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的水聲傳來,他仍閉眼假寐。她向來是急性子,辦事講求效率,沒與他一起時根本不會考慮泡澡。他聽見她走出浴室的聲音,然後是靜音吹風機吹出的沉沉聲響,持續了一段時間後停下。


    拉開房裏的梳妝椅,椅腳刮碰著厚地毯,她按部就班地打開又合上種種瓶罐,快速熟練地上妝,室內彌漫著名叫靜默的空氣。


    過了不久,她拉上化妝包的拉鏈,將它放回手提袋,並用筆沙沙地在便條紙上寫下幾句,連同背麵膠底板置於桌上;踩著回房裏的腳步,她朝他床邊而來。


    「我要走囉。」床的另一邊因她而下陷凹入些,鍾盼兒坐在他身邊的位置,彎下身親吻他臉頰一記。就算知道他還在夢裏,每次她仍習慣跟他道別,不在意睡著的他是否聽到了。


    緊跟著,她毫無眷戀地走出去,在玄關穿回高跟鞋,使她的步伐變得果斷響亮,然後再將洗衣袋掛在門把上,邊撥手機聯絡下屬邊帶上房門。


    直至房內恢複寂靜,他才緩緩張開眼。


    喬曉翔起身離開床,單手撫上自己剛被親吻過的臉龐。他喜歡她每次隨意給予他的獎賞,但那溫度正逐漸消失。


    盼兒甚少主動親吻他,除了早上輕若羽毛的道別吻,幾乎所有的接吻都是他在激 情衝刷她時自己需索要來的。她不知道,憑這個就足以讓他耐心默候下次約定的到來。


    他拿起她留在桌上的便條板,上麵簡略地寫下她未來公幹的地點和大約時間。掃視在多倫多、保加利亞的幾個項目,估計未來起碼有一個月她不會聯絡他。


    喬曉翔撕下便條放進皮夾裏。比起她所有的親人,他甚至更清楚她的行程。他踏進浴室衝澡整理,穿回舊恤衫,收拾好黑色皮包,離開。


    沒有了她的五號總統套房,窒息感徐徐泛開,空虛得恐怖。


    他關上門,從容地從天上雲端的美好回到平常的生活。


    那些沒有她存在的生活。


    甫從出租車中踏出,鍾盼兒便經由專用通道來到辦公大樓;一樓大廳此刻正有逾十名櫃枱人員暫停手上的工作向她行禮,她扯扯唇直接走過。助理替她推開辦公室大門後,便見日籍男秘書朝她彎身四十五度鞠躬,神情恭敬。


    「主席,早安。」


    鍾盼兒略點頭,接過他手中幾份文件坐上主位,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開始報告今天的行程。


    「現在到九時為止,你需要過目有關俄羅斯期貨表的企畫數據。另外公關單位已提交徽揚股份交易的合同數據,請盡快敲定細節。跨國全員會議將於九時開始,現在有十個分公司已經上線,正在傳輸本年度的盈虧帳目表及等待。」


    為方便日常辦公順利,公司嚴禁操用非英語語言,秘書的報告腔調一如母語般標準,流利得找不到絲毫日語的殘跡。


    「下午三點十五分哈諾先生會到訪討論合作細節,八時開始是虓澤投資銀行主席的六十大壽。由於上官先生不在台灣,你可選擇的舞伴有盧偉格、史提芬或尼遜。」


    井宮輔仁念出幾位同等勢力公司的適當人選,雖然她已訂婚,但攜伴出席亦無妨。在商言商,利益交流結伴出席總較方便,更何況她是女人。


    鍾盼兒撇唇。就算她未婚夫在,他也未必會跟她去。「我記得下午六時美國時報那邊會來電訪問,是嗎?」


    「呃……是我忘了匯報。」男秘書竟出現罕見的失職,的確是他之前向她確認這次會談後沒有記在pda上。「非常抱歉。」


    「今晚記得帶你的腦袋。」她從頭到腳迅速掃視這名台灣區秘書的全身。身高長相符合,標準的衣架子,有一定的體麵用途。前幾次帶他參與公事,學習能力尚可。「金先生的壽宴我會和你去。」


