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神。「總之,那天深夜,他駕著遊艇出海,過了兩天都沒回家,他的特別助理跟我都聯絡不到他,我們擔心他出事了,便請海巡署幫忙找人,結果在外海發現daphne,可他不在船上。」


    「他死了嗎?」魏如冬問得好直接。


    夏雪咬唇,心海霎時翻騰,又喝了好幾口長島冰茶。「警方調查過後,發現遊艇引擎是因為失去動力才會停留在外海,船艙內的臥房曾經起火,燒毀部分家具,搜救隊找了將近一個禮拜,沒找到他的屍體,最後警方隻能判定他失蹤了。」


    「是失蹤,還是死了?真的隻是意外嗎?該不會是被人推落海的吧?」


    夏雪震懾,眸光清銳地射向魏如冬。「你的意思是……有人謀殺他?」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對吧?」他好整以暇地抽煙,喝啤酒。


    他說得沒錯,是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性,事實上,警方也曾經朝自殺或他殺兩種方向去調查,但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證據,隻好作罷。


    她的丈夫究竟是死是活?這問題困擾了她大半年,他剛失蹤那陣子,她夜夜作惡夢,驚醒時總是滿身冷汗。


    「可是很奇怪,不管你老公是失蹤還是已經死透了,你幹麽要請我來假扮他?」


    「因為我……需要錢。」


    魏如冬劍眉斜挑。「你要錢?」


    「對,我需要錢。」夏雪閉了閉眸,雙手藏在桌下,悄悄擰緊套裝褲擺。丈夫如今生死未卜,她卻為了金錢跟另一個男人談交易,連她自己也鄙夷自己。「我說過了,我跟永玄婚前簽了協議,我們夫妻財產采分開製,我對他的資產沒有動用的權利。現在警方判定他失蹤,不是死亡,我也沒法采取法律途徑爭取遺產繼承權,除非要他失蹤滿七年,才可以聲請當局開立死亡證明……」


    「也就是說,在法律認定他確實死亡前,你沒辦法用他一毛錢就是了。」


    「是。」


    「他總有什麽會計師或律師吧?平常不是會有幫他處理財務的人嗎?他們不可以將他的財產過給你嗎?」


    「不行。我說過了,我們婚前簽了協議:水玄對這方麵規定得很清楚,我不能以任何形式動用他的財產。」


    「嘖嘖,還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魏如冬似嘲非嘲。


    「他隻是……比較謹慎而已。」她直覺為丈夫辯護。


    魏如冬揚揚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慢條斯理地吐口煙,煙霧迷蒙了夏雪的視線。「那你們都沒小孩嗎?如果有了孩子,總可以用他老爸的錢吧!」


    孩子!


    夏雪一凜,十指糾結,胸口悶痛。「我們……沒有孩子,雖然我曾經懷孕,但是後來……流掉了。」


    黑眸閃爍異樣的輝芒。「流掉?」


    「嗯。」


    「不會是你故意打掉的吧?」他語鋒尖銳,刺痛她。


    她氣憤地瞪他。「我幹麽打掉自己的孩子!」


    「誰知道?或許是因為你討厭孩子的爸爸?」


    「你——」


    「別這麽激動,我開玩笑而已。」他撚熄香煙,低斂著眸,她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說起來打掉這孩子對你也沒好處,留著反而還有繼承遺產的機會。」


    這是在嘲諷她吧?夏雪晈緊牙關,強忍胸臆漫開的酸楚。「總之這不關你的事。我承認我是很需要錢,當初永玄曾經答應我會分期對我的公司投入資金,但現在他失蹤了,後續的資金沒辦法到位,我們公司正在進行擴廠計劃,財務上很吃緊。」


    「所以你為了讓公司有充沛運用的資金,需要一個人假扮你丈夫,動用他的財產?」


    「不錯。」


    「我明白了。」魏如冬沉吟,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你這女人,挺精明的,要我假扮你老公,不但可以幫助公司度過難關,到時我失去利用價值了,還可以要我幫忙立份遺囑,將你老公所有遺產都留給你,一舉兩得,超劃算。」


    他將她說得像是那種勢利無情的女人。


    夏雪陰鬱地瞪視眼前的男人,她可以為自己辯駁的,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連她自己偶爾也會如此懷疑。


    或許她真的無情無義,否則怎能籌謀出這般異想天開的計劃?


