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一句惡毒的評語之後,藺殤羽就不再出聲了,默默看著桌上所有的菜肴仿佛蝗蟲過境似的被一掃而光,還有加點的四盤菜和半鍋飯,而他,一口也沒動到。


    “終於吃飽了!”水漾兒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


    離開酒樓後,藺殤羽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水漾兒抱著娃娃緊跟在他身邊,纏定他了。


    “喂,你要到哪裏去?”


    “你呢?”不答反問。


    “我是偷溜出來的,”水漾兒吐了吐粉嫩的小舌頭。“在被找到之前,能玩多久算多久。”


    “……我在等人。”


    “等誰?”


    “要殺奪魂公子的人。”


    要殺……


    水漾兒猛然定住腳步,“耶?”扯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一根手指頭還很沒禮貌的指住藺殤羽的鼻子。“你真的是奪魂公子?”


    “是又如何?”藺殤羽俯眸眯她,目光更添幾分冰冷。


    哇,還真的是呢!


    “你……”徐徐收回手指頭,水漾兒也橫著水靈靈的眸子,上下打量他。“很喜歡殺人?”


    藺殤羽唇角微微一勾,似冷笑,更似嘲諷。


    “不喜歡,他們太弱了,欠缺挑戰性。”


    太弱……


    欠挑戰性……


    滿頭黑線刷下來,“那你為什麽要殺那麽多人?”水漾兒啼笑皆非地又問。


    “是他們先找上我,向我挑釁的。”藺殤羽淡漠地道。


    喔喔喔,原來是人家先招惹他的。


    “那就給他們一點教訓就好了嘛,幹嘛一定要殺人?”


    “我沒有殺他們。”


    “欸?沒有?”


    “我隻是廢了他們的武功和雙腿!”


    耶耶耶,原來他隻是廢了他們的武功和雙腿,並沒有殺他們嗎?


    嘖嘖,難怪師父老說江湖傳言十有八九是謬傳,不可盡信,就這件傳言來講,果然是不可信的。


    不過……


    “那也太狠了啦!”


    “他們要殺我,為何我就不能傷他們?”


    嗯嗯,這話說得也沒錯啦,人家要殺他,而他隻是廢了他們的武功和雙腿,並沒有殺回去,這已經是夠客氣的了。


    可是,話再說回來,練武的人被廢去一身苦練多年的武功,這已經夠教人絕望的了,雙腿又殘,連個普通人都做不得,對大多數人而言,這樣活著倒還比死更痛苦呢,就是所謂的生不如死……


    咦咦咦,請等一下,難不成……


    “請問藺公子,你為什麽沒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太便宜他們了!”


    果然!


    水漾兒一整個囧了,徹底被打敗,想罵他都不知道該從何罵起,畢竟,是人家先起意要殺他的,他就占著一個“理”字,想如何反擊都由他了。


    好吧,無從罵起,那就勸吧!


    “我說藺公子,雖然是人家跟你挑釁的,可是呢,所謂宰相肚裏能撐船,反正你也說他們比較弱嘛,教訓一下就行了啦!”


    “為何要我撐?為何不叫他們去撐?”


    “男子漢大丈夫,幹嘛計較那麽多嘛,你撐,他撐,不都一樣。”


    “不同,我連片葉子都不想撐!”


    “喂,你這人怎麽這麽盧啊,就跟你說,男子漢大丈夫,心胸要……”


    水漾兒正想再好好“教導”他一下,冷不防地,橫裎一道怒喝傳來,竟有人搞插隊。


    “奪魂公子,終於找到你了!”


    水漾兒錯愕的轉頭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滿目仇恨地瞪住藺殤羽,副恨不得咬他的肉、啃他的骨的架式。


    “我要替我師兄報仇!”


    哇哇哇,仇家找上門來了!


    “你不配讓我動手!”


    喂,喂,就算是真的,也不必老老實實說出來嘛!


