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是沒人要,隻是目前“還”沒有人要,救他也是雞婆便然,就算她真的將來破相,也不要他負責,更不要他施舍、報恩似的娶她。


    “你看慣北方的風光,一定沒見過東方浩瀚大海。”他忽略她憤慨的語氣,逗自說著。“卷卷浪濤打在奇形怪狀的岩石上,瞬間碎成片片浪花,小蟹在石間攀爬,小蝦小魚在石縫間優遊,海風灌進岩洞裏會發出不同的聲音,偶爾似笙竹嗎奏,偶爾急如戰鼓,偶爾甚至像人在說話。”


    氣憤的背影瞬間軟下,她竟忘了掙紮,反倒好奇的豎起雙耳,仔細傾聽他口中她從沒見過的世界。


    他唇角勾揚,繼續道:“成都也不錯,十二月皆有市集,一月燈市,二月花市,三月蠶市,四月錦市,五月賣扇,六月賣香,七月賣寶,八月賣桂,九月是藥,十月是酒,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四季熱鬧非凡,蜀戲冠天下,更是一絕。”


    嬌小的身影動了動,終於被他旬惹得轉過身,好奇的問:“你看過嗚?”


    “當然。”


    “好看嗎?”她睜大眼,眼裏盛滿羨慕和向往。


    “戲劇、歌舞都好看,茶香更是令人回味。”他看著她熠熠閃亮的水眸,一眼就看出她與他興趣相投,他喜愛的一切她一定也會愛上,他們天生契合。“將來那些地方勢必還有機會再去的,路上有你作伴一定愉快。”


    “陪就陪,不一定要娶我負責吧?”她別扭又計較的吸起小嘴,心裏還是有氣。


    “娶了,你就是我的。”他笑,瞬間握緊她也是粗糙帶繭的小手,語帶占有的宣示。“這一生你隻能跟我走,再也不能跟其他人走。”


    小臉驀地通紅,她羞到不能再羞,再遲鈍也聽得出他的占有。


    哪有人這樣的?竟然將她當成貨物先下手為強,但是她卻……她卻一點也不討厭……


    他看著她嬌羞卻稚嫩的小臉,想著身上的木匣以及自己欠缺磨練的地方,靜心思量,才又開口。


    “我等你長大,四年後待你十八歲時,我一定去找你。”屆時他二+四,絕對不會再讓她受傷,他保證。


    她還是低著頭不發一語,但已不再掙紮著想抽回手。


    他們明明才第一次見麵,卻一點也不陌生,她不想與他保持距離,莫名在乎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她甚至無法開口向他坦承,方才他所形容的那些地方已在她腦中形成一個景,而景中有她,也有他。


    她想去那些地方,和他一塊兒,但是嫁給他……


    “君子一言,四馬難追,那你呢?”他微笑,挑起她低垂的小臉。


    她還是不說話,也不看他。


    “明珠。”他輕聲叫著她的名,那溫柔的嗓音,讓她再也無法徉裝無動於衷,更無法否認滿腔的羞澀與喜悅。


    他對她不隻是負責,他說了,這一生她隻能跟著他走……


    這是私仃終身,而且她才十四歲,爹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準的,但她無法杭拒他的提議,因為比起他所形容的那些風光景色,她最心動、最期盼的是將來能再見到他。


    他說了會再來找她,會來找她呢!


    “看……看在那些山水市集的分上,隨便你!”她輕咬著下唇哼了哼,卻不敢對上他的目光,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真怕他也聽到了。“過說好了要帶我去遊山玩水的,不許你騙人,騙人的是小狗!”她臉紅紅的瞪了他一眼,又臉紅紅的匆匆別開視線。


    “這是當然,騙人的是小狗。”他揚唇一笑,更加握緊她的手,在二十歲的這年,親口為自已仃下年僅十四歲的小新娘。


    往事曆曆在目,這些年來他信守承諾一直等著她、找著她,好不容易終於將她娶進門,她卻忘了他。


    不僅如此,她還跑了!


