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揚有輕度潔癖,聽不得講什麽屎啊尿啊屁啊,弄得好像自己沒有生理需求似的,他略帶粗暴地打斷:“行了!”周納德蹭過來坐下,乍見傷痕累累的唐好又吃了一驚,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小唐妹妹,你摔跤了?”他問。唐好搖頭,對門外努努嘴。“在外麵摔的?”他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天井裏?”唐好還是搖頭。周納德便一頭霧水地走出去,又被女人用槍抵著胸口,退了回來。唐緲終於明白剛才淳於揚頻頻告誡的用意:如今不是冷兵器時代了,那女人不但有尼龍繩,還有槍。“真……真的假的啊?”周納德啼笑皆非,數秒鍾後才意識到不是開玩笑。“真的假的啊?”他重複,臉色漸漸青白。那女人把他逼回堂屋,在門檻外止步;而他被門檻絆倒,摔了個大屁股墩。“外麵這、這是誰?”他顫聲問淳於揚。淳於揚說:“站起來,別說話,到我後麵去。”“可、可……我……她……”“後麵去!”淳於揚低吼。周納德迅速翻身爬起,躲進了堂屋的角落。那女人在天井裏踱步,一圈又一圈,突然說:“我叫做黎離離。挺拗口是吧?所以你們幹脆叫我離離得了!其實呢,我真懶得跟你們說這些,勸你們趕緊把藏寶貝的地方告訴我,咱們雙方都節省時間,眼看著都半夜了,你們不睡,我還想睡呢!”唐緲說:“沒有寶貝。”叫離離的女人笑起來:“嘻嘻,姓唐的,你想騙我還得再練幾年。別藏著掖著了,我早聽說啦,你們家有金山銀山,幾輩子吃不完花不完的錢,你們守在這深山老林裏用不上,不如交給姐姐我出去花吧!”她說得頭頭是道,然而誰信呢?唐家的經濟狀況擺在明麵上,如果真有金銀財寶,姥姥還會起早貪黑種地養雞養鴨賣藥材?唐好還會因為一支鋼筆愁了好幾年?唐畫腳上的那雙小涼鞋還會縫了又縫,粘了又粘?“你聽誰傳的謠言?”唐緲問。“不告訴你。”離離偏著頭打量唐緲,突然嘻嘻一笑,“其實還有一個法子,能讓我不用這麽跟明搶似的。我覺得你長得不錯,雖然小了幾歲,但隻要你和我結婚,再把金銀財寶送給我,咱們倆就可以名正言順比翼齊飛了。我帶你去香港,去美國怎樣?”唐緲哭笑不得:“太抬舉了,我可伺候不起你。”離離指著掛在客堂深處的一塊牌匾念道:“淡——泊——明——誌,你們家的寶貝不會藏在那塊匾後麵吧?”所有人不自覺地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塊木匾高高地掛在房梁上,年代久遠,顏色消退,如果不有意去看,大概很少人會注意到它。可那塊舊牌匾上寫得根本不是“淡泊明誌”,而是“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等等一堆字兒,當在場的人借著微弱的燈光把那些讀完,再回頭看時,離離已經無影無蹤。淳於揚忽地衝了出去,左右張望:天井裏沒有人,院門也沒有開合的痕跡,離離仍然從院牆上翻出去的。“唐畫,”他扭頭問,“她往哪邊去?”唐畫沒有回答,她終究是個幼兒,熬不住一浪浪的睡意,正前俯後合地打瞌睡,聽到淳於揚說話,也隻是微抬起眼皮,然後閉上。淳於揚沒法再問,突然聽到後院“哐啷”地一聲巨響,在這寂靜但風雲湧動的暗夜裏分外驚心。他、唐緲和周納德幾乎同時向後院奔去,隻留下唐好照看唐畫。唐好等到所有人都離開,立即抓起那隻青花瓷小罐,謹慎地拉開軟木塞,確定裏麵的東西還在,這才舒了口氣。“黎離離,名字都跟鬼一樣。”她賭咒,“哼,我鬥不過你麽?早晚一天叫你吃吃我的苦頭!”她將青花瓷小罐放回碗櫥暗格,突然扭頭問:“表舅爺呢?”司徒湖山正踉踉蹌蹌地往客堂方向跑,與唐緲、淳於揚和周納德在一條狹窄夾道相遇,四個人撞在一起,老道和唐緲分別向後跌去,淳於揚連忙扶住唐緲,周納德笨拙又及時地避開。“哎喲唷!”司徒湖山埋怨,“落榜生的腦殼子倒是挺硬,如果按鐵頭劃分數線,你能上清華咧!”“……”唐緲撞得眼淚都出來了,捧著頭不說話,覺得滿世界金星亂舞。淳於揚問:“司徒先生,你跑什麽?”司徒湖山沒好氣地說:“再不跑要死人了,水缸碎了!”“什麽碎了?”“水缸!”司徒湖山吼,“沒聽到響聲啊?”這就更叫人奇怪了,恐懼之所以為恐懼,必定有個值得恐懼的東西,可為了一隻水缸就提心吊膽,簡直不像這位表舅爺一貫的做派。唐緲問:“怎麽,怕犯錯了姥姥罵你?”司徒湖山說:“罵我又不掉肉,我是怕她在水缸裏養了什麽凶險的玩意兒。唉,不過現在怕也晚了。”其餘三人借著鑽出雲層的月光打量他,發現他全身精濕,臉如死灰,確實是嚇壞了的模樣。“表舅爺,哪裏的水缸?”司徒湖山隨手一指:“祖宗祠堂那邊。”“你到那邊去幹嗎?”司徒湖山頓時來了氣:“不是你們說老妖婆深更半夜不在家,讓我出去找嗎?我在外麵找了一大圈都沒見人,便繞回來從後院開始找,剛走進祖宗祠堂的小院,門口的水缸就炸了,潑了我滿頭滿臉的黑水!”“炸了?”淳於揚表示困惑。“就像是有人在下邊架著柴火燒它,哐地一聲炸了!”