    “堂堂奪魂公子也會怕了嗎?”


    真的,說這不是挑釁也沒人會信!


    “憑你?”


    喔,拜托,撐一下船會死喔!


    “不怕就跟我來!”


    要替他師兄報仇?


    不,明明是這家夥自己在找罪受,可能是跟他師兄感情太好了,想說要跟他師兄來個有難同當,他師兄武功被廢,他也要武功被廢;他師兄雙腿俱殘,他也不想走路了吧?


    可是,要真是那樣了,這個“兄弟情深”的家夥一定會後悔的!


    而且被他廢武功又殘了雙腿,還要被嫌太弱了,缺乏挑戰性,有沒有那麽可悲啊!


    於是水漾兒第三次伸出手來,正待再揪住藺殤羽的衣袖,不讓他去製造更多的殘廢人,不料她碰都還沒碰到藺殤羽的衣袖,她伸出的那隻手的衣袖就先給人揪住了。


    “小師妹,終於找到你了!”


    “三師兄?”


    水漾兒驚呼,再回頭看,藺殤羽和那個年輕人早已不見蹤影了,她不由懊惱不都三師兄啦,這世上又要多一個殘廢人了!


    “快,小師妹,快跟我回去!”


    “不要啦,三師兄,人家才出來沒一會兒說,再讓人家玩一下下啦!”


    “還玩?我們都要逃命了,你還玩!”


    “耶?”


    這一逃,他們就逃了將近半年,直到被擎天幫的人堵住……


    杜非則、韓彰和元霸,三個人一個樣,都是十分豪爽的年輕人,他們是藺殤羽僅有的三個朋友,因為,隻有像他們那樣大大咧咧的年輕人,才能夠對藺殤羽那種目中無人的狂妄傲慢視若無睹,不當一回事。


    “不醉不歸,今天是我的生辰,我說了算!”話落,痛快的乾杯。


    元霸就是那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年輕人,今天是他的生日,早約好了其他三人到洛陽城外,元家的別莊裏擺桌吃酒。


    要喝酒,就得找人一起拚酒才喝得痛快。


    “沒問題!”杜非則也豪邁的乾杯。


    “成!”韓彰更是威武雄壯的乾杯。


    隻有藺殤羽,慢條斯理的端起酒杯,慢條斯理的飲盡杯中酒,慢條斯理的放下酒杯,慢條斯理的說了四個字。


    “我喝不醉。”


    呼的一下,一口氣勢全泄光了,連屁都沒了。


    “那也別給說出來嘛!”元霸啼笑皆非。


    “好好好,知道你內功深厚,行了吧?”杜非則哭笑不得。


    “就不會裝一下喔!”韓彰抱怨。


    藺殤羽不屑的輕哼。“為何我要裝?”


    元霸張了張嘴,閉上,歎氣,“好吧,重來!”重新為大家斟滿酒,再端起自己的那杯。“殤羽不用醉,我們三個不醉不歸,今天是我的生辰,我說了算!”


    “沒問題!”


    “成!”


    “……”


    徹底沒氣了!


    就在別莊裏的四個年輕人正在努力的你乾杯,我也乾杯的同時,別莊大門前也來了四個差不多年歲的年輕人,除了年齡有差之外,四個年輕人的容貌幾乎一摸一樣,乍看之下,還真像是四胞胎。


    “大哥,要是少爺一見麵就動手怎麽辦?”上官鳴戰戰兢兢地問。


    “笨,所以我們一見到少爺就要先說清楚啊!”上官風敲過去一記。


    “那要是還沒見到少爺,少爺就劈過來了呢?”上官雷畏畏縮縮地躲在上官風後麵。


    “那我就把你扔過去擋少爺那一劈!”上官風咬牙切齒地道。


    “好好好,就扔老三!”上官雨連忙附和,不是丟他就好。


    上官雷抽抽鼻子,一臉哀怨的不敢再吭聲了。


    “少爺真會讓我們跟著他嗎?”


