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她真隻是想謝謝他而己。


    想到這兒,任冬柏也沒辦法再板著臉了,他深吸一口氣,緩道:「夏小姐,別哭了……」


    窗外也在這時下起了小雨,他無奈的看著窗外雨滴,覺得她的眼淚就如同外麵的雨一樣,滴答打在他心土上,令他無法置之不理。


    「夏小姐……」他煩躁的抓了抓發,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她,於是隻能呆坐椅子上,不斷歎氣之外,就是看著對麵的她哭得可憐兮兮地。


    他有三個妹妹,小時候,不管哪個妹妹哭泣時,他都是輕輕伸手摸摸妹妹的頭,無聲安慰著。


    有好幾次,他都有股衝動想伸出手摸模她,像安慰妹妹一樣,安慰眼前熱淚紛紛的夏小姐……


    終於,夏琦停止了哭泣,哭掉了所有激動,她漸漸平穩了心情,抬起淚眸看著對麵的他的,也同時看見他眼底的無奈及那一臉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幸好,剛剛的不悅已經從他臉上退去,那個說話帶刺的任先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的他。


    這瞬間,夏琦忽然不感到那麽難過了。


    她就是不由自主會為他解套,想著他也許就是不喜歡那個禮物,也許他覺得她「炫富」,但這都是因為他還不夠了解她,她可以不怪他。


    但雖然可以不怪他,心情還是委屈的,今天,她沒辦法繼續談下去了。


    她抹了抹臉上淚水,頻頻吸氣又吐氣調整呼息,泛紅的眼睛看向任冬柏,目光裏沒有情緒,嗓音哽咽,說起話來很勉強。「任先生,今天先談到這邊就好,麻煩你修改我剛剛說的兩個地方,其他下次再談吧……」


    帶著哭腔的嗓音,卻以平穩的語調這樣說著話的她,故作堅強得讓任冬柏心頭莫名一陣慌。


    明明剛才哭得這樣委屈,現在卻好像什麽事也沒有,隻是就事論事,平靜的要求下次再討論,任冬柏真是搞不懂她了。


    可是,不能否認的,這個多變的夏琦,忽然占據他很多心思,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也觸動了太多他不常出現的情緒。


    夏小姐乖乖牌的形象已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寧靜說著要靠自己經營「向隅」的她、是微笑著說想要阿茲特克風格的她、是哭泣著的她,在他心中久久不散。


    【第三章】


    他會不會太過分了?


    已經是睡覺的時候了,可任冬柏一直想著這個問題,輾轉難眠。


    king size的大床上,任冬柏呈大字形平躺,室內沒開燈,隻有唯一的一扇窗透進微微月光。


    他不斷回想今天她說話的表情,當她拿出水晶杯來時,臉上的期待與興奮的口氣,都清楚的印在他心版上。


    她就像個孩子,將得意的東西獻上,期望看見的是受贈者的笑容與稱讚。


    可當他看見那水晶杯,理智線就斷了,他變得嚴厲……任冬柏知道自己沈下的臉看起來很嚇人,他生得粗獷凶悍,稍稍蹙眉就像發起大火一樣,而嬌小柔弱的夏琦是否就是被他不悅的模樣給嚇到呢?


    或者,是他帶著責備的口吻,令她感到委屈了?


    可這也不能怪他……


    他閉上眼睛,永遠也忘不了高中一年級時,改變他一生的那一天一一


    那天晚上,父母說要跟朋友吃宵夜,將當時六歲的三胞胎女兒哄睡後,對著還在念書的任冬柏說了幾句會晚點回家別讀太晚之類的話,就出門去了。


    那是任冬柏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父母。


    父母跟朋友一起吃宵夜,還喝了一些酒,回程時駕車不慎,發生了車禍,兩人都當場死亡,除此之外,還波及了旁邊一名等紅燈的機車騎士,騎士經過搶救後,仍然宣告不治。


    這場三條人命的車禍,隻在社會版占據了一天的版麵,卻奪去了他無憂的生活,頓時許多壓力接腫而來,他從那一天開始,被迫長大。


    他的世界,從明亮變得黑暗,得自己麵對未來之外,還得照顧三個妹妹,以及承受騎士家屬的責難。


    雖然騎士家屬看到他們家隻剩下他跟三個年幼的妹妹後,沒有對著他們破口大罵,可死者父母那怨懟的眼神仍舊讓他背脊發寒。


    後來,他跟三個妹妹各自住在不同親戚家,所幸大家都在北部,他隻要有空就會到近一點的親戚家看妹妹,遠一點的就等到放假時搭車去探望。


    他不希望妹妹們長大後,忘了彼此是家人,也不希望大家疏遠,很努力的維係這個家,雖然大家各分東西,但他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再次住在一起。


