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就適合大氣的顏色,可大紅和大紫在平日穿太盛大,所以今天她挑了件薔薇紅的祂服,雖然梧桐居內不像外頭那麽寒冷,但還是給她披上了雪色狐毛披風。


    “我不想穿這種衣服,我要換下來!”


    “不行。”雲雀挑眉,一臉沒得商量,“這是為了讓你好好待在花園裏給我曬曬太陽,不準亂跑。”


    “……”她又不是老人!


    可單鳳樓也知道,多在日頭下活動對她是好的,而且體內的寒氣總是讓她難受,比起躲在屋子裏,她也寧可坐在太陽底下。


    於是她還真的聽話地待在花園曬太陽,舒服是舒服,就是一個人無聊得緊,因為除了她,每個人都有事要忙,偏偏她正在調養生息,不得使用咒法,否則真想召喚花靈出來跳個舞給她解解悶。


    新搭起的薔薇花棚無頂蓋,隻有四麵花牆擋風,中間架了藤椅和石桌,藤椅上鋪了厚厚的毛皮和絨被,石桌上則擺滿了並不美味的補品,全都用小小的白瓷爐煨著,某個女暴君規定她今日的工作就是在日落前把它們全吃完。


    養豬大概就像這樣吧。


    坐得屁股都疼了,她想出個無聊至極的遊戲。把鞋子踢逮遠的,再一跳一跳地把它撿回來。


    沒法子,她悶啊!悶到屁股都疼了啊!而且雲雀也說過,要她多起來走動走動,走累了就坐下來休息。她這也算走動啊,就是用跳的很累,有時好不容易撿回鞋子,頭都暈了。


    怎知這回,鞋子飛了出去——她對自己終於踢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感到很滿意,偏偏一隻大掌抓住了那飛得高高的繡鞋。


    她微怒地看向來人,卻在看清那張讓她日思夜念的臉孔後,情不自禁地笑燦如夏花。


    “辛……”不對!她猛地回神,搗住嘴,想起自己現在可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單鳳樓”啊!繼而想起,為何沒人來告訴她,辛守辰回京了?


    辛守辰好半晌才自劇烈的震蕩中回種。


    這是神的恩賜,或是另一個諷刺的夢境?他小心翼冀,卻不肯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


    似乎,比起他的夢境,少女的模樣有些不同。夢裏的她圓潤些,而眼前的她,像生過一場大病,羸弱得令人心疼。


    她的反應讓他有些不解,但話說回來,年輕女子發現家裏有陌生男人,是會感到驚訝沒錯,是他冒冒失失地打擾了人家的休息。同時,他也疑惑,少女和他的夢境有何關聯?或者該說,她和單鳳樓是什麽關係?


    “姑娘請勿驚慌,在下沒有惡意。”生平頭一遭,他極力放緩語調,就怕眼前的人躲著他。


    單鳳樓幾乎要笑出來。原來這家夥也有這一麵啊?


    於是明知不妥,明明有太多疑問,她仍是玩心大起,“你是誰?為什麽在我家?”


    那樣驕縱的語調,又讓辛守辰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戚。


    “我……在下……”可他來不及細思那股熟悉戚,隻是有些緊張地連忙想安撫她,“在下是單兄的朋友,前陣子前往梟城查案,這次回京麵聖,特地過來看看他。”


    案子了結了嗎?她最近積極養病,什麽事都不過問——話說回來,那日辛守辰遇害,不就是一場混亂引起的?司徒爍都被驚動了,辛守辰想必是回京向司徒爍交代。這麽一想也就明白了,她決定繼續玩他。


    “你是我哥哥的朋友?怎麽樣的朋友?”她突然想聽聽他怎麽看“她”。


    提起單鳳樓,讓辛守辰紊亂的情緒漸漸沉澱了下來,就像想起什麽令人愉悅和踏實的記憶那般,半晌,他從容地微笑道:“對我而言,單兄是知己,更是生死至交。”原來是單鳳樓的妹妹?雖然從未聽他提起,但辛守辰隱約也感覺到,單鳳樓的家人是他心中的秘密與痛楚,所以一直未主動開口詢問。


    無論如何,既然是單鳳樓的妹妹,他心裏多了分憐惜與溫柔。


    他的回答讓單鳳樓心裏很是歡喜,決定放他一馬,“原來如此,你就是辛大哥吧?”她說謊不打草稿,而且還臉不紅氣不喘,看來她與單鷹帆不愧是同門師姐弟啊。


    “正是。”他也不意外單鳳樓會向妹妹提起他,反而有些高興,“單兄人呢?”


