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不是她最在乎的那個男人……


    一念及此,夏雪怱地咬唇,打開書櫃最下方那扇門,從一疊疊厚厚的資料文件裏,取出一本剪貼簿。


    她翻開剪貼簿,手指微顫地撫過每一張從報紙、雜誌剪下來的照片與文字報導,還有一些是她親自拍下的生活照。


    照片與報導的主角,都是她的丈夫,嚴永玄。


    從初次與他見麵後,她便開始注意關於他的每一個消息,不知不覺收藏了大量報導,婚後,更添了許多點點滴滴的紀錄。


    也許旁人看了,會覺得好笑,這樣像小學生似地剪貼收集的行為說真的實在很幼稚,但對她而言,卻是一種紀念的軌跡。


    紀念她此生唯一一次的,戀愛。


    是的,她的丈夫便是她的初戀,她從未對任何人承認過,有段時間甚至連對自己也不承認,但她的確是偷偷愛著他。


    愛著一個人,像個患相思病的少女般忐忑不安,麵對他時,矜持也不是,灑脫也做不到,失了一貫的理性與冷靜,像個熱血衝腦的笨蛋。


    她曾經那樣過。


    至今回憶起來,那段短暫的日子竟是她此生最像女人的時候。


    「我是因為你,才決定學著做一個女人的。」夏雪喃喃低語,蔥白的指尖撫過一張嚴永玄打瞌睡的照片。


    他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腿上擱著一本看到一半的書,連打瞌睡的時候坐姿也是端正優雅的,唯有臉部線條微微放鬆,比女人還纖長濃密的墨睫,安靜地垂落。


    夏雪撫摸照片一角,這照片有被濃煙熏過的痕跡,事實上,這本剪貼簿曾經被她放在daphne船艙裏,差點被火燒毀。


    當時她悄悄留下這本剪貼簿,是希望永玄有一天能發現,她倔強地說不出口的愛意,他看到了嗎?


    如果,他真的已然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卻從不知曉她愛著他……


    夏雪驀地合上剪貼簿,沉悶的聲響震動了空氣,也震動了她的心房,她煩躁地擱下簿子,推開落地窗,來到陽台呼吸夜晚的新鮮空氣。


    夜空澄澈,靜靜托著一輪缺角的月亮,夏雪倚著欄杆,怱然聽見上方傳來說話的聲音。


    是魏如冬?


    她愣了愣,連忙躲進陰影裏,默默往上窺望,她很早以前就發現從這裏可以看見丈夫房間的陽台,有幾次,她也曾見過永玄獨自佇立沉思。


    「少爺是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她聽見有人問,這聲音應該是嚴府的女管家,芳姨。


    魏如冬沒有回答。


    芳姨又開口。「少爺以前說過,對煙或酒上癮。那是沒有意誌力的人才會做的事,所以少爺從不抽煙,喝酒時也一定有所節製。」


    「人總是會變的。」


    是她的錯覺嗎?魏如冬的嗓音聽起來有幾分滄桑,或許是擔心自己在芳姨麵前露出馬腳吧!


    「說得也是。」芳姨含笑。「少爺這次回來,確實變得有精神、有活力多了。」


    「喔?」


    「過去你總是不讓任何人靠近你,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地活著,寧可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沒有生命的藝術品上,也不願多關心身邊的人。但自從跟夫人結婚以後,你慢慢改變了,現在失去了記憶,你整個人更好像忽然年輕了好幾歲,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現在你看人的眼神,有了焦點,也有了神采,現在的你,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活著。」


    現在的他,才算是真正活著?


    夏雪震撼地聽著,一方麵替魏如冬緊張,擔心芳姨認出他不是永玄,另一方又忍不住好奇,為何芳姨會說永玄以前不算是真正活著?


    「少爺,你不想知道以前的事嗎?」芳姨怱問。


    魏如冬沉默。


    「這幾天夫人不在家,我本來想你可能會來找我打聽以前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一般失憶的人總會想找回自己的記憶,對吧?」


    沒錯!夏雪一凜,不覺掐握掌心。


    笨蛋,快問啊,這樣漠不關心會露餡的!


    但魏如冬仍是一聲不吭,急壞了躲在下方偷聽的夏雪。


    「我想少爺會不會是覺得不好意思?少爺以前就是偭顧慮很多的人,跟誰都不特別親近……」芳姨有些憂傷地感歎。「所以我找到了少爺以前的相簿,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跟你說說好嗎?」


    永玄以前的相簿?夏雪愣住。有那種東西?為何她從來不知道?為何芳姨不告訴她?