    直到三年前他正式當上設計師滿一年後,才開始負擔當時剛上大學的三個妹妹的學費跟生活費,經濟壓力不算小,他卻甘之如飴,至少不用再看人臉色,不用再覺得愧對收養自己的親戚。


    正因為父母是酒駕蓄禍,任冬柏絕不喝酒,同時他也特別留意很多關於酒的消息與新聞,但越是了解「酒」,就讓他越明白其實「酒」不是壞東西,壞的是不懂善用它的人,任自己喝得大醉、闖禍生事。


    名酒的製造過程嚴謹且充滿曆史,一瓶酒的熟成是歲月的淬煉,這些觀念使任冬柏開始將「酒」以藝術品看待,家裏有一麵玻璃櫃,放滿了他收集而來的,他認為是「藝術品」的酒,但他從不喝,隻是擺著看。


    任冬柏的心情很複雜,他佩服製酒的師傅,用購買行為來鼓勵這項技藝,可是卻又憎酒令人誤事,讓他少年時就沒了父母的支持,使他們兄妹得分散各地。


    而這麵酒牆,令他感覺安心卻又充滿警覺性,他常常站在酒櫃前,看著澄美的酒液,感歎這世界有這般神奇美麗的東西,又時時提醒自己年幼時受的苦,就算成為再有名的室內設計師,也不能忘了自己有過這樣的苦日子一一不忘初衷。


    所以,他才會對夏琦送的水晶杯反應那麽大。


    他不喝酒,不需要水晶杯,她贈水晶杯的舉動瞬間讓他思及了過去,情緒不能再保持平靜,但……不隻是這樣。


    因為水晶杯的價值,徹底讓他心情亂了。


    他發現自己討厭那昂貴的水晶杯,這讓他覺得夏琦跟他之間是有差距的,她是有錢的千金小姐,他則是努力工作以養活自己的平民階級,他們相差太多。


    她出手大方闊綽,他則為那水晶杯的價格膽顫心驚,他們之間差距那麽大,絕不可能走在一起……


    任冬柏沉沉的歎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為什麽理智線斷掉了。


    因為前幾天訴說得靠自己經營店麵的夏琦太迷人,讓他心生感動,以及……親近,他向來喜歡靠自己雙手生活的人,而夏琦因為家境關係,早讓他排除在喜歡的圈圈之外。


    然而她一這麽說後,一切就不同了,從不虞生活到獨力經營,這中間的反差令他對夏琦產生了佩服跟好感,所以當她拿出水晶杯時,他才會覺得那麽地刺目。


    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因為夏琦這個人,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了,越是看見她其他麵貌,他越覺得自己被她吸引,然後……變得不像自己了。


    感覺真糟。


    忽地,床邊的手機響起,他在黑暗中伸手摸索,抓了手機接起。


    「幹麽?」來電顯示是大妹任筱蘭,他閉著眼睛懶洋洋的問。


    「哥!」筱蘭青春洋溢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她笑著說:「你那邊冷不冷呀?」


    「冷?」他微愣,想了一下,才回:「不知道,沒有注意,就跟平常一樣呀!」北部是比三個妹妹念書的高雄冷很多,但進入冬季後,他已經習慣這樣的天氣,要特別說冷不冷,唔,他沒放心思在這邊。


    「氣象說寒流要來了耶!你小心一點不要感冒啊!」任筱蘭關心地提醒。


    他微笑。「少烏鴉嘴了!」


    「如果有個嫂嫂可以照顧你就好了,哥你不要以為身體高大就是抵抗力很強喔!很多人外強中幹,生得一副高大身材卻是弱雞。」


    「少廢話,有什麽事?」他懶得再聽妹妹叨念。


    三個妹妹一天到晚逮到機會就叫他快點交女朋友跟結婚,但工作繁忙的他去哪裏認識女生?


    不對,有些客戶是會替他介紹對象,也有客戶投懷送抱的,可是……他就是看不對眼,提不起興趣。


    腦海裏,突然浮現夏琦嬌俏的臉蛋,他一怔,感覺心跳加快,不知道自己怎麽這會兒又想起她,果然是太在意她了……應該是對今天的失態感到愧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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