    “真可惜,我哥哥才剛出門呢。”短時間內,她也沒辦法再以凝神咒現身見他,雖然耗不了多少法力,但要是讓連日來的休養功虧一簣,別說雲雀會怎麽念她,她光想到這一桌子藥補與食補,還有這種隻能坐著發呆的日子要再延長,她就痛苫啊!


    所以,撒謊是必要的。


    “他出門了?”辛守辰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如果單鳳樓出門,怎麽他的門役會不知道呢?


    “嗯……”說謊的己鑾弭就是支支吾吾。單鳳樓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冷靜地思考著,才道:“告訴你應該沒關係,我哥去龍骨島看納穆了。”說到單鷹帆,單鳳樓才想到自己遺忘這師弟已久,看來她得記得讓雲雀派船隻送點補給品表達一下身為師姐的關懷,免得又說她死要錢又沒人性。


    “原來如此。”當初單鷹帆與影武衛部眾一樣,都是詐死,門役確實不好說他出門前往龍骨島。


    辛守辰卻沒細想,單鳳樓既然能使凝神咒大老遠到梟城去看他,又怎麽需要親自跑一趟龍骨島呢?


    “那麽……”既然單鳳樓不在,他一個初次見麵的外人似乎也不好賴著不走,再說對方還是個黃花閨女。


    隻是,辛守辰私心中很想留下來,繼續和這位“夢中佳人”說說話,就像在夢裏那般,他不願太快清醒,又明白那太過可恥。可是如今,夢裏的少女不再是他的妄想,而是活生生的人,他阻止不了自己心裏那份漸漸熱切的騷動。


    單鳳樓當然也不願讓他就這麽離開。他這一走,她又無法使用凝神咒,豈不又要白白犯相思?她眨著大眼,看見他手裏握著的,又忍不住要失笑。


    木頭就是木頭,還好老天厚愛,否則他這麽呆,追得到女孩子嗎?單鳳樓又想起蘭太芳,忍不住問:“辛大哥一個人回京嗎?”


    “我和護衛回京麵聖。”


    “那案子呢?”


    終究不是麵對單鳳樓,辛守辰遲疑著不知該說多少,半晌才道:“皇上派了蘭廷尉作為名義上的巡案使,所以蘭廷尉與他妹妹仍留在梟城。”


    所以,他把不眠不休守著他、照顧他的好姑娘留在梟城,自個兒回來了?


    單鳳樓真不知該罵他木頭,或是鬆了口氣。


    “辛大哥一路奔波,一定辛苦了,不如就先住下來,哥哥吩咐過,辛大哥不是外人。”


    果然是他的好兄弟。如果這話是單鳳樓說的,他絕不會推辭,但眼前卻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不對,他又怎麽確定這位姑娘尚未有婚配?雖然她是作未婚少女打扮,但這樣的年紀已有婚約,也沒什麽好意外。


    但,人家姑娘有沒有婚約,關他什麽事?辛守辰為自己的想法一陣難堪,更何況這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吧?他這“糟老頭”在想些什麽呢?


    單鳳樓見他許久不語,默默沉思,忍不住又想歎氣。


    “辛太哥,我的鞋。”她故意在這時提醒道。


    辛守辰回神,才發現自己還抓著人家姑娘的鞋不放呢!這下他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對不住,我……我一時忘了。”他想上前還鞋,卻又怕冒犯,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


    小老頭,你看什麽?