    「不過撇開我們的交易條件不談,你要怎麽說服大家我就是你老公嚴永玄啊?雖然我們長得像,但個性一點也不像,而且我也沒你老公的記憶,恐怕連他身邊的人都認不得——」


    「這很簡單。」夏雪淡漠地打斷魏如冬。「隻要告訴別人你失憶就好了。」


    就這樣,夏雪與魏如冬達成協議。


    他答應按她的要求假扮嚴永玄,她則在邁阿密為他置產,買下一棟房子作為訂金,事成之後會再給他一筆足夠他揮霍半輩子的報酬。


    但訂金付了,並不表示魏如冬就有資格扮演她的丈夫,即便記憶可以消失,一個人的性格與教養也很難改變。回台灣以前,夏雪要求他接受嚴格的特訓。


    說話口音、用字遺詞、穿衣風格、藝術品味……夏雪請來各個領域的專業人士為他惡補,他一天至少上八小時的課,晚上還得看英國影集矯正自己的口音。


    「我英文講的是什麽口音很重要嗎?」他曾經嫌煩,向她抱怨。「回台灣後,不都要講中文?」


    「永玄經常與世界各地的藝術經紀商聯係,他們都是用英文溝通。」她解釋。「有時候他跟自己的特別助理談事情也會用英文,他從小在英國留學,英語等於是他的第二母語。」


    「真麻煩!」他嘟囔。


    埋怨歸埋怨,他這人倒是言而有信,很認真地配合她的訓練計劃。她發現他雖然沒受過完整的正規教育,但頭腦很聰明機敏,學習能力很強,記憶力超群。


    這陣子她在台灣美國兩地飛,藉口拜訪客戶經常來邁阿密探視他,每來一次,便感受到他比起上次又有長足的進步。


    首先改變的便是說話口音,他模仿傳統英國上流社會的腔調簡直維妙維肖,接著,他開始學會用一些很難的單字及片語,顯現出知識分子的優越。


    這晚,當她邀請他到某間高級法國餐廳吃飯,而他刻意對她展示這些時日習得的餐桌禮儀時,老實說,她有些震驚。


    「你學得很好。」她打量他從容優雅的用餐動作,忍不住讚歎。「怎麽能進步得這麽快?你甚至連說話的方式都變了,變得好……」


    「裝腔作勢?」他幽默地提供形容詞。


    她輕聲笑了。「你是個用功的學生。」


    那算是用功嗎?


    魏如冬微斂眸,嘴角有半秒凍凝,接著輕浮地笑道。「或許我有當『演員』的天分吧!」他格外強調「演員」兩個字。


    她沒注意到,蹙眉糾正他。「不要這樣笑,永玄不會這樣。」


    他挑眉。「那他都怎麽笑?」


    怎麽笑?夏雪惘然,搜尋記憶:水玄曾笑過嗎?就算有,也隻是那種冷淡嘲諷的笑吧。


    「他不笑的。」她低語,神情略顯惆悵。「我幾乎沒看過他笑。」


    魏如冬盯著她,眼神很異樣。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韻錯亂幾拍。「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眼神……很奇怪?」


    他微歪唇,蘊著嘲弄意味。「哪裏怪?」


    「有點……不平衡。」她端詳他,是因為他的眼皮一單一雙的緣故嗎?當右眼亮著揶揄笑意的時候,左眼看來卻冰銳冷漠,這樣矛盾的眼神,教人捉摸不透他真實的情緒。


    「不平衡嗎?」他笑笑,端起紅酒杯淺啜一口。「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覺得的人,卻是第一個膽敢坦白說出來的人。」


    「什麽意思?」


    「大部分人隻會想離我遠一點,他們不敢直視我,隻想逃避。」


    「為什麽?難不成他們把你當成會晈人的野獸嗎?」她戲譫。


    這樣的戲譫並未逗笑他,凝視她的眼神更加奇特,咄咄逼人,在她自覺即將被他看得透不過氣時,他終於沉聲揚嗓。


    「你是個很不簡單的女人,夏雪,很少人敢這樣跟我對看。」他俐落地用刀叉切下一塊鴨肉,送進嘴裏。「這種要一個陌生男子假扮丈夫的計劃也不是別的女人想得出來的。」


    她聞言,身子僵了僵,半晌,勉力牽牽唇。「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是讚賞。」他舉起酒杯,朝她致敬。


    她也跟著舉杯喝酒,卻是為了平複略微焦躁的情緒。「好了,別說這些,我們來談談藝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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