    她懊惱著,心海波潮起伏,暗怨著這位老管家藏私。


    「這張相片,是少爺剛滿周歲的時候照的,你瞧,這嬰兒長得很可愛吧?少爺從一出生就像玉琢出來的,漂亮得很。」芳姨讚道。


    夏雪嘟嘴。她也好想看,可惡,改天一定要魏如冬幫她跟芳姨要這些相本來看。


    「這是少爺跟老爺及夫人的第一張全家福,你看看自己,笑得多燦爛!還有這張,是少爺三歲生日時照的,那時候你調皮跌到池塘裏,還哭得很大聲呢!這張是剛上幼稚園的時候,保母被你氣得嚷嚷著要辭職……」芳姨一一介紹照片,細數嚴永玄兒時點滴。「這是小學入學典禮,從這時候開始,你就不太笑了。」


    為什麽?夏雪凝神屏氣,希望魏如冬能代自己打破砂鍋問到底,但他一直保持靜默,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少爺,有件事你可能很不願意回想起來,但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你——你記得自己曾經溺水過嗎?」


    夏雪聞言一震,全身肌肉繃緊,魏如冬一語不發。


    「七歲那年,老爺到國外出差,夫人在家裏開派對,請了好多客人,連續三天三夜的狂歡,你被關在房間裏不準出來。有一天半夜,你終於忍不住溜出來,那時候夫人跟某個男人在遊泳池邊……嗯,總之你躲在一邊偷看,不知怎地就跌進泳池裏的深水區,你本來泳技還不錯的,那天可能太緊張了,腳踝扭到,竟然溺水;夫人一直沒發現你溺水,後來還是我經過時發現,那個男人才幫忙把你從水裏撈出來。」說到這兒,芳姨黯然停頓,良久,才又沙啞地揚聲。「那天過後,你連續發燒了好幾天,醒來後有好一陣子一句話也不說,整個人像抽離魂魄了似的,毫無反應。老爺以為你腦子燒壞了,請了好多名醫來看診,他們說你是心理有問題,建議老爺跟夫人將你送去療養院。」


    「也就是說,把我當精神病患看待嗎?」魏如冬終於開口了,語氣卻是冷凍如冰。


    「嗯,你在那邊住了將近半年,是我去帶你回來的,你記得嗎?」


    「……不記得了。」


    「我想也是,你應該都不記得了。」芳姨頓了頓,似是哽咽著。「你住在療養院那段期間,我每個禮拜都去看你,你總是好像不認識我,有一天我受不了了,哭著連打了你好幾個耳光,你才像整個人驚醒了,看著我掉眼淚。到現在我還記得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你說、你說『我想回家』,你說『芳姨,帶我回家』……少爺!其實你也是想家的,你知道嗎?你一直希望有人去帶你回來,可是老爺跟夫人,他們都讓你失望了,讓你很失望……」


    芳姨嗓音破碎,克製不住嗚咽,夏雪亦用力咬牙,淚水無聲地流逸於頰畔。


    她從不知道,原來永玄有那樣的過去。被自己的父母拋棄是什麽樣的滋味?當幼小的他在水裏掙紮時,母親卻隻顧著跟情人恣意歡愛,又會在他心底埋下多深的恐懼?


    他困在陰暗的迷宮裏,期盼著誰能帶他回到光亮,回到溫暖的家,可他的父母,卻背叛了那麽年幼的他。


    他會是怎麽想的?自己活在這世上,還有任何價值嗎?連他的親生父母都不關心他,又有誰會珍惜憐愛他?


    他是這麽想的嗎?


    夏雪悵然,雙腿虛軟地跌坐在地,想著那個孤單的男人,想著他曾在夜裏被惡夢驚醒,無助地在她懷裏尋求安慰,她忽然覺得好恨自己。


    當時的她,應該給他多一點溫柔與安慰的,如果她能夠理解他、體貼他,他們倆或許不會走到後來那一步,她也不會在那天晚上對他嗆出那種不可原諒的話……


    「別說了。」魏如冬打斷芳姨陳年往事的回憶,語聲如荒漠,幹澀地裂開一道口。


    「對不起,少爺,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很不愉快的記憶,但是、但是……人還是要麵對過去啊!你不能逃避,一定要找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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