    “二夫人說話了,少爺不會不聽的。”


    於是上官風逕自進入別莊內,向別莊裏的仆人問清楚小主子在哪裏之後,就領著三個弟弟朝側院的花廳而去。


    這裏他來過很多次了,也是熟得很。


    不過四兄弟一見到花廳,還隔著大老遠,就很有默契的同時停下腳步,異口同聲喊過去。


    “少爺,屬下四個是來替二夫人送信的!”所以,千萬別劈過來呀!


    “……進來!”


    四兄弟悄悄鬆了口氣,但還是小心翼翼的放輕了步子進花廳裏,把信函交給小主子,待小主子看完了信,四人一見到小主子又陰森森地眯起了丹鳳眼,刹時間,四枝飛箭就咻咻咻咻,爭先恐後射出廳外,逃命去了。


    “屬下在外頭伺候著!”


    一陣靜默,繼而轟起一片爆笑聲。


    “兄弟,了不起!”韓彰比出一根大拇指。“除了我們三個,真的沒見過還有誰不怕你的呢!”


    “嗯,嗯,”杜非則連連點頭。“的確是。”


    “沒錯,沒錯……”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麽,元霸忽又搖起頭來。“不對,還有一個人。”


    韓彰和杜非則一呆,“咦?有嗎?誰?”不約而同衝口而出。


    元霸笑嘻嘻的瞟藺殤羽一眼,後者無動於衷似的兀自喝他的酒,那悠然清雅的模樣,說有多誘人就有多誘人,現場要有女人,非尖叫著昏倒一大片不可,可是,最終還是一個冷字,那女人昏倒之後就直接被冰凍了。


    “一個很逗趣的小姑娘!”


    “耶,你見過?”杜非則與韓彰又叫。


    “非則你也見過的。”元霸的下巴朝杜非則努一下,再轉注韓彰。“你就沒有了。”


    “我?”杜非則攬眉苦思半天,一怔。“不會是那位吧?去年七夕那天……”


    元霸猛拍一下大腿。“聰明,就是她!”


    “但我們隻見過她一次……”杜非則不以為然地道。


    “錯,兩次,”元霸笑嘻嘻的比出兩個手指頭。“七夕之後,我跟殤羽又碰見過她一次,對吧?殤羽。”


    藺殤羽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輕輕淡淡的開了金口。


    “三次。”


    “耶,你又遇上她啦?”元霸饒有興致的傾身向前。“那她知道了嗎?”


    “知道。”


    “她不怕?”


    “不怕。”


    嘖嘖,還真的不怕呢!


    “然後呢?”


    “她叫我撐船。”


    撐……船?


    元霸三人茫然相對。“遊湖嗎?”那請個船夫就行了,幹嘛自己撐?


    但藺殤羽不肯再多說了,元霸三個隻好自個兒說自個兒的。


    “到底在說誰呀?都不講清楚!”韓彰埋怨。


    “一個挺俏皮的小姑娘,”杜非則說,一想起那位小姑娘問的話就想笑。


    你真是那位殺人如麻、滿手血腥的奪魂公子嗎?


    無論是誰來聽,這種話很明顯的就是一種挑釁,而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奪魂公子是最恨人家挑釁的了!


    被奪魂公子廢武功的人,有百分之一百零一,起因都是對方有意的挑釁,那種事他完全的無法容忍,就算人家根本無意挑釁,但隻要他認為是挑釁,那就是挑釁了,對方毫無辯解的餘地,馬上就可以犧牲小我一下,奉獻出苦練一、二十年,甚至三、四十年的武功,還有一雙寶貴的腿,為他的奪魂公子名號上的光圈再增添幾分光采了。


    那天,那位小姑娘能夠逃過一劫,真可以算是奇跡呢!


