待得夠久的那顆心。


    她必須明確的交付!


    還好,楊梅從來不是一般女子,她沒有扭捏的天分。


    “下不了手。”她像在深深反省。對自己充滿唾棄。


    周樞笑了出來,好溫柔好溫柔地望著她,並虔誠地低下頭吻住她的唇……他喜歡此刻由她這張小嘴說出來的甜言蜜語。她說:下不了手。


    “嫁給我吧。”


    “……好吧。”看來這個男人今晚就隻執著這個。


    既如此,那就嫁吧。如果這樣他會快樂些……


    不,不隻一些,是很多很多……


    楊梅有些訝異地看著他歡呼,摟著她心滿意足得像得到全世界……


    原來,她這樣無趣的人,也有能力讓別人愉快嗎?


    這樣,也不錯。


    她笑笑地想,在他亂七八糟的親吻裏,覺得胸口滿滿的……


    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親要她活著的話——


    無論如何,活下去!


    而,道兩三年,周樞帶著她天南北地玩耍,見識了山光水色、人間麗景,他說——


    我們不隻要活著,還要活得好。


    他不知道怎樣才叫“活得好”。


    他就說——


    那麽,我帶你去找。


    現在,她算是找到了嗎?在這裏,在他的笑容裏,在他的懷抱裏……


    她的胸口暖暖的,像是在回答她:找到了。就在這兒。


    她掙紮了一生,就為了活著。如今,她有了活路,而她的活路裏,還有著盎然生機。


    她的人生,終於從努力生存,轉化為享受生活了……


    這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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