    「謝謝。」他低頭鞠躬,換鍾盼兒揮揮手表示不再多談,距會議開始尚有半個小時,她必須完成手頭上緊急的工作。


    打開黑色活頁夾,她快速閱讀裏麵三四頁滿滿的文句,眉頭輕皺,最後鋼筆在頁末寫下兩句,單手拿起活頁夾,挺直背靜候的男人立即上前接過。


    「替我問問姓吳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未到價的東西居然還敢交上來?」她撕掉封麵內頁解釋用的便條紙,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是下屬交涉無能,才會讓對手那老狐狸漫天削價。


    「徽揚每股的收購價上限是六點七美元,多一分我都不會批,他憑什麽跟我們討價還價?」


    如果七美元她都能讓它通過的話,之前做的大量市場調查算什麽?顧問費都白花的嗎?她故意把價壓得極低,皆因看穿徽揚的資金不足,並確定購買如此龐大股數的沒有其它對手,如此一來徽揚勢將易於她掌控。


    在吞並的過程裏,她不要見到有任何餘地殘留。


    即使井宮輔仁並非初次目睹她辦事的狠勁,但有時連他堂堂大男人都會震懾於她迫人的氣勢之下。「我稍後會交回部門,限期是下星期三,可以嗎?」


    也許這就是他當初拚了命也要留在這裏工作的原因︱他找到了值得敬佩的上司了。


    「好。提示他們必須辦妥。」她將在下個星期四早機起程到多倫多,副手已替她把時間安排得幾乎沒有任何遺漏。


    接著鍾盼兒觸控早已啟動的計算機,查看私人郵件,都是一些公事上的請示及審批交易提示;解決了幾筆小問題後,她開啟法務內部傳來的數據專心閱覽。


    情報搜查事實上已做得頗為精辟,應記韋德一功,但她仍得連按十下以上pagedown才能完成閱讀;她在報告的最末加上幾句接下來的指令,並更改那一段的顏色,使其更清楚明確,不容錯漏。


    她確實對俄羅斯近期的期貨交易表現感到興趣,當進一步的情報到手,她更肯定了自己在這方麵擴展事業版圖的決心。她初步拍板落實幾個大方向,同時重新警告他們的俄國分公司要更注意網絡安全;這塊誘人的大餅,除了昊天,不見得沒有其它人看到。


    他們一定要比別人捷足先登,才能穩操勝券。


    提交過後,她仍來來回回地覆閱文件,待確定暫時再沒有要擔心的地方才結束瀏覽。輕揉過於緊繃的額側,她退出內聯網的郵件版麵,還想轉向查看奧利那邊寄來的招並書,秘書提示的嗓音適時響起,阻止了她。


    「盼總,還有五分鍾就九時了。」


    「是嗎?」


    鍾盼兒挑眉,將桌上計算機鎖上密碼,放下鼠標,披回外套,手上僅帶著一隻紅色usb和一本隨身記事簿便站起來。


    風雨欲來前的氛圍總顯得特別安寧,相對的,時間也過得比平常飛快。


    「走吧。」


    前去麵對沒有人為她護航的戰場吧。


    「我不管背後有任何理由,你能拿什麽補回二十八億五千萬的差額,現在?」


    女子鏗鏘的詢問在會議裏回蕩開來,鍾盼兒的臉部線條冰冷,立場強硬,卻不見咄咄逼人,而是從最務實的角度去解決問題。


    「這……」整組隸屬上海分公司的人員不約而同地低下頭。擁有世界頂級學曆及資曆的專材在她眼底下支支吾吾,好想要說出內情,但一直阻撓正常進度的人也在場。


    在全員大會中她統領世界各地成員共同參與討論幾樁大企畫的方向後,便分時段逐一和分區總經理談話,一來省了不同人員麵對非自己部門熟悉話題時的枯坐時間,二來列席人數減少時,同事的心理壓力下降,她可以談得更深入。


