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雲蕖等人的眼睛裏,周驢兒這個佛子絕對不正宗。


    在可以看見長安城牆的時候,周驢兒就從車廂裏鑽了出來,身手敏捷的爬到了車廂頂上。


    “這才像樣嘛!”


    周驢兒看著在視線之中延伸,宛如沒有盡頭的城牆,這才有些滿意。


    的確是座大城。


    郭北溪沒騙我。


    周驢兒沒心沒肺的吃了個蜜棗。


    一群護法僧法相莊嚴。


    和在幽州時的衣著比較隨便不同,今日清晨,他們便已經換上了各自的僧袍。


    沒有任何一名護法僧覺得周驢兒不像佛子。


    他們隻是覺得,佛子無論做什麽都是對的。


    城牆上,官道上,城牆內裏,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支車隊。


    然後很多人迅速的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


    有一個老和尚在城門口親自相迎。


    “神覺哥,那老和尚是誰?”


    周驢兒也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老和尚。


    很明顯,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那個老和尚怎麽來的,何時來的,但他一出現在城門口,氣氛瞬間就不一樣了。


    很多人都在不斷朝著這個老和尚行禮。


    神覺認真回答道:“這是玄慶法師。”


    “玄慶法師?”


    裴雲蕖都驚了。


    玄慶法師的名號她是聽多了,這應該是大唐帝國最德高望重的僧人,但真人她也是第一次才見到。


    “是他?”顧留白神色也有些古怪。


    他娘多次和他說過,盛世裏的大唐不斷孕育著天才,但那些權貴沉迷於權勢,反倒是道觀和佛寺裏的一些人的思維更接近神明。


    他不知道他娘說的這種人到底有多少,但很顯然玄慶法師應該是其中之一。


    此時這名老和尚就穿著普普通通的僧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特色,但是越看卻越覺得他好像就是和別的人不太一樣,似乎他和所有人之間都隔著一層琉璃,似乎城門口的喧囂絲毫近不了他的身邊。


    他就像是在另外一方天地,安靜的看著這方天地一樣。


    玄慶法師看著馬車車頂上的周驢兒,溫和的微笑起來。


    周驢兒笑了笑,突然偷偷的問神覺,“神覺哥,你說我讓五個老鼠排個隊到他麵前,他會不會嚇一跳?”


    神覺愣了愣。


    接著他心中湧起強烈的好奇心,他馬上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啊,你可以試試啊!”


    周驢兒正想試試,卻隻見玄慶法師突然對著顧留白行了一禮。


    顧留白也是一愣,下意識的回了一禮。


    這時玄慶法師卻又對著周驢兒笑了笑。


    然後他也不多說什麽,便轉身朝著城中走去。


    “神覺哥,怎麽好像他知道我想用老鼠嚇他?”周驢兒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他覺得好像玄慶法師直接把他看穿了。


    “有可能。”神覺自然清楚玄慶法師有諸多無法解釋的地方,但他也不死心,輕聲教唆道:“等到時候去了他的禪院再試試。”


    周驢兒馬上就笑了,“好勒!”


    “這少年是誰?”


    所有眼見玄慶法師對顧留白行禮的人卻是又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


    尤其是絕大多數根本不知道這支車隊來曆的人,看著顧留白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慶法師在長安人的心目中,完全就是神佛一樣的人物。


    這十餘年來,他似乎和塵世走得越來越遠,哪怕是他所在禪院的那些僧人,也已經越來越少見他露麵。


    早在很多年前,他已經修了閉口禪,不再言語。


    但是偶爾露個麵,他出現在一些處於關隘的僧人麵前時,往往就能讓這名僧人豁然開悟,明白更高深的佛理。


    不需要說什麽,往往隻是做些簡單的事情,比如留下一片樹葉,比如送那個僧人一個果子。


    誰也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禪理,但被他點撥的僧人卻偏偏能夠突破關隘。


    長安諸多佛寺中的僧人,包括周驢兒身邊這些護法僧,他們都覺得玄慶法師都有可能隨時消失,他似乎已經勘破了某種大道。


    他之所以還停留在塵世,並不是需要用自己的存在來證明,真正的佛理甚至不需要浪費口舌去解釋,而是塵世中還有些東西和他有著聯係。


    是佛子麽?