    沒什麽。當年那少年笨拙地別開眼,臉頰卻和他背後的夕陽一樣地紅。


    單鳳樓突然發現,他年少時那份青澀純良,其實從未褪去。那讓她在胸臆間柔情蕩漾之餘,又忍不住覺得好笑,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他的條件不差,這麽多年來總有姑娘暗暗傾心便可見一般。但是到現在還這麽純情,總不會跟她有關吧?她可從未阻擾別人對他示好,除非覬覦這傻瓜大木頭的是千年老妖、居心不良的壞女人——這貌似就是她自己。不過前幾年帝都還真有不少不安於室的貴族寡婦,聽說辛守辰潔身自愛又出身凜霜城——人人都知道皇帝身邊最強的殺手就來自凜霜城,想必那兒的男人個個出色又精悍無匹——當下都春潮暗湧起來。她一怒之下,把單鷹帆當肥餌丟進帝都最有名的淫婆倪夫人的淫窟裏,單鷹帆“一戰成名”,那群女人這才轉移目標。


    隻能說這家夥徹頭徹尾是個隻知道泡在公事堆裏的大木頭,他不懂風花雪月,甚至不明白那有何樂趣。隻是這麽多年來,怎麽就沒人能讓他開開竅啊?


    辛守辰看著手中的繡鞋,不知為何一個念頭興起,當下明明拘謹又自製的他,像鬼迷心竅般默默趨前,單鳳樓不知他要做什麽,隻是看著,看著他在她身前單膝跪地,她想把自己的腳藏起來時已經太晚了。


    可惡!因為她玩著那無聊的遊戲時,襪子不小心踩在草地上踩濕了,她隻好脫下來,這下一隻腳丫子赤裸裸地懸在半空中呢。


    一個懂得禮義廉恥的君子,絕不該這麽做。盡管狼族沒有這麽嚴苛的規範,過去的他也不可能對一個才剛見麵的女子做出這種事。


    但現在,他就是做了。他的手握住少女嬌小白嫩的腳踝,卻在瞬間訝異她的腳如此冰冷,他很快替她套好鞋,然後立刻脫下自己的披風圍在她腿上。


    “你很冷嗎?我去讓人升火盆,送你回房歇著。”


    單鳳樓猛然一震,她的神智有一部分還停留在他熾熱的大掌觸碰她腳踝的那一刹那,震顫著,回不了神。“不……不用。我的身體本來就這樣。”


    辛守辰擰起眉,“你身子不好?還是病了?”


    單鳳樓對於話題竟然轉到她這副破身子上,有些悶。她從來不恕讓他看見這麽病弱宛如垂死之人的她!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她說到這裏,頓了頓。“大夫說我活不過三十,也可能隨時會走。”她是故意說出這些的,明明心裏不希望他以看著將死之人的同情眼神看著她,卻明白這是必要的提醒。


    提醒他,最好離她遠遠的。


    這不是夢境,卻依然殘忍。辛守辰看著她,既震驚又不敢置信。


    他想問她,是否找過更好的大夫?可是憑單鳳樓的財力與能耐,恐怕能找的他都找遍了。


    “人的意誌力,有時比神醫更有療效。”他的笑容雖然充滿安撫,但一臉認真,“我還不知道姑娘怎麽稱呼?”


    單鳳樓差點結巴露出馬腳,好半晌才道:“……哥哥喊我小黛。”她沒說謊,隻是她口中的哥哥是誰,他與她的解讀不同罷了。


    “小黛。”辛守辰似是細細咀嚼這個名字,他聞到桌上那些補藥的氣味,問道:“所以,你是在這裏休息和用膳嗎?”他依然維持著相同的姿勢,而且口吻更輕柔。


    她是在休息沒錯,但可不打算吃掉那些鬼東西。


    “我不太餓。”她希望他不是想加入說服她吃藥的行列。


    “你哥哥一定找了許多良醫為你看病,這一桌子的膳食想必都對你有益,你應該乖乖吃完。”


    他的推論還真是讓她無法反駁啊。雲雀自始至終不相信沒辦法醫好她。


    “我……沒胃口。”她被蓋在披風底下的手,揪緊裙擺,感覺到腿上的披風還留著他的溫度,而他正半跪在她身前,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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