    新婚翌日就不見新娘子蹤影,這事就算想瞞也瞞不住,新娘子逃跑的事很快就在京城裏傳開,他堂堂八方鏢局的副鏢頭,堂堂京城第一鏢師,自十五歲獨當一麵以來押鏢從未失敗,不料一夕之間丟了新娘子,成了京城第一棄夫。


    喬家所有人自知難辭其咎,得知消息後就立刻上門致歉,並承諾竭盡所能將人尋回,卻讓他婉拒了。


    縱然尚未打探到她的下落,他早已料到她會往哪裏去。


    她就像是隻被禁錮太久的鳥兒,一旦重獲自由,必定會飛往她最朝思幕想的北方,因為她原就屬於那裏,也隻適合那裏。


    如今因為她的逃跑,他成為京城內最大的笑柄,為了鏢局名譽,也為了自身名聲,他應當如她所願千脆休了她,但是……


    你有傷在身還中了毒,一定跑不遠,你想去哪裏,我送你一程!


    她義氣爽朗地對著他笑,笑容比陽光還燦爛,讓他移不開目光。


    你若是想使壞絕對打不過我,我倒是一拳就能把你打得鼻青臉腫,讓你爹娘都認不得你。


    她胸有成竹,逗得他直想笑,幾乎忘了殺手還緊追在後。


    你傷得比我還重,還是我先替你上藥吧。


    她遂著眉頭,為了他的傷勢滿臉擔心愧疚,不像一般姑娘見了血總是發暈。


    我才不嫁人呢。


    她才十四歲,卻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受世俗拘束,已經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


    不過說好了要帶我去遊山玩水的,不許你騙人,騙人的是小狗。


    她嬌羞臉紅,懵懂地還不明情愛,卻讓他心弦震動,期待再見麵的那一日。


    她的一擎一笑、每一個可愛的反應就像一顆顆種子,在他心中落地發芽,讓他想忘也忘不了,但他克製著不去打探她的消息,四年來專注致力於鍛煉,隻盼再見麵時她仍然不變,誰知四年的承諾卻延長成了九年。


    他等了太久,但心甘情願,隻因等的人是她。


    再見麵,她出落得成熟誘人,性子卻是絲毫不變,既衝動又可愛,依然是那不懂得拐彎抹角、不懂得隱藏心思的率直小姑娘。


    休了她?


    不,他絕不會這麽做。


    她讓他心心念念了九年,再見麵仍然強烈吸引著他,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許她逃出他的手掌心。


    “啟享少爺,有少夫人的消息了!”書房外,驀地傳來一名奴仆歡天喜地的報告聲,瞬間打斷蔚超恒的思緒,他依舊坐在書案後,執握著小毫,慢條斯理為一團似薄羊皮又似麵團糊的東西上膠,沒有起身開門,隻是淡淡的出聲。


    “說吧。”


    “奴才依照少爺的吩咐,向馬商羅老板詢問這幾日買馬的情況,其中果然有位種似少夫人的姑娘買了匹馬,並且往北方走了。”奴仆站在門外,喜孜孜的回答。


    “確定是少夫人?”


    “確定,雖然羅老板沒見過少夫人,不過羅老板特別詢問過賣馬的夥計,確定那買馬的姑娘膚色偏蜜,體態修長柔韌,左臉頗上還有道約莫一寸長的傷疤,讓人印象特別深刻,絕對就是少夫人沒錯。”


    “我明白了,你回頭幫我跟羅老板說聲,改日我必定登門致謝。”蔚超恒淡定的勾起唇角,輕輕擱下小毫。


    “是。”奴仆一個鞠躬,接著馬上細心地問:“既然有了少夫人的消息,該不該也通知喬老板一聲?”


    蔚超恒低頭沉思,明白以喬卦天的身手要追上明珠必定不難,但既然她嫁得心不甘情不願,就算勉強將人架回也隻是適得其反。


    他要她的人,也要她的心,更要她的心甘情願。


    因此,他另有盤算。


    “不,此事暫時別告知嶽父大人,也勞煩羅老板幫個忙,對外務必三緘其口。”


    “是,奴才這就馬上去找羅老板。”門外的奴仆得令,立即出門辦事去。


    蔚超恒則是自書案後方徐徐起身,拿起那由他親手製作,似薄羊皮又似麵團物的東西,輕輕一個翻麵,赫然競是張巧奪天工的麵具,除了缺了眼耳,栩栩如生與真人無異,膚觸更是渾然天成,宛如真人皮!