    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神覺就很好奇,但沒有人能夠知道。


    ……


    顧留白和五皇子想了好多種進城的法子,畢竟車隊裏麵有好多見不得光的東西。


    但讓他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一名金吾衛的將領客客氣氣的將他們請進了城,連車中的東西都沒有查檢。


    不用多想,這一定就是來自皇帝的示好。


    這讓顧留白有些蛋疼。


    早知道還做那麽多準備,還想那麽多辦法。


    還有很多的東西都特意和這車隊分開走。


    弄了半天,皇帝應該是覺得哪怕查得再嚴,以他們的本事,也絕對有辦法將他們想帶進長安城的東西帶進來。


    “這算不算甕中捉鱉?”裴雲蕖忍不住對著顧留白和五皇子說道。


    五皇子聽得直呲牙。


    想想挺可怕的。


    長安城是他皇帝老子的地盤。


    在幽州那種地方,李氏有種鞭長莫及的無力感,但到了這長安城裏,局麵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們最好還是要低調點,不要人和東西都進了城,到時候真給一鍋端了。”五皇子輕聲提醒道:“要真撕破臉起來,少說五百具玄甲和幾千重騎是很快都能調得來的。”


    周驢兒站在城門後的大道上朝著遠方眺望。


    這條大道又直又寬,他在哪個城都沒見過這麽樣氣派的大道。


    遠方那些高處的殿宇,也是他想象不到的模樣。


    “胡伯…”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找胡老三。


    因為陰山一窩蜂這群人好多都想來長安看一看,但胡老三卻最為憧憬。


    他想問問胡伯,這座好大好大的城,是不是就是他想象中的模樣。


    但這個時候,他又看到了玄慶法師的背影。


    玄慶法師沿著大道的右側,安靜的往前走著。


    不知為何,周驢兒隻覺得自己的額頭有些微的腫脹,好像腦門裏麵有些發疼。


    而在下一刹那,他產生了一些幻覺。


    他感覺天空陰沉了下來,烏雲仿佛壓到了頭頂,但烏雲裏麵卻全部都是亂舞的火星子。


    他看到玄慶法師身邊的那些樹木都變成了焦木,兩側的房屋突然倒塌,變成了廢墟。


    “怎麽回事?”


    他晃了晃腦袋。


    天空又亮了起來,一切恢複了正常。


    他眼前那種詭異的畫麵一瞬間就消失了。


    ……


    “怎麽回事?”


    “她怎麽能好生生的進城!”


    “玄慶法師特意到了城門口,給她身邊的一個少年行了一禮?”


    “那個少年眼睛是不是綠的?什麽,不是綠的,那又是什麽人!”


    裴府,凝香小築之中,晉儼華大發雷霆。


    她幾次忍不住要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但想想這茶杯實在太貴了,她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你們到底幹什麽吃的!”


    “你們下的是什麽藥?還是說你們吃裏扒外了?”


    想到那兩顆血犀丹更是價值驚人,結果裴雲蕖還活蹦亂跳的進城了,晉儼華就氣得想要吐血。


    碧蓮跪在她的身前,渾身發抖,“夫人,按照您的吩咐,不敢有絲毫疏漏,就是不知為何她能夠安然無恙。”


    她直覺自己要大禍臨頭。


    雖然這些年對晉儼華忠心耿耿,但她更熟悉這位夫人的脾氣。


    她摳門得很。


    有時候一下子高興,賞賜給得多了,事後她回想起來又會心疼,都會想辦法再找些由頭摳點回去。


    那兩顆血犀丹花費實在太大,哪怕是順順利利對付了裴雲蕖,事後可能她又會心疼不已。


    更不用說現在裴雲蕖沒一點事。


    然而也就在此時,這座位於裴府後花園中的精致小樓外又響起了急衝衝的腳步聲,有一名侍女飛快的到了門口,急切道:“夫人,二小姐已經快到門口了。”


    “什麽?”


    晉儼華手一抖。


    她想摔幾次卻沒摔得下手的茶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啪嗒一聲碎了。


    她的心也在抖。


    在她的潛意識裏,裴雲蕖這些年被她整得很懼怕自己,所以哪怕裴雲蕖在長安,也幾乎不回裴府。


    她完全沒有想到裴雲蕖會很快回到裴府。


    但眼下何止是快?


    按這個時間來算,裴雲蕖是過了城門之後,哪都不去,直接就回來了。


    “你!”


    晉儼華一個呼吸之後才回過神來,她伸出一根手指點著跪在地上的碧蓮,寒聲道:“你快給我去找晉鐵,若是趕得慢了,今後你也不要用兩條腿走路了。”


    五皇子站在永康坊的一間小院中,有些惆悵的看著久違的長安天空。


    他想著顧十五的去向,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顧十五啊顧十五,你是不是對低調兩個字有什麽誤解?


    ……


    顧留白覺得自己挺低調的。


    陰山一窩蜂對付個羅青那樣的角色還動用三個人呢,裏麵還兩個八品。


    自己跟著裴雲蕖回家裏逛逛,欣賞欣賞長安大戶的居所,就帶了一個藍玉鳳和一個陰十娘。


    這難道還不夠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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