    「怎樣?」她慢條斯理地問,全場的焦點落在失敗者身上。


    「我會在未來半年提高成交額,補償本年度我們少賺的那一部分金額。」為首的中年男人終於找回勇氣,陪著笑開口承擔自己的過失。


    「半年?」她交疊的雙腿放下,交投的視線不難看見她眸光裏極力隱藏的不屑。「我隨便在十二樓找個業務員用三個月都可以補回這個數。」


    大陸的交投項目一向順利,隻是某個人玩情婦玩到忘記要顧;如果他不是父親那邊的開國元老,她一上任就開鋤了,省得找一組人專門輔助他,現在還出狀況!


    「那個……」中年男人緊張地搓著手,望望衛星視訊上日韓分公司同時收看的鏡頭,手心早滿布汗漬。「我可以用一個月……」


    「半個月。」女性光亮的指尖敲敲桌麵,定下截止期限。「兩個星期後我收不到轉帳金額,我會空降菲力過來坐你的位置。」


    中年男人暗暗咬牙,仍抱一絲希望央求:「這麽一點時間可能不夠……」


    「希望我不需要再提醒你,我要收到的是二十八億五千萬人民幣,你不要再兌換成『綠背麵』給我,犯下相同的錯。」鍾盼兒稍微加重人民幣三個字,在場及衛星視訊上的同仁板書,立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接二連三的嗤笑聲隱隱浮現,但監於闖禍者的身份仍不敢太放肆。


    如此愚蠢的過錯居然會由昊天的成員犯下?


    換了誰也知道現今是人民幣的天下,保值的潛力有目共睹,而他居然在收錢時沒有換成人民幣來收?瘋了嗎?嫌美元現鈔值壓得不夠低嗎?


    鍾道天的臉色乍紅乍白,直接麵對愚昧事實在大庭廣眾下被赤裸揭開來的血淋淋。當機警的下屬通知他這事時已經錯過了銀行結算日,還可以怎樣?反正公司錢多,那一百幾十億也沒差呀,她是著了什麽道竟要和他對著幹!他可是她親叔父不是誰!


    「盼兒!你有種!」他惱羞成怒,沉聲斥責她。好歹是他侄女,怎麽可以對他這樣毫無分寸!


    「你們可以先出去了,以下的項目並不是你們熟悉的範圍。」鍾盼兒直接對中國區域的人員交代,並不想聽為首的他再胡鬧下去,現在已快十一點了,而她的進度卻隻到第三組人員。「在公司裏請注意階級,我需要你幫助我建立我應有的威信。」


    「你他媽的憑什麽坐在總裁的位置,又用得著什麽威信!你說!」鍾道天怒火突然爆發,衝向前似是要動手,像隻被迫急亂咆哮的雄獅,連一向訓練有素的保全人員都來不及反應。幸好她身邊的幾名特助慌忙護住她,反應過來的保鑣立即架開他……他揮出的亂拳隻打到空氣。


    「你對我不滿意?」鍾盼兒僅僅輕微受驚,迅速恢複冷靜麵容;她以為他行走商場多年練得的假皮相可保他顧全自己的麵子,但顯然她估計錯誤。


    「當然不滿意!」盛怒讓他的雙眼燒得赤紅,完完全全地豁出去,顧不得公司不準講華語的不成文規定。「從來、從來!你都特別會針對我,將我放在上海這幾年我有過真正的實權嗎?!有安排過我去公幹嗎?!這次我以為你這麽好心讓我自己去香港洽商,誰料你會設這種陷阱給我踩……」


    話音甫落,連他身旁的同仁也不禁翻白眼。去公幹不是他自己努力爭取換來的機會嗎?難道公司看你悶得慌會特意安排出國去玩?


    「自己對契約了解不足還批簽,不是咎由自取嗎?」她說得極是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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