    “她叫水漾兒,今年該有十七了。”元霸補充。“她呀,一見麵就問說殤羽是不是那個『殺人如麻、滿手血腥的奪魂公子』?”


    韓彰猛抽氣。“她在找死嗎?”


    “不,她是很認真在問的……”停了一停,元霸忽地兩眼一亮,想到絕佳的好點子了。“對了,對了,我老爹給我下最後通牒,說再給我一年時間,要是還找不到老婆,就得娶我表妹,那我可不幹,我寧願……”


    “真好!”杜非則喃喃道,歎氣。“我打小就訂了親了!”


    “我老娘給我偷偷訂了親,我就給她逃婚!”韓彰挺高胸脯,得意的嗬!


    “那是你們家的事,現在是在說我啦!”元霸不耐煩的擺擺手,壽星,壽星,壽星最偉大,請大家乖乖聽壽星說話。“要是一年期限內還找不著老婆,我寧願娶那位水姑娘,告訴你們,


    她可好玩了,我……唔!”


    說不下去了,因為某公子的扇子輕輕敲了一下桌沿,也不知怎地,元霸麵前的酒杯就呼一下飛到元霸嘴巴裏頭去了,正好塞滿。


    一陣安靜。


    然後元霸慢吞吞的從嘴巴裏挖出酒杯,輕輕歎氣。“我說殤羽啊,要請壽星喝酒,起碼先倒個酒吧?裏頭沒酒,我喝什麽呀!”


    “我幫你倒!我幫你倒!”杜非則忙拎起酒壺為壽星斟酒,偷笑。


    “謝了。”偷眼瞄一下某公子,元霸聳了聳肩。“我想,我還是另外找老婆好了。”這家夥還真是悶騷啊,中意那位小姑娘就說清楚嘛!


    不過也難怪啦,那位小姑娘真的很有趣,長得也不賴,就像小貓咪一樣俏皮可愛,總讓人想搔搔她的小腦袋逗弄她,尤其是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老是骨碌碌的轉,十足十的貓眼,委實討人喜歡。


    雖然說,可愛的小姑娘,她並不是唯一僅有的一個,然而,她不怕他,這才是重點,而且……


    兩人恰好一冷一熱,還真是絕配呀!


    想到這裏,元霸不覺失聲笑出來,一轉眼,卻見杜非則和韓彰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不曉得他在笑什麽。


    “我是在笑,倘若他們真有緣,肯定會再碰上的!”


    實話不敢說,隻好隨便掰幾句。


    不過,還真被他給說著了,這年清明剛過不久,水漾兒又碰上藺殤羽了,而且是在水漾兒最窘迫的時候……


    清明時節,細雨紛紛,冷意沁心,荒蒼蒼的野地裏,氣凝肅煞,凜冽森然。


    九個師兄弟姐妹,最大的二十七歲,最小的十七歲,其中一個還挺著大肚子,背對背圍成一個小圈圈,絕望地環顧團團包圍住他們的上百人。


    “大師兄,這回恐怕是逃不過了!”


    “我……我知道,眼下,我們也隻能逃得了幾個算幾個了。”


    “那是要大家各自逃?”


    “不,先……先掩護你們四師姐逃,她有身孕。”


    沒人出聲,既然大師兄說了要先掩護他老婆——四師姐逃,大家也隻好依從,但除了四師姐和水漾兒之外,其他人心裏都很不滿。


    照理說,應該先掩護八師弟和小師妹逃走才對,他們最小,師兄姐們本來就應該特別照顧他們的,而且他倆逃走的機率,比起武功最差又懷著身孕的四師姐要來得高,將來能夠避開追殺的機會也比較大。


    然而,為了保護自己的老婆和骨肉,這一路逃來,大師兄的私心愈來愈明顯,在這最後一刻裏,他還是沒辦法做出正確的抉擇。


    但他是大師兄,師父說過,大家都得聽從大師兄的,所以,他們也隻好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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