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哪裏?」


    下了車,摘了安全帽,她環顧周遭,昏蒙的街燈映出一大片綠草地,前方是一方明透如鏡的人工湖,湖畔,孤獨地立著一棟原木搭建成的農舍。


    「那個房子是誰家的?」她好奇地追問。


    魏如冬淡淡地笑,隨手將安全帽丟在車上,牽起她的手。「走吧!」


    走去哪兒?她訝異,來不及反應,隻好將安全帽暫且先擱著,跟隨他的腳步。


    走過一段獨木橋,他們來到農舍門前,魏如冬熟稔地掏出鑰匙開門,撳亮屋內的燈。


    夏雪不禁倒吸口氣。


    屋內的格局很簡單,一房一噫,一間浴室,還有一間小廚房,客廳有兩扇大片的落地窗,以及占了整麵牆的書櫃。


    「這是你的房子嗎?」她讚歎。「什麽時候買下的?」


    他沒看她,打開窗,讓新鮮空氣透進。「這是嚴永玄的房子。」


    「是永玄的?」她好吃驚,睜大了眼。她的丈夫竟擁有這麽一間湖畔小屋,而她渾然不知!


    「我喜歡這裏的安靜,就借用了。」魏如冬解釋。


    的確很安靜。


    她看著他提著一盞燈,走到屋外,屋外有張野餐桌,他將燈放在桌上,又取出兩瓶酒跟兩隻杯子。


    「要喝點嗎?」他問。


    「嗯。」她頷首,跟著他來到野餐桌旁坐下,晚風溫柔地拂麵,很舒服,她仰臉,看夜空中幾顆閃爍的星子。


    他開了紅酒,斟了半杯給她,自己則喝威士忌加冰塊。


    夏雪搖搖酒杯,先稍微醒酒。「是芳姨告訴你這個地方的嗎?」


    他沉默兩秒,點了點頭。


    夏雪啜口酒,酒尚未醒透,味道仍澀,她沉吟片刻。「以前永玄半夜出門,會是來這裏嗎?」


    「……可能吧!」


    「如果他來這兒,他都在想些什麽呢?」她迷惘地低哺,眸光流眄,發現屋旁立著一根釣竿。「我不曉得他還會釣魚。」


    魏如冬舉杯喝酒,譏誚地歪歪唇。「看來你不曉得的事很多。」


    太多了!


    夏雪驀地鼻酸,急忙晈唇。


    兩人默默地喝酒,四周靜謐,唯有湖畔深處隱約傳來聲聲蛙鳴。


    她仰頭看星星,許久,怱地幽幽揚嗓。「這世界上有沒有永恒呢?」


    「怎麽突然問這種問題?」他奇怪地望她。


    她回他淺笑。「我想起小時候,大概是在我七歲或八歲的時候吧。有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待在造船廠外頭看星星,後來爸爸出來找我,說要陪我一起看。他總是很忙,難得有空陪我,所以我很開心,拉著他一直說一直說。我跟他說,將來我要找個跟爸爸一樣好的男人結婚,還說希望那個男人向我求婚的時候,摘一顆星星送給我。」


    她回憶從前,神情不知不覺流露一抹嬌態,彷佛又回到當年那個對父親絮叨不休的小女孩。


    魏如冬凝視著她,心弦微微震顫。「為什麽是星星呢?」他沒察覺自己語音變得沙啞。


    「因為我親生媽媽說過,星星象征永恒。」


    「星星……象征永恒?」


    「對,很傻吧?」她笑了,略帶幾分靦覥。


    他怔忡地看著她。她臉紅了嗎?或者隻是他的錯覺?


    她眨眨眼,好似在問他為何直盯著她不放,他驀地臉熱,撇過眸。「你希望被那樣求婚嗎?」


    她愣了愣,跟著,自嘲地嚷嚷。「怎麽可能?那都是小時候胡思亂想嘛!我現在當然知道星星是摘不下來的,星星啊,還是在天上最美,你說是不是?」


    星星在天上最美——是嗎?


    他頓時有些迷茫。「鑽石戒指不能代替星星嗎?」


    「啊?」她又愣住,奇異地瞥望他。


    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我是說,嚴永玄求婚時,應該有給你戒指吧?」


    「他是有給我,不過……」


    「不過怎樣?」


    「那算是求婚嗎?」她苦笑。「我比較覺得是兩個公事公辦的人在簽約。」


    「你很失望?」


    很輕很淡的一句問話,卻猶如最沉重的巨石,壓在她胸口。


    她失望嗎?