    他走到銅鏡前,將那張唯妙唯肖的麵具仔細貼上,氣宇杆昂的一張俊臉登時變得平凡,除了輪廓黑眸不變,那張稍嫌白暫的臉龐除了斯文,還邃著一股文弱,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就是英娶颯爽的蔚超恒。


    接著他換上一襲蒼色儒袍,伶起早就準備好的包袱走出房門,誰知半路卻適巧遇上蔚傲鷹回府。


    蔚傲鷹一眼就認出眼前的陌生男子,於是氣定神閑的停下腳步,笑問:“打探到媳婦的消息了?”


    提起那在新婚之日逃走,讓八方鏢局蒙羞,更讓兒子淪為笑柄的兒媳婦,蔚傲鷹沒有半點貴怪,反倒顯得興味十足,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什麽事讓您如此開心?”蔚超恒不答反問,心知肚明區區的易容術,還瞞不過父親的利眼。


    “多年來多少姑娘想嫁你,你一個也不要,好不容易終於娶到你想要的,人家卻不要你,堂堂京城第一鏢師輕易栽在迷魂香這種手段上,還弄丟了新娘子,這事說起來難道不有趣嗎?”蔚傲鷹含笑回答,雖已年過半百,發鬢摻白,歲月卻沒有在他臉上刻劃下太多痕跡,反倒洗鏈出一股更深沉的風範睿智,更顯迷人。


    “您倒是懂得幸災樂禍。”他也微笑,卻是皮笑肉不笑。


    “為父這是苦中作樂。”蔚傲鷹糾正。“你弄丟新娘子一事已傳違整座京城,


    每日都有人上門關切,為父若不試著苦中作樂,難不成要滿麵愁容?”


    蔚超恒看著那表麵似爾雅君子,實則心似頑童的父親,微微挑眉。“若不是我真是您兒子,也許我真要懷疑明珠的事,是您走漏出去的。”


    “這是什麽話?你什麽都好,就是心眼太多。”蔚傲鷹四兩撥千斤,含笑將話題岔開。“不過為父這生見過不少人,就沒見過誰讓你吃癟,你屬意的這名姑娘倒是厲害,確實有做我蔚家媳婦的資格。”他讚賞道,挑選媳婦的眼光就是與眾不同。


    他蔚家雖然不是什麽名門望族,但在江湖上的地位勢力卻是不容小,加上兒子文武雙全,容貌出色,哪家姑娘不愛?偏偏甫過門的媳婦就是怎地不一樣,非但不在乎,反倒撂倒兒子逃之天天。


    論膽識身手、眼界個性,這喬家姑娘確實出色。


    “您歡喜就好。”蔚超恒聽出父親話中的讚賞,也加深笑意,真心微笑。


    “不過媳婦若真不想嫁你,你也別勉強人家。”蔚傲鷹忽然收斂笑意,難得正經說出想法。


    “我當然不奮勉強她。”蔚超恒依舊保持笑意,自信滿滿的說道:“因為我會讓她心甘情願的嫁給我。”


    她自由了!


    從今日起她可以恣意的上山下海,尋幽訪勝,愛到哪兒就到哪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怕爹再叨念她多管閑事,隻要在官府的人趕到之前溜之大吉就行,再也不會有人管束,耳根子也終於可以落個清靜。


    待她在外頭遊走個三、五年,將想去的、想見的、想玩的、想感受的,通通都試過了,居時爹應該也氣消了,到時她再回到揚州賠罪,任爹責罰。


    但是--


    奔促的馬玲聲乍停,官道上,就見喬明珠腳踢不安的坐在馬背上,回頭看向京城的方向,開心之餘,卻也始終罩著一團沉重的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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