    是啊,她是很失望,怎能不失望?即便在遇見永玄之前,她不曾有過戀愛經驗,但不表示她沒有過任何幻想。


    她畢竟也是個女人啊……


    一念及此,夏雪幽微地歎息。她又說太多了,為何在他麵前,她總是口無遮攔?她轉開話題。「你呢?」


    「我?」他不解地挑眉。


    「你有沒有談過戀愛?有沒有跟誰求過婚?」她追問。


    他怔愣,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不是已經把我的背景調查得清清楚楚?」


    他在嘲諷她,她聽得出來。


    夏雪微微一笑。「我隻知道你在哪兒出生,父母是什麽樣的人,在哪裏讀書,哪裏工作,卻沒查到你曾經跟哪個女人過從特別親密。」


    他聳聳肩。「沒有查到就是沒有。」


    「真的沒有?」


    「嗯。」


    她不可思議。「你也三十幾歲了,沒想過交個女朋友成家嗎?」


    「……沒有。」他也不知是否有些著惱了,一口幹了杯中的威士忌,又重新為自己斟了一杯。


    她看著他近乎賭氣的動作,不生氣,不驚訝,隻有些許難以言喻的莞爾。「等以後我幫你介紹吧。」


    「你說什麽?」淩厲的眸刀倏地砍向她。


    她嫣然盈笑。「我在美國也認識一些外國朋友,她們沒見過永玄,其中有幾個很漂亮也很優秀,你可能會——」


    「我沒興趣。」他打斷她。


    她怔了怔。「幹麽這麽果斷拒絕啊?你連她們的相片都沒看過。」


    「我說不用了,我沒興趣!」


    「難道你打算一輩子就這麽孤家寡人一個嗎?」


    「那也是我的選擇,你不必管!」


    幹麽這麽生氣啊?他以為她很想管嗎?夏雪微嘟嘴,瞪視身旁男人如刀削的側麵,看著看著,心房莫名地卷起一波熱浪,輕輕拍打著。


    他實在長得太像永玄了,這世上怎能有兩個人如此相像?


    她不敢再看他,收回視線,盯著酒杯。「我隻是想知道,等我們的約定結束後,你回到美國要做些什麽?」


    他聞言,身子微震,卻沒轉頭看她。「你問這個幹麽?」


    「好奇嘛,不可以嗎?」


    「這是……」他握緊酒杯。「對我的關心嗎?」


    「如果是呢?」她試探地反問。


    他沒回答,凜著臉,方唇抿了抿,像是想說什麽,卻又固執地放棄。


    好怪的人!


    她暗暗尋思,自眼睫下偷窺他,這男人,究竟都在想些什麽呢?


    自從認識魏如冬以來,夏雪一直將他當成丈夫的替代品,這還是初次對他這個人本身,產生了探索的好奇心。


    她搖搖酒杯,淺啜口酒,酒已差不多醒透,不再隻有苦澀,複雜的滋味中已隱約透著一股甘醇。


    夜半,夏雪嚷著想嚐試釣魚,魏如冬拿來釣竿,教她裝上魚餌。


    兩人並肩坐在湖畔,他喝酒,她釣魚,時間走過寂靜的暗夜,釣竿卻毫無動靜,她感到無趣,漸漸地倦了,半眯著眼,打起盹來。


    螓首垂落,靠在他肩上,他牽牽唇,若有似無地微笑,小心翼翼地接過她手上的釣竿,擱到一旁。


    「夏雪,醒醒。」他輕聲喚她,她酣睡著,毫無反應,身子一歪,整個靠落他胸懷。


    他沒有推開她,僵著身子,一動也不動,許久,才慢慢放鬆。她彷佛在夢裏感受到他的鬆弛,本能地偎得更近了,在他懷裏尋求溫暖,抵抗夜的微涼。


    她睡得安詳,他卻是警醒難眠,腦海意念紛紛,從遙遠的過去想到未來,滿腔疑問無解。


    愛、恨、嗔、癡,對她的感情太雜亂,理不出章法,欺騙與謊言,背叛與報複,這出戲接下來該怎麽演下去?


    夏雪。


    他無聲地呼喚,輕輕摟著幾乎已是全倒在他懷裏的女子,她纖細的發絲搔弄他手背,癢著,痛著。


    湖水蕩漾,波光粼粼,如一盅碗,盛著星星的碎片。


    她說,希望有人摘星星給她。


    真傻啊!好傻的願望,傻得令他不知所措……


    他看著她,許久,許久,終於橫抱起她,將她抱進屋內,放在臥房的床上。


    她在睡夢中拉攏棉被覆蓋自己,彷佛睡在軟軟的棉花雲裏,甜蜜寧馨。


    他別過頭,不再多看她一眼,悄悄走出房間。


    他在夢裏顫栗,深沉陰冷的幽暗裏,有無情的言語呼嘯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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